引言 婆家妈
三十年前,我给山东电台做过一个《午夜时光》节目。
题目叫《两个母亲》。
人的生命是母亲给的,母亲具有唯一性。
她是世界上那个最疼你的人。
我怎么能有两个母亲?
一点儿不错,我有娘家和婆家两个母亲。
我把娘家母亲叫“娘”,婆家母亲叫“妈”。
常言道:婆媳是“天敌”。
我与婆婆却三十几年和谐相处,亲密无间。
1965年我在我娘身边读完五年大学后到天津工作,1978年回山东大学任教,又和我娘同在济南十年,1989年我娘驾鹤西去时我四十七岁。
从1970年我儿子出生,除有时离开的时段,我妈跟我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三十多年。2006年老太太以九十三岁高龄离世时,六十四岁的我终于正名为自己家的家庭主妇,我跟朋友们调侃说这叫“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我娘富家出身,读过私塾,养育三子四女,“文革”前全部进全国重点大学。
我妈出身清贫,跟开口红楼闭口聊斋的我娘不同,她一个大字不识。
我娘要求女孩跟男孩一样认真上学、好好读书,从来不教女孩如何做饭洗衣、针线女红、整理家务。娘要求女孩跟男孩一样学业争先,掌握专门知识,报效国家。至于家务活儿?娘说:“这些东西不用学,将来成家立业,只要心中有爱,慢慢都会。”
娘有时也为我担心,她认为四个女儿中,二妮最笨且脾气犟,从小儿起全家喊我“牛子”,亲爱的猫哥七十多岁时给我打电话头句还是“牛!”戏语成谶,我果然嫁个姓牛的。
我上大学时,有次娘看到我穿了很长的线钉纽扣,笑盈盈地说:二妮这个笨劲,非得让她婆婆给送回来不可!接着说起“拙老婆扯丈麻线”谐趣故事:有个青州婆娘,穿上很长的麻线给丈夫纳鞋底,她的婆婆听到“嗤嗤”拉了半夜,以为肯定纳了半个鞋底,第二天一看,只两行。婆婆骂道:“这死科子的工夫都用到拉麻线上了。”要把儿媳妇送回娘家。
我比这个青州婆娘还笨,居然没给婆婆送回娘家。
世上总是蛇有蛇路,鸟有鸟道,老天爷不会饿死傻鸟。
我结婚之初,两地分居,各住集体宿舍,食堂吃饭,无家庭事务。儿子出生前三天,婆婆来了。一般女子娘家叫惯“妈”,喊婆婆“妈”拗口,常常羞羞答答,能不叫就不叫。我却开口就叫“妈”,因为我家是叫“娘”的。
我一直纳闷儿,青州城里土里土气地呼母亲为“娘”,淄博乡下却时髦地呼母亲为“妈”,这倒方便了我,一点儿没觉得需要改口,当然也没一分钱改口费。
我妈有三个儿子,牛大哥曾自豪地宣布:“你们妯娌仨,加起来也比不过咱妈。”
信哉此言!
如果家庭主妇也评职称,我大概照顾年限能评个“副教授”,而我妈,“家务工程院士”当之无愧。
人生路上,我很荣幸。
既有娘家娘,
又有婆家妈。
婆婆就是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