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俗云“识文断字”,大抵孩童初习文化皆自识字始。我国古代教育史上,为孩童编写识字课本,渊源有自。《周礼·地官·保氏》载,周代贵族子弟的教育有六种科目,其中之一即“六书”,惜语焉不详,文献不足征,“六书”的具体内容不得而知。有的文字学家推断《周礼》所云“六书”为浅显的常用文字。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至梁武帝时,《千字文》一书问世,并成为一部邈逾千祀的经典性童蒙著作。细细想来这也算是一桩千古奇事。据《梁书·文学传》、唐李绰《尚书故实》载,梁武帝命令殷铁石从王羲之的书法作品中拓出一千个字,以供诸王临摹之用。事既成,梁武帝嫌文字零散,又令文学侍从周兴嗣将这一千字编成连贯可读的文句。周兴嗣以其超人的文学才能将这一千字编成四字一句、押韵的《千字文》,得到梁武帝的高度赞扬。《千字文》言仅千数而天文、地理、人伦、历史诸端无所不包,素有“华夏文明小史”之誉。自隋代开始流行,历代续作、仿作如《叙古千文》、《续千文》、《重续千文》、《稽古千文》、《广易千文》、《正字千文》、《训蒙千字文》、《续千字文》等层出不穷。至宋代又有了《三字经》和《百家姓》,“三百千”三书在七个世纪中一直被当作儿童启蒙的教科书。联想到清代王筠的《文字蒙求》,益信《周礼》“六书”为若干常用字的分类读本。王筠是清代著名的《说文》学四大家之一,与段玉裁、朱骏声、桂馥齐名,有《说文释例》、《说文句读》等著作传世。应友人陈山嵋的请求,为其孙子编写《文字蒙求》一书,从《说文解字》中选出两千多常用字,按象形、指事、会意、形声四类编排,以期孩童识字时既知其义又知其所以然。尽管如此,仍未发现可与《千字文》比肩者。
复旦大学管理学院校友蔡国根君,可谓天纵之奇才。本习经营济世之术,卒业后走向仕途,数十年间,亦官亦学。酷爱古典文化,勤习书法。对《千字文》情有独钟而近乎痴迷。积多年心血著成《千字文译注》一书。通观全书,可圈可点之处甚多。
“板凳甘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字空”是高尚学者的自勉、表白,也是一种教谕,用来概括蔡君的写作实践亦颇恰当。当今社会急功近利者在在有之。而蔡君围绕《千字文》相关问题籀读群籍,潜心作注作译,旨在求真、求通,惠泽学林。《千字文译注》的撰写,历十五年之久。这让人联想到清代小学殿军段玉裁耗三十二年时间精力注《说文解字》,盛年撰述,皓首始成。乾嘉学派的治学精神在今天似乎不多见了。蔡君写《千字文译注》可以说是一种“稀有行为”,他的甘坐冷板凳、淡泊名利、孜孜求真的精神亟宜学习和提倡。
《千字文译注》历经反复修改、扩充,对于原书中涉及的问题“务得事实,每求真是”,一如宋代朱熹《鹅湖寺和陆子寿》诗所说:“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千字文》原文仅一百二十五句(以八字一句计),而蔡君的译注长达近二十万言,裒然而成大观。
质言之,《千字文译注》是一部全面、深入阐释《千字文》的著作。此书最显著的特点是“字求其训,句索其旨”,宏观的思想、文化研究和微观的词义解释、知识点探讨相结合,可谓洪纤靡失。在宏观研究上,作者十分重视对儒家思想精华的挖掘,堪称振发人文,兴崇古道,在民族振兴、弘扬祖国传统优秀文化的今天具有很重要的现实意义。
由于版本殊异,《千字文》中多异文。本书作者对此详加辨析,择善而从。凡词义训释,亦称引据该洽,皆可信从。
古往今来,《千字文》有多种注本传世。若论《千字文译注》超越前人之处,当在“句解”和“注释”部分。唐皇甫湜《谕书》云:“书不千轴,不可以语化;文不百代,不可以知变。”明方孝孺《论诗》亦有言:“能探风雅无穷意,始是乾坤绝妙辞。”蔡君以《千字文》字里行间所涉问题为基点,绎端绪,剖析毫芒,征引阐发之际,旁搜远绍,议论风发,胜义纷纭。其译注使原文益恢郛郭,读来确有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之感。
深感《千字文译注》写得丰阜厚实,乐为引喤,姑以为序。
丙申年三月记于静一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