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记室左思（1）诗①

其源出于公幹。（2）文典以怨，颇为精切，（3）得讽谕之致。②（4）虽野于陆机，③（5）而深于潘岳。（6）谢康乐常〔1〕言：“左太冲诗，潘安仁诗，古今难比。”④（7）

【古笺】

①《晋书》曰：“左思，字太冲，齐国临淄人。齐王冏命为记室，辞疾不就。以疾终。”

②案：“文典以怨”，“得讽谕之致”，谓《咏史》八首也。

③案：《论语》曰：“质胜文则野。”“野”字本此。

④《文心雕龙·才略》篇曰：“左思奇才，业深覃思，尽锐于《三都》，拔萃于《咏史》。”案：思诗《咏史》自是卓荦，《招隐》亦复秀出。

【许校】

〔1〕明钞本无“常”字。

【许疏】

（1）《晋书》九十二《文苑传》：“左思，字太冲，齐国临淄人也。勤学，貌寝，口讷，而辞采壮丽。”《隋志》：“晋齐王府记室左思集二卷。梁有五卷，录一卷。”

（2）按：仲伟前评公幹诗，以为“仗气爱奇，动多振绝”，但“雕润恨少”；《艺苑卮言》卷三亦谓“太冲莽苍”，“但太不雕琢”；《诗源辩体》卷五又论“太冲语多讦直”，是皆是征其渊源之所自也。刘熙载《诗概》：“刘公幹、左太冲诗壮而不悲。”以刘、左同谈，则关系愈见。

（3）按：太冲《咏史》云：“卓荦观群书。”则其典可知。又云：“著论准《过秦》。”是欲效贾生之伤，则其怨亦自明矣。张玉穀《古诗赏析》卷十一曰：“太冲《咏史》，初非呆衍史事，特借史事以咏己之怀抱也。或先述己意，而以史事证之；或先述史事，而以己意断之；或止述己意，而史事暗含；或止述史事，而己意默寓。”是则其精切可知。

（4）按：此可举例以明之：王船山评选太冲《咏史》“荆轲饮燕市”一首曰：“‘豪右何足陈’之下，复就意中平叙四句，不更施论断。风雅之道，言在而使人自动，则无不动者；恃我动人，亦孰令动之哉？太冲一往，全以结构养其深情。三国之降为西晋，文体大坏，古度古心，不绝来兹者，非太冲其焉归？”

（5）陈祚明《评选》云：“太冲一代伟人，其雄在才，而其高在志。有其才而无其志，语必虚侨；有其志而无其才，音难顿挫。锺嵘以为‘野于陆机’，悲哉！彼安知太冲之陶乎汉、魏，化乎矩度哉！”刘熙载《诗概》云：“‘野’者，诗之美也，故表圣《诗品》中有‘疏野’一品。若锺仲伟谓左太冲‘野于陆机’，‘野’乃不美之辞。然太冲是豪放，非野也，观《咏史》自见。”按：此二家之说，并未喻仲伟之旨。惟许学夷举太冲“贵者虽自贵，视之若埃尘。贱者虽自贱，重之若千钧”等句，以为“太不雕琢，方之士衡，有过与不及之分”，斯为得“野于陆机”之解欤？

（6）按：潘文浅净，而太冲精典，故相形见深。黄子云《野鸿诗的》云：“太冲祖述汉、魏，而修词造句，全不沿袭一字，落落写来，自成大家。视潘、陆诸人，何足数哉！”盖推太冲高出一时，有严沧浪之意，而与锺旨微殊。

（7）按：康乐诗实擅有二种之长：一曰妙合自然，取之于喻，犹如初发芙蓉；二曰经纬绵密，察诸其文，恒见丽典络绎。自前者言之，潘诗轻华，容有螺蛤之思；由后者言之，左诗精切，尤笃平生之好。其所以置左于潘上者，亦缘己之所作，多出深思苦索，锻练而成，如“池塘春草”。卒然信口而致者，殆罕有焉。《丹铅馀录》云：“左太冲《招隐》诗：‘峭蒨青葱间，竹柏得其真。’五言诗用四连绵字，前无古，后无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