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版自序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日本人扩张大东亚共荣圈南下掠夺天然资源。父亲和母亲的老家在婆罗洲西北部一个产油小镇,是日本人攻占这个世界第三大岛的滩头堡。学校关闭后,二十岁念初中三年级的父亲和十六岁念小学六年级的母亲辍学,包括母亲在内的单身女郎不想被日本人强征去当慰安妇,掀起一股结婚乱潮。七月,旱季,父亲在茶馆相亲,对象年轻又颇有姿色,一头乌发遮住半张脸。媒人煽风点火下,父亲已被对方俘虏。窗外刮来强烈的西南风,吹散女孩长发,露出左脸颊被长发遮掩的墨绿色大胎记。父亲失望之余,马不停蹄继续相亲旅程。急着出嫁的女孩太多了,让父亲之类的青壮男子东挑西拣,终于“情定”母亲。那个脸上有胎记的女子和我父亲相亲前,想必也被不少男人“嫌弃”,她后来有没有结婚,有没有被日本人抓去当慰安妇,成了一桩悬案。父亲内敛沉稳,像石头一样沉默,却屡次开金口提起这段往事。《野猪渡河》有一个胎疤女慰安妇,就是来自和父亲相亲被一阵诡异西南风破坏好事的神秘女子。据说胎记是投胎时阎王老爷的戳印,送子观音拍孩子屁股的掌印,临终前爱人凭此信物再续前缘滴下的眼泪和鲜血。命相学上,屁股下和肚脐中间的胎记是富贵命,大腿内侧的劳碌命,尾龙骨上的才学和艺术天分高人一等,脖子后的情场鲁蛇,近心脏的狼心狗肺,脚后跟的一生带衰,锁骨和胳膊上的视钱财如粪土,后手肘的孤独终老,乳房上的好人缘,背部中间的有贵人撑腰。脸上胎记也各有吉凶祸福,像痣。胎记引发的联想和迷信,够人写一辈子小说了。那个女子脸上的胎记,凝聚了小说素材的核爆,在我的小说天地升起一朵蘑菇云。没有那个女子,没有那个胎记,就没有《野猪渡河》这本小书。这个故事太传奇,印证许多尔虞我诈但可能添油加酱的相亲故事,难怪有人质疑真假。我只能说,我相信父亲。

《野猪渡河》缺点很多,像脸上长了巨大胎疤的女人。小说出版后,在人情压力和种种情况下,赤身裸体暴露在访谈、演讲和座谈之中,说了不少不愿意说的话。小说写完后,有缺陷的胎疤女也罢,大美女也罢,作者就应该闭上嘴巴,让小说赤裸裸地任人宰割、检验、曝晒。

考量大陆读者阅读习惯,在不影响整体结构和意境下,简体版做了微幅调整。

2020.10.30 台北

野猪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