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软木塞”餐馆是一座南风沼泽地区常见的木结构双层小楼,它唯一的雅座位于二楼的阳台上。虽然名为阳台,实则不过是一段略微加长的屋檐,再围上一圈不比三岁小孩高多少的木头栅栏,然后盖上了遮阳的帆布顶棚。从几百米外的泥泞中吹来的腥臭热风时不时地会造访这片缺乏遮蔽的小小空间,带来一群群嗡嗡乱叫的恼人昆虫。其中一些是本地的土著物种,另一些则是来自古老地球的入侵者。不过,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在惹人讨厌这方面倒是相差无几。恼人的阿米巴兽有时也会从沼泽里悄悄爬出,在顾客们的餐点中留下令人反胃的足迹。
但在今天,来到这儿的人却面对着比这些小小不快更严重的麻烦。
餐馆的服务生本尼迪克特,端着从老板的房间里找出的双管猎枪,像一只躲避饿狼的小鹿一样躲在被放倒的餐桌后面。与他一同躲避于这一脆弱的临时掩体的,还有另外三个人:其中一个叫林的女孩是餐馆的常客;另一个黑皮肤大块头是副镇长的儿子,他在上周才到这儿来打工体验生活;第三个人是位穿着民兵部队迷彩服的壮汉,却是这四人中表现最差劲的一个——
尽管手中攥着一支左轮手枪,这家伙身体颤抖的幅度却比本尼迪克特还要剧烈好几倍,活像此人同时患上了重度疟疾与帕金森综合征。
当然,本尼迪克特知道,他现在完全有理由感到恐惧——林和那个大块头男孩之所以没有表现出丝毫惧怕,仅仅是因为他们的神经已经在重压之下陷入了不堪重负的瘫痪状态。“如果你知道怕,那就意味着你还活着。”这是奶奶经常对孩提时代的他说的一句话。而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我们要死了,我们要死了,我们要死了……”当又一阵混合着刺耳刮擦声的咕哝与呢喃从不远处的楼梯之下传来时,穿着迷彩服的民兵抖得更厉害了。本尼迪克特的牙齿也在口腔中疯狂地相互撞击着,不过他好歹还能强迫自己稍稍直起腰来,爬到几尺外的花盆后面。他从那堆因为疏于照料而干枯发黄的枝叶后面,取出了两只标有“容量275毫升”字样的玻璃瓶。这些瓶子里装有小半瓶清亮的半透明液体,瓶口被本地产的耐腐蚀软木塞紧紧地塞着。在一周之前,当本尼迪克特的老板制造这些玩意儿时,他曾经在心中暗自嘲笑老板是个轻信谣言、迷信透顶的傻瓜;但在几分钟前,当他亲眼看见老板用装在瓶子里的东西对付那些不速之客之后,本尼迪克特终于意识到,他自己才是个货真价实的傻瓜。
现在,那个总是喜欢把月底发的工资拖到下个月初发放,有着一副不讨喜的大嗓门的男人多半已经死了。没错,他制造的这些东西确实有用,但数量实在是太少,不足以对付他们面对的可怕对手。本尼迪克特很清楚,凭这两瓶东西逃出生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这毕竟是一线希望……
“它们来了!来了!来了!”
本尼迪克特稍稍在餐桌后退了几寸,伸手将一瓶液体掷向了那些刮擦声、呢喃声和肠胃胀气般的咕嘟声传来的方向。随着一声玻璃破碎的脆响,一股浑浊的灰色烟雾猛然腾起,高浓度氯离子那特有的刺鼻味道让他险些打了个喷嚏。
咕噜声和刮擦声暂时退缩了,但这次撤退只持续了短短的十几秒钟。当它们再度开始逼近时,本尼迪克特掷出了第二瓶液体——这一次,他的目标是天花板。
成百上千的液滴仿佛一场袖珍暴雨般落向了二楼地板,制造出了更多也更加刺鼻的烟雾,但就像上次一样,这阵腐蚀之雨也只是暂时延缓了那些瘆人的声音接近他们的速度。
“不!滚开!滚开!”当那些声音重新开始朝他们逼近时,蹲在本尼迪克特身边的林,突然像触电般一跃而起,尖叫着翻过了阳台的栏杆。片刻之后,一阵令本尼迪克特联想起赤道地区那些不断冒泡的泥火山的咕嘟声,短暂地盖过了朝阳台逼近的刮擦声与蠕动声,仿佛一头从传说中爬出来的巨兽刚刚打了个饱嗝儿,浓郁得令人感到眩晕的腐臭味就开始在空气中迅速弥散开来。
紧接着,面色煞白的民兵也尖叫着跳了起来,副镇长的大块头儿子紧跟在他身后,同时还爆发出了音量更大的尖叫,明白无误地昭示了副镇长公子的精神已经彻底崩溃的事实。他俩选择了与林相反的方向,试图从那些正在逼近他们的东西身边闯过去,但最终的结局却与前者没什么不同:在两人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挣扎声与短暂的尖叫结束之前,本尼迪克特总共听到了三声枪响,当然,也可能是四声。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该死,该死,该死……”本尼迪克特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双管猎枪,神经质地自言自语着。他并不想死,也从未动过自杀的念头,但与干净利落的死亡相比,另一些可能的下场更令他感到恐惧。
在短暂地考虑了几秒之后,本尼迪克特费力地脱下一只用灰坚木树皮纤维制成的便鞋,将脚趾伸进了猎枪的扳机护圈,然后把枪管抵在了自己的下巴上。
至少,他现在还有机会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