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矫饰
我很早很早就做假了。
八岁的时候,我一个伯母死了。我第一次(第一次么?不吧?是比较重大的一次,)开始“为了别人”而做出种种样子。我承继给那位伯母,我是“孝子”。嚇,我那个孝子可做得挺出色,像样。我那个缺少皱纹的脸上满是一种阴郁表情,这很容易被人误认为是哀伤。我守灵,在柩前烧纸,有客人来吊拜时跪在旁边芦席上,我的头低着,像是有重量压着抬不起来,而且,喝,精采之至,我的眼睛不避开烟焰,为的好薰得红红的。我捏丧棒,穿麻鞋,拖拖沓沓的毛边孝衣,一切全恰到好处。实在我也颇喜欢这些东西,我有一种快乐,一种得意,或者,简直一种骄傲。我表演得非常成功,甚至自己也感动了。只有在“亲视含殓”时我心里踌躇了,叫我看穿戴凤冠霞帔的死人最后一眼,然后封钉,这我实在不大愿意。但我终于很勇敢的看了。听长钉子在大木槌下一点一点的钉进去,亲戚长辈们都围在我身后,大家都严肃十分,很少有人接耳说话,那一会儿,或者我假装挤出一点感情来的。也模糊了,记不大清。到葬下去,孝子例须兜了土在柩上洒三匝,这是我最乐意干的。因为这是最后一场,戏剧即将结束。(我差点儿全笑出来。说真的,这么扮演也是很累的事。)而且这洒土的制度是颇美的。我倒还是个爱美的人!
近几年来我一直忘不了那一次丧事。有时竟想跟我那些亲戚长辈们说明白,得了吧。别又来装模作样。
卅六年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