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论道德家

人们必须挟雷霆、取天火对那些软弱而昏睡的感官说话。

美的声音轻言细语，它只悄然潜入清醒的心灵。

我的盾今天对我微笑、轻颤，这是美的神圣的微笑和颤抖。

我的美今天取笑你们这些道德家。我的美的声音对我说：“他们还想要酬金呢！”

你们想要酬金，道德家们！你们想替道德要酬金，替人间要天国，替你们的现在要永恒吗？

倘若我说不存在发酬金的出纳员，你们会对我发怒吗？是的，我从未教导说，道德的自身就是报酬。

唉，我的悲哀在于：人们把赏与罚的谎言建立在一切事物的基础上——也深入你们的灵魂深处，道德家们！

我的话应如同公猪的鼻子拱开你们心灵的底蕴，我愿做耕耘你们的犁铧。

你们心灵深处的一切秘密都应曝光；当你们被翻掘得支离破碎，躺在阳光下，这时你们的谎言便从你们的真理中剥离出来了。

这是你们的真理：你们过于纯洁，不能被“复仇”“惩罚”“酬金”“报答”之类的字眼所玷污。

你们爱自己的道德，正如母亲爱子女；可什么时候听说过，母亲为母爱要报酬呢？

你们的道德便是自己，是你们最爱的自己。循环的渴望存在于你们内心；每个循环都要搏斗、旋转，以期重新达到自己。

你们道德的每件作品都像黯淡无光的星星：它的光焰总在半途漫步——它何时才不再在半途呢？

就是说，即使作品完成，你们的道德之光仍在半途，但愿它被人忘却，死去：它的光束依然活着、依然漫步着。

你们的道德是你们自己，不是外来物，不是一张皮和外衣：这是来自你们心灵深处的真理，你们道德家啊！

大概还有这类人，他们以为道德乃是皮鞭下的痉挛；我以为你们听从这道德的号叫实在太多了！

还有一些人，他们把道德等同于他们腐败的恶习。当他们的仇恨和嫉妒伸展四肢，他们的“正义”就变得清醒过来并揉着惺忪的眼睛。

还有一些人，他们被拉拽着向下沉沦：是魔鬼在拉拽。不过，他们愈是沉沦，其眼睛的光亮愈是灼热，渴盼上帝的欲望愈是火炽。

哎呀，他们的喊叫也灌进你们耳朵里了，你们道德家呀：“除我之外，一切对于我都是上帝和道德。”

还有一些人不良于行，发出嘎嘎声响，如同载着石头下坡行驶的车辆：他们侈谈尊严和道德——称其制动器为道德。

还有一些人俨如上好发条的普通时钟，嘀嗒嘀嗒运行，并且希望人们称嘀嗒为道德。

是呀，我对这些人颇感兴趣：只要找到这类时钟，我就用揶揄上发条；它们应对我发出嗡嗡之声。

另一些人对自己的一点点正义颇为自豪，为正义之故而对一切事物犯罪，以便世界在他们的不义中溺死。

哎呀，“道德”这个词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多么臭啊！他们说“我是正义的”，听起来总像是“别人为我报了仇！”

他们要用自己的道德把敌人的眼睛抠出来；他们抬高自己就是为了贬低别人。

还有一类人身陷泥淖，从芦苇管里说话：“道德——就是安坐在泥淖里。”

“我们不咬任何人，也避开要咬人的人。对于一切事物的看法，我们均以别人告诉的意见为准。”

还有一类人爱做姿态，他们思忖：道德便是一种姿态。

他们总是屈膝崇拜，手总在赞颂道德，可是心却对道德一无所知。

还有一类人认为：口说“道德是必要的”便是道德；可内心只认为警察必要。

有些人看不到人的崇高，以洞察人的卑劣为道德，就是说，他称自己恶毒的目光为道德。

一部分人要建树自己，并把这称为道德；另一部分人则要求别人把他们打翻在地，并且把这称为道德。

这类人几乎个个相信自己与道德结缘；至少，个个都想做深明“善”“恶”的人。

查拉图斯特拉并没有对这些骗子和傻子说：“对道德你们知道什么！对道德你们又能知道什么！”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朋友们，你们讨厌那些从骗子和傻子那里学来的陈词滥调吧！

讨厌“酬金”“报复”“惩罚”“正义地复仇”这类字眼吧！

不屑于说：“不自私的行为便是善。”

啊，朋友们！你们自己在行动时要像母亲对待孩子一样：我以为，这才是你们的道德字眼！

诚然，我曾拿掉了你们上百个字眼和你们道德的那些最可爱的玩具，让你们就像幼童一样对我发怒吧。

他们在海滨嬉戏——这时浪来了，把他们的玩具卷入深渊，他们于是痛哭。

但，同是这些海浪会给他们带来新玩具，会把新的五彩贝壳撒落在他们面前！

他们是以得到安慰；朋友们，你们也该像他们一样得到安慰——新的五彩贝壳！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