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鸭绿江的记忆和即将到来的共同体的热情款待
1948年朝鲜、韩国建立独立政府,确切地说,1945年解放后,随着美苏进驻,至少韩国在事实上完全脱离了“鸭绿江”。当然最早应是缘于1943年日本帝国主义末期水丰水库的竣工,解放后随着朝鲜和中国边境地区的军事强化以及两国各自的产业开发规划,长白山到鸭绿江沿岸的木材产业被显著削弱。这带来了日制《鸭绿江节》的全面退潮,而在对其进行禁止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给朝鲜创作的鸭绿江“木排歌”及流行歌曲的传唱带来了严重阻碍。有趣的是,在木材产业或自然风景中经常被“鸭绿江”盖过风头的“图们江”,反而借助金贞九的《泪洒图们江》(1938)被赋予了新的含义,成为重现和传承朝鲜“满洲”边境地区记忆和经历的场所。要说与之相关的历史,与各种大众媒体和印刷媒体的宠儿《鸭绿江节》或朝鲜的各种“鸭绿江”歌曲相比较的话,图们江当初只是引起了如下的关注和反应。
流经图们江的木排很好,但被冰雪困住了
“喂,那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咸北线全线通车,从京城出发仅20多小时。去看看吧。山上有远古的大森林,大海中有满仓的鱼,煤炭更是无穷无尽。”
路途开阔,夜色渐明,我的朋友,来咸北吧!
——《图们江节》节选
正如上文《图们江节》所示,不管是写景还是抒情,木排工抑或是木排,“图们江”本身在对某种故事或情绪的唤起方面,有效的因素并不丰富。《鸭绿江节》将长白山和鸭绿江一带分为各个地区和各个部分,对木排工等相关人物的痛苦及情感进行了歌唱,将这一事实与《图们江节》相比时,上述这一点更为凸显。
但是,由于河流浅短,朝鲜人渡过图们江比渡过鸭绿江要容易得多,而且在中国延边和吉林进行的移居行动及集体村落的形成也得益于此。正如重点描述了中国延边生活的安秀吉的《北原》(1944)中所暗示的那样,在朝鲜人或是日本人,或不属于两者的“满洲”国民的多重身份背景下,朝鲜移民、流民不得不在与满族及汉族的矛盾斗争中开辟农田,即便如此依然无法摆脱极端的贫困,而上述地理条件正是形成并传播这一叙事的悲剧基础。总之,朝鲜移民、流民在法律上是“满洲国”的国民,一直被视为“内鲜融合”或“鲜满一如”的主体,但结果却是被日“满”隔离和疏远的他者。
在这种悲剧的情况下,与“极为盛行”的《鸭绿江节》中的殖民主义相对抗,热情讴歌对“鸭绿江”的怀念及回归意志的另一种声音若在某处响起,又将会如何呢?
1)阿里郎翻山越岭……无论何时,终会回去,回到我的祖国,我的故乡。何时能归,渡过鸭绿江时所流的泪至今未止。
——《阿里郎 望乡歌》
2)鸭绿江冰面上银月朗朗,从祖国吹来的腥风血雨,刻骨铭心的恨一定要偿还。
——《青山里大捷时的独立军歌》
3)我们是韩国独立军,身为收复祖国的勇士
前进!前进!渡过鸭绿江,翻过长白山
祖国的沃土变成地狱,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重复)同胞们在等待,快回去吧 故乡
——《鸭绿江进行曲》节选
图24 合同留声机 鸭绿江节广告
不妨重新审视一下洋溢着热血气概和战斗的决心,对民族独立的热忱和收复疆土意志的“独立军歌”,我们可以借助“飞机票朝鲜唱片”,从另一个侧面来思考这三首歌曲的价值和意义。
广告上方左侧可见《鸭绿江节》,仅凭这一点,就能很好地吸引朝鲜各地及每个朝鲜人的目光。当然,在日本的近代娱乐制度下,越是这样,“受过良好教育的”朝鲜妓女的宫廷舞蹈渐渐失去了其本质与情趣,越是不断降至“日式之物”的旗下。只有得到解放,“鸭绿江”才能重新找回自己原本的名字。但过分膨胀和压倒性的《鸭绿江节》的审美和浪漫,对于鸭绿江及其歌曲来说,几乎不允许其有任何自律性的进化和个性美感的飞跃。
因此,《鸭绿江进行曲》在今天成了人们更为关注的对象。因为曾经被压抑和隐蔽的“鸭绿江”的某些面貌在“此时此刻”全然呈现,重新被释义为独立和抵抗的“优良传统”。这首歌在2005年被收录在小学四年级第一学期音乐教科书中,作为公共教材被广泛使用。其原因在于,正如题目所示,它对“亲日”的对抗及建构即将到来的共同体的一面得到了积极的拥护与支持。
此类歌曲的现代化及抗日歌曲的模式化具有如下意义。第一,意味着《鸭绿江节》广告的背后,朝鲜独特的传统宫廷舞的复活,曾仅是“浅淡主体化之光”的朝鲜“鸭绿江”歌曲得以清晰现身及扩散。也许,只要《鸭绿江进行曲》被教育、被歌唱,在殖民化的浓荫下被美化,浪漫化的“鸭绿江”就无法避免地负载起“逝去再也不会回来的歌曲”的命运,受《鸭绿江节》影响并对其模仿的朝鲜“鸭绿江”流行歌曲的命运亦是如此。第二,正因为此,边境的《鸭绿江进行曲》成为去殖民化的符号,它以基于未来的现实为武器,将韩国历史上的《鸭绿江节》,透过殖民主义感情的流露,揭露和批判了原本致力于标榜帝国主义之伟大及永恒的统治意识形态的真正的目的。
但是,应该特别注意的是,随着《鸭绿江进行曲》的威望和名声越来越大,反而有可能陷入沙文主义的民族主义乃至爱国主义。即“做得好”这一修饰语所蕴含的理念和权力欲望,即“谋求叛乱的民族主义总是试图创造暴露其固有本质的历史,因此同它试图取代的民族主义一样,对过去进行单一解释”的过度的欲望或错误,在很大程度上有被引发的危险。其结果所造成的悲惨状况只会导致“比无数被破坏,被抹杀和沉默的过去更加不利的情况”。
从这一点看,面向“韩式之物”开放的“鸭绿江”,其自身的“歌曲”仍是尚未来临的“未来事件”。在这种情况下,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不要用“未来的想象”去掩盖压制,或是改变“过去的事实”。相反,要冷静地认识到日本帝国主义的《鸭绿江节》,抑或是朝鲜的“鸭绿江”歌曲是涵盖殖民主义和殖民地间合作和抵抗的双面符号问题,同时也是反映目前复杂多变的韩日关系的反思媒介。也就是说,对于多数朝鲜人听过的《鸭绿江节》和少数独立军歌唱的《鸭绿江进行曲》之间颠倒的主体化和他者化的批评,我们必须要冷静严谨地面对。
四川外国语大学 王倩倩 译
(1) 加纳万里编,《朝鲜情绪》,第67页(后书,194页,郑炳浩译,《朝鲜情绪》)关岛松次郎,《新闻记者之旅》,大阪朝日新闻社出版社,1925年。《小呗漫考》(484页)收录了表现等待木排工归来的焦急的女性之歌。在吟唱秋景这一点上,与这些歌曲联系紧密。“秋日漫步在虫鸣阵阵的镇江山/蜿蜒而上的小径盛开着胡枝子花/风情万种的女郎花/鸭绿江边江风拂面”。
(2) 《国境二百里》记载的《长白山节》在第52页,《长白山节》在第54页。另外,《长白山节》和《鸭绿江节》分别被收录在A、B面的唱片里,由著名公司(KING RECORD)发行两次(1966年和1972年)的事实证明,这两首歌曲在很长时间内发挥着唤起日本帝国主义统治朝鲜边境的历史和记忆的媒介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