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伴君如伴虎
从洛阳老家来到长安看自己孙儿的贾回,还没有留在长安高兴多久,就看到儿子郁郁不欢了。
心思细腻的人,如果被在乎的人冷落,心中是无比煎熬。
从前贾谊意气风发之时,根本想不到一直欣然采纳自己建议的君主,终有一日会听信那些人的诽谤之言,日渐疏远自己。
就在贾谊进献《论积贮疏》奏论的时候,汉文帝还会因为邓通让贾谊多等了一个时辰,而严厉训斥邓通,还罚他在烈日下站了一个时辰。
怎么一下子,就变得那么遥远且陌生呢?
贾谊想不明白,也无法接受,他那样全心全意信任的君王,居然会轻易听信那群老臣的谗言,而不相信自己。
劝人容易劝己难,此时此刻贾谊心情低落,哪里听得进去什么话?
道理,贾谊比谁都明白,可是再明白,他也无法说服自己去接受现实。
贾谊心中有一个执着的念头,他相信只要自己不放弃,一直坚持不懈的向汉文帝呈递奏论,终有一天能够打动他。
洛阳贾生的奏论,不为自己,是为天下民生,为江山社稷,山河永固,百姓安居乐业。
可是,这事情哪里有贾谊想的那么简单,他以为自己可以一直留在长安,但事实上,并不能如愿。
文人自有排解情绪的方法。
贾谊提笔写下惜誓二字,接着边念边写。
惜余年老而日衰兮,岁忽忽而不反。
登苍天而高举兮,历众山而日远。
观江河之纡曲兮,离四海之沾濡。
攀北极而一息兮,吸沆瀣以充虚。
飞朱鸟使先驱兮,驾太一之象舆。
苍龙蚴虬于左骖兮,白虎骋而为右騑。
建日月以为盖兮,载玉女于后车。
驰骛于杳冥之中兮,休息虖昆仑之墟。
乐穷极而不厌兮,愿从容虖神明。
涉丹水而驼骋兮,右大夏之遗风。
黄鹄之一举兮,知山川之纡曲。
再举兮,睹天地之圜方。
临中国之众人兮,讬回飙乎尚羊。
乃至少原之野兮,赤松王乔皆在旁。
二子拥瑟而调均兮,余因称乎清商。
澹然而自乐兮,吸众气而翱翔。
念我长生而久仙兮,不如反余之故乡。
黄鹄后时而寄处兮,鸱枭群而制之。
神龙失水而陆居兮,为蝼蚁之所裁。
夫黄鹄神龙犹如此兮,况贤者之逢乱世哉。
寿冉冉而日衰兮,固儃回而不息。
俗流从而不止兮,众枉聚而矫直。
或偷合而苟进兮,或隐居而深藏。
苦称量之不审兮,同权概而就衡。
或推迻而苟容兮,或直言之谔谔。
伤诚是之不察兮,并纫茅丝以为索。
方世俗之幽昏兮,眩白黑之美恶。
放山渊之龟玉兮,相与贵夫砾石。
梅伯数谏而至醢兮,来革顺志而用国。
悲仁人之尽节兮,反为小人之所贼。
比干忠谏而剖心兮,箕子被发而佯狂。
水背流而源竭兮,木去根而不长。
非重躯以虑难兮,惜伤身之无功。
已矣哉!
独不见夫鸾凤之高翔兮,乃集大皇之野。
循四极而回周兮,见盛德而后下。
彼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
使麒麟可得羁而系兮,又何以异虖犬羊?
贾谊写下这五百余字,他长舒了一口气。
想当年屈原被放逐远离国都的心情,该是多么沉重。
贾谊也只能是借着屈原的口吻,来抒发一下自己的愤懑了。
汉文帝让列侯回归封地的诏令并没有顺利施行,列侯并不想回到自己的封地生活,他们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想要留在长安。
这些列侯的行为惹怒了汉文帝,眼下,他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来为众列侯做个表率,做了十个月的丞相周勃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丞相一职不能空悬,汉文帝撤销了灌婴的太尉之职,让他接任丞相。
这一年,匈奴大举入侵北地、上郡。
汉文帝命丞相灌婴率八万五千铁骑前去迎击匈奴。
灌婴击退匈奴,奉诏令班师回朝。
另外一件事也是发生在汉文帝三年(公元前177年),这一年,济北王刘兴居举兵造反,被朝廷兵马镇压,叛军顷刻之间土崩瓦解,刘兴居在被俘后自杀。
如今汉文帝只是疏远贾谊,但是每天还是会看他的奏论。
说不定哪天汉文帝回过头来又想起贾谊的好,那邓通和周勃等老臣里应外合不是白忙活了?
邓通可不希望汉文帝喜欢哪个人的程度超过自己,尤其是贾谊。
现在贾谊被汉文帝冷落也只是暂时的,君王的心思瞬息万变,谁又能摸得准呢?
邓通早就想除掉贾谊了。
如果找人暗中杀贾谊的话,万一事情败露,查到自己身上,那就是将自己也给赔进去了,邓通才不想做这么亏本的事。
就算是查不出凶手,贾谊一死,汉文帝必然深感惋惜,将他记在心里,邓通可不想跟着汉文帝一起去怀念一个自己讨厌的人。
邓通是没读过多少书,但是屈原的遭遇,邓通还是知道的。
屈原都接受不了被放逐,何况是一个小小的贾谊呢?
汉文帝四年(公元前176年),贾谊被贬到长沙,为长沙王太傅。
诏令已下,贾谊还有最后三天时间可以留在长安。
长沙地处南方,距离长安有数千里之遥,先不论路途遥远,舟车劳顿之苦,那里地势低洼,气候潮湿,这样的地方自然不适合久居。
贾谊自己可以将就,可是,他绝不愿意自己的父亲和妻儿留在长沙和他一起过苦日子。
父亲年迈,贾谊哪里能忍心让一个老人家跟着自己受苦?
贾回不愿接受贾谊对自己的安排,一个父亲,怎么能舍得让儿子一个人留在异乡受苦呢?
没有犹豫,也绝没有迟疑,贾回当即决定和自己的儿子前往长沙。
全家人在一起,就算日子苦一些,也会觉得甘之如饴。
贾回虽然不能开解贾谊的心结,但他还是想陪着自己的儿子。
虽然不能帮他做什么,但是留在他身边,也算是一个安慰了。
贾谊从不忤逆父亲,但是这一次,他不能再做听话的孩子了。
“阿翁,请恕孩儿不孝,孩儿无能,不能让父亲安享晚年,还要让您老人家为我这个无能之人担忧。璠儿还小,不该卷入这场争端,更不该受我牵连,陛下已经同意了,我一人前往长沙即可,您带他们母子回洛阳老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