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泥土集
槐武郎的父亲槐七爷虽然个子不高，但他有个绝活，他可以将打粮用的大石滚子砺珠高举过肩，然后扛着走出很远，而一般的人，能从一头掀起来都困难。他的母亲槐七娘上过私塾，她能写一手漂亮的字，他家的墙上，写满了三字经、增广贤文等圣贤书。
而槐武郎由于家境殷实，一天到晚游手好闲，领着一帮小弟净玩些打打杀杀的游戏。从大槐树村往沂河里去的路上，除了成片的郁郁葱葱的国槐，还有一个大汪(水库)，里面的水很深，在大汪靠近大街的一侧砌了一道与路面等高的石墙，拐角的地方有蔓延到水里的石阶，北边菜园地头还有用来浇菜的秤井，槐武郎领着一帮小弟，站在秤井的石台上，扑通扑通就像跳水运动员一样翻滚着跳进水里，有的人还把身子沉到水底后伸出一只手，做出一个“至水”的动作，以显摆自己的本领。
有一天，大汪沿上围了好多人看钓鱼的，我也从那些大人的大腿下挤了过去，可是在往里挤的过程中，突然被人推了一下，我便扑通一声落到了水里，我本能地打着“澎澎”，但一会儿就没了力气，开始直立着往水底下沉，一开始还能露头喊一声，后来就是大口大口地喝水，终于，我感觉我快要死了。
就在这个过程中，我隐约听见岸上有个人说：“你把毛咬儿推下去了，含不快去捞上来”拉着我往岸上走的正是槐武郎，一上来我就“哇”一声大哭起来，被槐武郎拉上来的那一刻，恰巧遇上老奶奶用扁担挑着两个尿罐子从大园子里回来。
回到家里，母亲、奶奶和老奶奶分别去沂河里和大槐树底下的老井里取了一瓢水，还有一片荷叶，然后把这两种水倒在一起，水烧开后，放上荷叶，打上鸡蛋，做了两个“荷包蛋”。意思是我喝了大汪里的死水（不流动的水），还需要河里的“活水”（流动的水）才能活过来。
为此，我感到好奇怪，当时就是想，我这不是没淹死吗？反正有鸡蛋吃，我反而高兴得手舞足蹈了起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不停地往水里下沉，然后，头顶上像是被盖上了一个锅盖顶一样的圆东西。然后我就躺进了一个透明的棺材里，我躺在里面感觉呼吸顺畅而均匀，我于是感到奇怪——怎么没呛水呢。
小个子槐成知道我溺水的事后，他教了我一个最简单的游泳方法，就是用脚“打澎澎”，第一次跟着槐成去游泳，他游到了河中央冲我喊：“这里水不深，你快游过来吧”
听他这么说，也就没多想，我试着慢慢往里走去，可是刚走下去就滑到深水里了，想到被人推下水时直立着往下沉的经历，我就拼命地打着澎澎往回游，但似乎并不太见效，始终无法游上岸来，槐成眼见我又要呛水，就游过来推了我一把。
自从跟着槐成学会了游泳，我就整天泡在沂河里玩，饿了就扒蒲根吃、渴了就在河边的沙滩上淘一汪清泉喝，这些生存本领几乎都是从小个子槐成那里学的。
除了啃蒲根，它上面的嫩芽和包着叶子的嫩棒槌都是可以吃的，直到后来考上了药师才知道，原来先前吃过的棒槌其实就是中药蒲黄，蒲黄炭可以止血。
自从学会了在水底扎猛子之后，耳朵里老是往里灌水，槐成教我在扎猛子之前先把耳朵撩点水湿一下，这个方法有时管用，有时也会进水。进水之后脑袋动一下里面的水就会发出烦人的响声，那天我和槐成正在岸上蹦跳着往外控水，打算将装满水的两个耳道清理完回家，从耳道里控出一股热的水之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个时候正好遇上槐武郎来了。
他打老远就吊着嗓门喊：“槐成、毛咬儿，走，下河沿去”。下河沿就是下河游泳的意思，这是沂水沿河一带的方言。而我跟槐成已经在河里玩了很长时间了，所以就拒绝了他的邀请。
见此情景，槐武郎就脱光了衣服跑到水里往我们两个身上撩水，还找块泥巴把我们两个的身上弄脏，没办法，身上脏了不能走，就只好跟着一快下了水。
槐成再次下水洗干净身上的泥巴，正要转身上岸，被槐武郎一把将头按到了水里，槐成刚挣扎着露出头来求饶，紧接着又被按进了水里，于是槐成的头像是个反复飘起水葫芦一样任由槐武郎折腾着。
我于是趁机跑上岸穿好衣服就往回跑，也许是槐武郎怕我跑回去告诉槐成的母亲，就在他准备喊我的空档，槐成了逃了上来，他抱起衣服光着屁屁跟在我后面跑，一边跑，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喊：“欺负人~欺负人~”气急败坏的槐武郎因为没穿衣服就没追太远，抓起两个鹅卵石朝着槐成扔出了很远，幸好被槐成闪了过去。
槐成之所以被槐武郎欺负，还因为槐成的父亲槐四爷，他整天醒了不醉，醉了不醒，拿着个酒瓶子在大街上“扭秧歌”，所以家里面常常青黄不接，一贫如洗，因此村里人都不把他当个人看，所以槐武郎才能肆无忌惮地欺负他。
槐武郎的小弟二狗更是个混出了名的恶少，但他的水性极好，他可以采一片荷叶扣在头上游到对面的瓜地里去偷瓜，即使有时被人撞见，看瓜的人也只是做做样子，象征性地赶出去几步远，怕是得最深了引来报复。
这还不算，二狗的绝活是潜到水底抓青蛙。
但他抓来的青蛙既不是为了吃，也不是为了玩，而是用了刺槐上的刺扎进青蛙的眼睛里，看到青蛙被刺破眼球的痛苦表情，他常常发出得意的狼嚎一样的尖叫，村里的老人孩子见了都不忍直视，都恨不得将他按在水里淹死，但为他这个天不怕不不怕的无赖去犯法，不值得。
直到有一天，当他再次扎进水里抓青蛙的时候，许久了都没见动静，坐在汪沿上玩的老人看得清楚，却不约而同地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