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父亲跑了,母亲被抓了典型
上回说到麻脸菜岁槐奎把我们家抓了典型,并且带着人来我们家,幸好爷爷及时赶来,而与槐奎相好的槐武郎家等人既没交税,也没被当做典型。
为此,母亲便踏上了上访的路,她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我去上访,就是要去说理儿去。
“家里一个废人(我那患病的父亲)就够我受的了,你看看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都要靠我来养活,为什么还拿俺当典型?”母亲找到了乡里,接待她的正是刚刚提拔上来的胡乡长胡为民。
胡为民之所以被火速提拔,除了工作积极性极高,还因为在三提五统的征稽中连年被评为了先进,这新官上任,怎么也得拿出点像样的政绩来吧?于是,胡乡长就拿出了他在小组干组长时的绝活——抓典型。
他召集乡里的领导班子开会强调,乡、村两级提留还没完成征收任务,夏粮征缴又要开始了,所以除了对税收积极的要树立一批学习的典型,给与奖励,对那些屡屡抗税的顽固分子,每个村也要抓出几个典型来,作为处罚和警示的对象,以尽快完成乡、村两级提留的征收任务。
对母亲的到来,胡乡长显得非常头痛,因为她不仅是乡里的常客,也是市里的常客,没上过学的她甚至为上访还去过省里。
于是,他就找来了大槐树村的槐望村长商量对策,槐望村长一进乡长办公室的门,就开始大倒苦水:“这个妇女就是俺村里的老大难,整天除了骂人,就是上访,唉,也是拿她没办法了……”
胡乡长对槐望村长的抱怨也是感慨万千:“你这算的了什么?我那当小组长的时候,她就天天闹着去上访”槐望村长也附和着说:“那是那是,要不是看在槐天顺大爷(我爷爷)的面子上,早就让人砸死了。”
最终,胡乡长与槐望村长商量的对策是,先让我妈把独轮车推走,等收完夏粮看表现,表现好了免于处罚,表现不好,加重处罚。
对于父亲是如何得的病,村子里的人莫裹一是,有的说是看书看的,也有的说因为跟人打架气的。
得了病的父亲,总是一个人嘿嘿地傻笑,两只手翻覆着在大街上比划,有时侯,父亲在家里傻笑的时候,爷爷就把他从床沿上拖到地上一顿猛揍,但揍过了仍旧还是嘿嘿地笑。
记忆中,父亲总是习惯性地抄着手度着步悠哉游哉地在大街上放声歌唱,比如莫斯科的春天,草原上,还有很多不知名的歌曲。
他唱歌的时候,身边一般不会有听众,村里的街坊邻居似乎也都习惯了他这样唱,就连我们家里人也都认为,他唱歌也是病。
除了唱歌,父亲最大的嗜好就是抽烟,在路上不管遇到熟悉的陌生的,他都会凑上前去要支烟,在没人的时候,他会捡拾别人扔掉的烟头,逢集的时候,母亲会给他买上一包烟丝子。
但如果家人指使他干活,他也挺能干挺卖力,这是病情稳定时的样子。
父亲的病需要每晚服药,他用过的氯氮平,正常人只要吃半片就药得不会说话了,而他最多的时候却需要一次吃十几片才管用,假如耽误了服药,或家里有事,父亲的病情就会加重。
记忆中,父亲常常在母亲不犯防备的时候抓过来就打,即使在地里干活也是这样。
有一次,父亲向母亲要钱离家出走,母亲关起门来不给,他便拿石头把家里所有的门窗玻璃都砸了个稀碎,我和母亲还有弟弟怕他砸开门进来打人,就拿桌椅拼命地把门顶住。
母亲护着我们弟兄俩的手臂被玻璃划破了,鲜血直流,这时,门也快被砸烂了,母亲只好从窗户把钱扔了出去,父亲这才扬长而去。
结果父亲拿着钱就走远了,爷爷奶奶随后就请来人去找,并让我约上槐成去附近的村子去找,在外地的伯父知道了也约上同事去找。
南至江苏北到黑龙江的沿途车站几乎找了个遍,最终还是没能找到,不过一说是找人,车站的广播人员都会热心地给免费广播一下。
因为那时普通百姓还没有使用手机的,与远方的家人联系只能通过书信来往,邮递员把信送到村里的小学里,然后老师把信发给学生,再由学生带回自己家或顺道送给收信人。
那回由于贪玩,我把老师发给的信忘在书洞里了,结果到第二天放学时又忘了,第三天还是忘了……这封信就一直在我的书洞里呆了很长时间,而当我把信拿回家时家人这才知道,信是父亲写得,从掖县寄来的。
大意是走远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让我妈找人把他带回去。随后,伯父他们便拿着信去了掖县,但不巧的是,赶到的时候父亲已经从收留他的人家跳墙跑了,在好心人家的院子里,伯父见到了他们为父亲剪下的蓬乱的长发。
接下来,好心人又帮着伯父找出了很远,最终还是没能找到。家人说起来的时候,都认为是那封信送的太晚了,才没能找到父亲,认为是送信的投递员给耽误了,其实我心里明白,明明都是因为我忘事,但出于自责,我一直没跟家人说起这件事。
就在父亲走丢了的这年冬天,雪下的特别大,家家户户都呆在屋子里取暖,我们家却打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一位出门去拔山的乡亲说那边冻死了一个人,有点像我父亲,一直没有人认尸,让我们赶紧过去看看。奶奶听到消息,号啕大哭着喊人去认,等到伯父他们去了才知道,死者并不是父亲。
后来,伯父终于在某地的收留所里找到了父亲,这时已经是父亲走失后的第三年夏天了,刚领回来时,他依然穿着不知那位好心人给他的大衣,大衣上窟窿一个连着一个,黑黝黝的发着明光,披散的头发足有二尺多长,可能是由于夜晚找柴草垛过夜,头发上沾满了污垢和杂草。
紧接着家人给父亲换了衣服,洗了澡,又剪了头发,但此时的父亲已经病得很严重了,不但不能与家人交流,还两手不停地比划着,口里时而狂躁地喊叫,时而不停地胡乱喊数:“两万九千八,还有四万八千一……”虽然千辛万苦地把他找回家里,但父亲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到家了,在他的内心深处,依然是一个充满狂躁的世界。
为了节省医药费,伯父托熟人把父亲送进了临沂的一家精神病医院,而在这之前,父亲已经住过了大大小小的十几家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