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50)和母亲一起种花生
炎炎夏日,最惬意的生活,莫过于闲暇之余品一口香茗,继续我们的探秘和发现之旅——
文明探源之旅,千年传国古槐树之50
和母亲一起种花生
农谚说得好,墒情不等人,地里的墒情,就是播种的信号。没有经过一起商量,也没有接到任何通知,谷雨过后的一场甘霖,像是发令枪响了之后的赛场,挨家挨户,无论年老的年少的,体弱的抑或多病的,但凡是在家的,都扛着䦆头、锄头、粪耙子、小铁锹,拉着花生种、农地膜,急匆匆往沂河里赶。
那块被雨水浇透了的待播的花生地,原本是一片杨树林,去年冬天杨树成材后伐了,重又种上了小树苗,第一年栽上树的树行子种花生,既不耽误长树,也不会闲置了土地。花生是一种喜欢沙土地的油料作物,在沙土中结出的花生种子不仅不会霉烂,收获的时候也很好拔,拔出来轻轻一抖,便会是一棵干干净净硕果累累的植株。
河水淤积形成的“油沙土”,富含花生成长所需要的氮磷钾等养分,正是种植花生的绝佳土壤,油沙土里出产的花生不仅实成,油分也足,所以世代居住在沂河边的人们都对这块花生地寄予了很高的厚望。
七十多岁的母亲虽已满头白发,但她从来都闲不住,刚栽上小树苗就开始平整土地,给小树苗施肥浇水,别人家的花生地都用拖拉机拉了沟,她却没舍得花那八十元钱的机械费,她说,这块沙土地很好整,花钱有点犯不上,所以我家的花生沟是母亲用撅头一下一下埠(方言音)起来的。
身材瘦小的母亲干起活来动作轻盈麻利,且带着一股子倔强劲,前两年还有桑园的时候,除了自己的一亩自留地桑园,还承包了一亩桑园,所以她常常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有一次,她和姥娘在养蚕室里喂蚕,她那正端着蚕筐的胳膊突然咔嚓响了一声就用不上力了,蚕筐也扔了,整个膀子也耷拉了下来,她连忙喊:“娘娘,你快看我的膀子掉了”,她于是忍着痛活动了一下,又听着“咔嚓”一下好了。
村里有人体谅她,就想让她找个扫路的环卫工,一个月八百块钱的工资,一开始她也是有点心动,但想到上有九十多岁的老母需要照顾,下面还有我那患病的弟弟,所以就婉言拒绝了。
平时由于工作忙因此很少有时间陪母亲,所以在种花生的间隙,母亲敞开了话匣子,话题从老人的健康又聊到了我弟,她说前几天又去看我弟了,这次看他的病好多了,几乎和第一次出院后康复的程度一模一样了。他见到母亲后埋怨说“你咋又来了呢?我每个月都盼着俺哥来看我,却把你盼来了,俺哥也挣不多少钱,他还有两个孩子上学,你可别问他要钱含。”他在病房里一再叮嘱母亲不要问我要钱。
“你哥天天都很忙,所以我才来看你呢。”
“我住院的钱都是俺哥交的,我在这里住院把家里的钱花光了,我就是盼着俺哥来,让他替我找院长,求院长让我早出院,早回家挣钱还账,济宁有个种大蒜的基地,出院后,我想去济宁给人家装车挣钱……”他开始憧憬出院后的生活。
“那个活很累,咱不去含,再说出院后你也没力气也暂时干不了重活。”说到这里,母亲眼神里充满了无限的希望,心情也是各外地欣喜,这是她多少年来少有的高兴时刻,想象着弟弟康复后回家能找个力所能及的事干,我和母亲竟然都忘记了一身的疲惫——母亲已经老了,她总不能跟他一辈子,而弟弟也需要病好以后重新步入社会,至少他能够独立生活,这是我和母亲最大的心愿。
想当初他生病的时候(那时候不以为也不知道他这是病了),母亲的日子真的是生不如死。她辛辛苦苦养蚕喂猪攒下的钱,被他拿了去找工作,每次少则一两千,多则两三千,出去顶多十天半月就回来了,回来是因为身上的钱花光了,母亲就问他为啥干这么几天就回来?他说无论走到哪里总是感觉有人要陷害他,之后就干不下去了,这期间他去过海南、广州、上海、BJ,总之,国内一线的大城市差不多都去遍了,而BJ更是去了无数次,每一次差不多都是同样的结果。
每一次,母亲既心疼被他浪费的钱,又心疼他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而他自己也常常歇斯底里昂天长叹:“我没做过一丁点的亏心事,这是为什么呀,这是天不收地不留了吗!”在慢慢的长夜,他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常把四邻弄到鸡犬不宁,也曾经有好心人想过开导他,但他的房门总是紧闭,不给外人接近他的机会。
本来,上学时候他比我写字好,伯父就说让他去医药公司当“工人”,那时候当“工人”是铁饭碗,是城镇户口,所以那时当工人对农村人来说是一件非常令人羡慕的事,于是后来他上完学去了医药公司上班,也正是由于公司饭局账目那点事被人冤屈,他像是得了迫害狂。
那一次,母亲和完面出去了一趟,回来时他就说面里被下了毒,他怒骂着端起面盆在院子里摔了个粉碎,然后又用铁锹把面团铲进了猪圈。这样的事几乎天天上演,正吃着饭菜橱里整摞的盘子和饭碗常被他扔出去摔得粉碎,所以很长时间以来,家里连个吃饭的碗都没有。
一开始的时候,没想到他是得了病,他对着母亲吼的时候我想教训他,他顺手拿起一根木棍朝我头上劈来,我躲闪不及,便下意识一弯腰,只听得耳边风“嗖”一下木根贴着我的头发飞了过去,我们两个随即相互掐在了一起,母亲吓得连忙跑出去喊人,松开后他又去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忘我身上狂劈,好在我跑得快,也是吓得我像缩头乌龟把门关紧不让进来。
有一次姨夫想去劝劝他,他却拿一把刀在姨夫面前晃来晃去,我趁他不备,就从他背后用木棍打了一下,也没舍得太用力,他于是发疯一样把家里的门窗全部砸了个粉碎,母亲也因此落到有家难回,有的人就说她不要管他了,随便找个地方就能混饭吃,母亲哭着说:“谁拉扯大的孩子谁心疼啊”
后来才知道他这是得了病,为此,我到了县医院的精神科,可是人家不肯上门拉病号,怎么往医院里请一下子让我们犯了难。后来就想到了报警,可是当地的医院却说病号满了,人家不想收留。
最后实在没招了,又找到了当初给父亲治病的荣军医院的主任,而此时她已经退休,不过退休后的她并没有闲着,就帮忙给问了几家医院,最终,有一家医院表示愿意上门接病号。
那天他在墙头上扯了个电灯泡,疯狂地叫骂着抓土匪,并把邻居家的锁给换了个密码锁,说是为了防土匪,为此争吵中用手电筒将邻居打伤,第二天警车来的时候,他一手一把菜刀来回的蹭,警察喊他:“把刀放下,给你看病去”,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头也不抬把刀一扔说:“我跟你们走”。
没有预料中激烈的抗争场面,一切都很顺利,警察手里的防爆用具都没用上,仅用手铐将他倒背着手铐住。精神病医院里来的是两位身材高大的男医生,他们早有准备,从120救护车上拿着一根白色的宽布条,在警察的帮助下将手铐换了下来,这也是防备伤了病人,因为他很配合,先前想象中很多人把他按住打镇静剂的场面也没出现,而上一次却没这么顺利,在绑他上车时伯父被他一拳打得眼睛乌青。
警察与医院的医生顺利完成了交接,我就忙着和母亲准备他随身的衣物及住院需要的费用,匆忙中我抱着他的一包衣物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跤差点摔倒,120救护车关上门的那一刻,有警察去安慰我的母亲,我坐在了车前排副驾驶位置,围观的人也不多,也都全部默不作声,伴随着救护车的呼叫而过,对整日里担惊受怕的邻居来说,也算是熬出了头。
一路上后座的医生跟他拉家常、谈人生,他都能应答,他因说刚才那些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又说车外面那么多人,前座的医生说:“你看,他脑子里全是幻觉……”,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医院到了,经过一处狭窄的走廊上了二楼,病房的门有一个瞭望口,这里的病人看起来都很安静,没有我想象中那样不服管教。
在第一次出院后他曾说,有个病人用一双筷子从自己的嘴巴里刺进头颅自杀了,还有个从三楼窗户跳下摔断腿的,所以为了预防病人自杀、自残,医院不允许用瓷碗、筷子等餐具,之前我见过给病人脚脖子上带着铁链的,不过在这里不这样,似乎对待病人更人性些。
后来每一次去看他,总有病人扒着瞭望口往外看:“看,有家属来了,是个男的,带了好多好吃的……”有些病号总是乱翻别人的东西,见到好吃的也不管谁的拿过来就吃,因此,每次去看他,医生都嘱咐把东西存在办公室,吃的时候随时过去拿,而他的床位也算是给安排了个好位置,在靠近马路的一个窗口,在这里比较朝阳,也能看到马路上的风景。
刚送他进去的时候,他跟低声跟我说,:“别看这里挂着名是个医院,其实是个秘密监狱,进来的人,一辈子都别想出去……不过这样眼不见心不烦也好,这样我也不用在家看那些烦心事了”
派出所的一位民警也说,西村也有个病号,拿着刀要杀他爷娘,警车去了以后,他正在房顶上拿着镐头拆自己家的房子,这人也是二十来岁左右的年纪,说起来,这个年龄得这种病的人还不在少数。
北村也有一个,小时候非常聪明,后来因为家中有事受了刺激,再加上辍学后没找到工作,也是得了这个病。见面时我就打趣问他,当初你知道自己有病吧?他说也是不承认有病,但是吃上药了不承认不行啊。
前些年有个女的,患病后在大街上又唱又跳,后来经过治疗结婚后有了两个孩子,到现在一直没犯病。但更多的人一生都需要药物维持和家人的监护,因为精神分裂这个病是很难根治的,即使治好了,一些病人由于长时间与社会生活脱节,重返社会也非常困难,而一旦在生活中遇到一点刺激,在别人身上能承受的,在他就有可能造成旧病复发,所以这个病总是反复发作,神经损伤是内因,而社会环境就是外因,所以如何让精神病患者在康复后重返社会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这需要有一个慢适应的过程,就好比一个人突然从一间密不透光的小屋里走出来,乍一见到外面的阳光,就会感觉睁不开眼,而这种病人重返社会则需要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
对精分家人来说,或许一生都会生活在亲人反复犯病,反复治疗直到最后全家人都被拖垮的境遇。曾经,有些家人担心发病伤到别人,就把精分病人关进铁笼,甚至有的一关就是几十年,这样的例子我们可以在新闻里看到很多。
苦不苦,想想红军长征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只要坚持,也相信一切的困难终将成为过去。雨一直在下,小树苗站在雨中呆滞着一动不动,母亲的眼有点花了,撒下的花生种子有的没掉进“眼窝”里,她却浑然不知;雨水落在沙土地里很快渗下去了,所以才踩不出泥泞,也不影响种花生,田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我和母亲因为穿了雨披,所以一直坚持到了最后。
他出院后该怎么办?能不能再次融入这个生活节奏极快的社会?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尽管母亲一再催促我回去,但我还是感觉一个人在雨中静静地多呆会挺好,因为我喜欢在雨中远望的那种孤独感受,又很长时间不去看他了,我想,再过些时日,等这里的沙滩被一片绿油油的花生苗所覆盖的时候,那个季节正好店里不太忙,我再抽时间去看他,把那些长势喜人的小树苗和花生苗拍下来,也好让他看到家乡丰收的希望,也好让他在医院安心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