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倾城
长乐城中已是人心不安，路人纷纷议论外面的情形。云烟先赶往城门口，明水音回到月园，见明沁一人在园子门口张望，瞧到姐姐忙飞奔过来，告诉她大家先去城门了，明水音和她一道赶去。
登上城墙，见童战等人已到，正忧心忡忡地望着城外。明水音向远处一瞧，也吃了一惊，二三十里外黑压压地布满了人，正在安营扎寨，此时天色已晚，各帐点起灯火，远远望去像一条长龙般看不到尽头。
众人问过云烟才知道，原来这苗寿乃三苗之后，三苗和欢兜、共工、鲧合称为上古“四罪”，曾在江淮、荆州数次作乱，被舜流放于三危山，在敦煌附近。三年前云烟待云开出城后也随之外出，结果走错了方向，无意间在三危山附近遇到苗寿打猎。
苗寿是三苗部落之长，戆直率性，一见之下倾心，便向她求婚，云烟自是不答应，苗寿便百般示好，软磨硬缠，云烟无奈之下连夜逃脱，直至地狱之门才摆脱他的追踪。其后苗寿曾多次想越过地狱之门来找她，却始终未能得逞，这次倒不知是如何得知穿越之法，围城逼婚。
童战又问城中可用的兵力大概有多少，云烟道：“我族中人寿命不长，向来人丁不旺，这城中虽住着几十万人，可除去小孩和妇人，经过训练的兵士不过一两万人，兼之平日里凭借地狱之门的天然屏障，数百年来未曾用武，远不如常年征战的三苗部落勇悍。”
望着城下驻扎的数万兵马，童战道：“为今之计只能坚守城池，分散兵力到各城门处守着。另派人查明城中诸般用物能支撑几日，稳定城中人心，徐图解围之法。”云烟点头称是，以云开的令牌传令下去。
夜已深了，众人却没有睡意，散在城墙上各处巡视。尹天雪挽着童战的臂膀，看着不远处云烟的侧影轻声道：“烟儿姑娘现在心中定是很难过，因她一人而带来这围城之困。我们商量个法子帮帮她吧。”
童战自下午起已不知想过多少办法，但始终没有万全之策，愁道：“城中兵力不足，我虽不通兵法，看着城外的布阵也知对方颇为厉害，看来轻易不能突围。那苗寿也真是无理，纵然得到云烟的人，得不到她的心又能怎样，值得如此兴师动众？能劝服他退兵最好不过。”
尹天雪道：“他蓄谋已久，三年已过仍未放弃，看来非口舌所能奏效。若能混入军中查得弱点，或可制他。”虽说如此，她仍是想不出该如何突围，只好随着童战四下走走。
翌日清晨，卯时未过，只见苗寿军中涌出一队军士，押着几百人到城外几里处一字排开，一人骑马到城下喊道：“城中的人听着，限你们今日日落前交出云烟姑娘，否则不只这些人别想活命，城破之日，便是你们毙命之时。”
众人正奇怪被押的那些人究竟是谁，不料城墙上守卫的兵士有认得的已经开始呼喊，城外被俘众人也回声哭叫，原来这些都是在外耕田种地未及赶回城中而被苗寿军队所俘的长乐城百姓。一时间军心涣散，有些兵士已想打开城门出去救人。
云烟看到这般混乱的景象，大声道：“众位放心，日落前我定能救回他们。现在还不能开城，以免给敌人可乘之机。”兵士们听了稍稍放心，问她有何妙计，云烟只说等些时候便好，让他们继续守城。
待安抚好兵士们，云烟走至城墙另一边，愣愣地瞧着玉虚峰的方向一言不发。明水音拿过水袋交与她，道：“你已一夜未曾歇息，先喝些水吧，待会儿我去弄些吃的来。”云烟苦笑道：“不用了，这会儿我吃不下。”
明水音忽道：“你打算用自己换回他们，是么？”云烟被她看穿心事，略感惊讶，随即直言道：“除此之外并无它法，不能因为我连累了这许多无辜的百姓。没事的，他们困不住我，只要救了那些人，我自然有办法脱身。”明水音劝道：“这样太危险了，我们再想想，看有没有别的法子。”
云烟摇了摇头，心想那苗寿虽然直率，却非鲁莽之辈，此次计划如此周详，显是动了怒，不再留一丝余地，她不出面是绝对不行了。
这日天气晴朗，双方剑拔弩张，伴着时而传来的城下百姓的呼救声，众人均觉沉闷压抑之感笼罩四周，焦躁不已，倒是云烟镇静自如，并不慌乱。时间一分分流逝，太阳也渐渐西斜，终于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天边的云彩，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最后的期限。
云烟已在城头上望着玉虚峰站了一天，此时红色的余晖洒落在她浅紫的衣裙上，交织成一种如梦如幻的颜色，令人目眩神驰。她终于转过身来，傍晚的凉风轻轻拂起衣袂，映着身后的天空，众人只觉她似落入凡间的精灵般，不禁心生怜惜之感。
只听她徐徐道：“待会儿我出城去让他放人，再伺机杀了他。军中无主帅定然溃散，我军已分五路待命，到时挥军而下，将其驱逐出境并非难事。我得手后以烟火为号，你们便可发兵。”
尹天雪心中也是这个主意，但不好出口，这时听她说了出来，却和众人一样担心她的安危，云烟笑道：“我自小习武练剑，武功也不弱的，能撑得一时半刻，只要你们接应及时便无碍。”将云开的令牌交给童战，嘱咐他依计行事，再和众人商量了诸般细节。
城下那人又赶马过来，催促快快交人。云烟谢过众人帮忙守城，又看了明水音一眼，走下城墙，出了城门，至那人马前，朗声道：“云烟在此，叫你家主人单独过来说话，别人我不见。”那人看见她愣了一愣，忙躬身在马上行礼，道：“姑娘稍等，我这便去请首领过来。”心下暗道：“怪不得首领如此大费周章，这样天仙般的人物，出动数万军马也值了。”
没过多久，一人一骑匆匆赶来，但见那苗寿三十来岁年纪，面容精悍，身着轻袍，不披盔甲，神态颇为潇洒。至云烟身前尚有几分距离，他手按马鞍飞身而起，在她面前稳稳落下，瞧着她只微笑而已。云烟道：“我已经来了，你放了他们。”苗寿向后挥了挥手，押着百姓的兵士解开束缚，百姓们急忙向城门冲去，守城之人稍开城门放入，待人进完后又立时闭上城门。
苗寿道：“当日你不领我情，不辞而别，非要如今兵戎相见才肯见我么？”云烟笑道：“我不过是寻常女子，如何敢劳动这么多兵马来此，苗首领言重了。”苗寿见了苦苦等待三年的笑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云烟又道：“你是如何穿过地狱之门的？”苗寿答道：“我伤了数百人的性命，终于发现以铁器避雷之法，才能来此。”云烟惊道：“你竟然害了这么多人？”苗寿叹道：“我说过，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来见你，这三年来未曾有一刻忘记。”
云烟苦笑道：“你如此做，岂不是陷我于不义之地，遭受世人唾骂。”苗寿听她如此说，忙道：“这是我一人所为，与你毫不相干，将来若有报应，尽由我承担便是。”
云烟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下主意已定，道：“你且退出一里外，待我在这城下拜别后再随你走。”苗寿疑道：“烟儿，你不会反悔吧？”云烟笑道：“我的身手你也清楚，远不及你，此刻便是想反悔也没有机会了。毕竟在这城中生活了二十余年，还真有些舍不得。”苗寿依她之言退后。
望着城上诸人模糊的面容，云烟心中感慨万千。此番若依计而行，战端一起，不知会伤了多少性命，而苗寿待她又如此真诚，实在难以下手，既然这一切皆由自己而起，便由自己结束吧。
眼前浮现出小时候初见云开的情景，他静静地躺在湖畔，望着天上的云朵，而自己贪看水中的鱼儿，忘了看脚下的路，竟跌入湖中，被他救起，那时他水性也不好，两人都喝了不少水，狼狈得像落汤鸡一样。自那时起，她便喜欢上了他，日夜期盼着一年难得几次的碰面，听剑哥哥说他的饮食起居，喜欢着他喜欢的一切，仿佛只有那样才能离他更近一些。而如今他已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在睡梦中都会念着水音的名字，水音也那样地关心着他，她可以放心地去了，他已不再孤单，何况她从未走进他的心里，从来只是妹妹而已。
两行清泪滑过面颊，她抬头看了看逐渐被夜色笼罩的天空，那蓝竟然是那样的深邃，深邃得令人窒息。再过些时候便会满天繁星，他说过，人死后都会化作天上的星星，那自己不论化作哪颗星星，都会永远守护他们两个。她慢慢闭上眼睛，袖中短剑横向颈间，整个世界一片宁静。
苗寿眼见她自刎却不及相救，竟傻傻地呆立一旁，动也不动，一时间浑浑噩噩，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城头上众人惊呼声中，童战挑起散落在脚边的两条绳索，用一根缠绕在城垛上，沿着绳子滑落下去，待快到地面时右手甩出另外一根，卷住云烟的身子，凝力于臂，尽力向上抛去，明水音接住，伸手探她的鼻息，却已经断气了。
这时苗寿才回过神来，见童战将云烟送入城内，怒从心生，拍马回阵，令弓箭手向他射去。一时间万箭齐发，而童战尚在城下，丢了右手中的绳索，挥手拨开来箭，左手抓紧绳子，蹬着城墙向上攀去。城上尹天雪、童心、明沁挽住下垂的绳子，合力往上拉扯。
见童战快要攀到城上，苗寿拿起身畔的弓箭朝他射去，箭挟劲风，来势甚快。童战百忙中伸手挡过，不料这箭劲力太大，只歪斜了一点，还是中了肩头，吃痛之下左手松了一松，差点跌下城去，忙咬牙抓紧，却再也无力攀爬了。
童心见二哥无法支持，也缠紧绳子滑了下去，到得童战身下，右手使力在他足下一撑，送他上了城门。他正欲攀上去，无意间一支飞箭射来，将绳索从中射断，没了着力之处，竟直直跌落下去，被众兵士包围，失手被擒。
转瞬间变故迭生，呼吸间情势已然逆转，童战顾不得查看肩上箭伤，忙向下望去，见苗寿军队押着童心退回营寨，不禁担忧起来。尹天雪帮他拔出长箭，正欲丢在一边，童战瞥眼间看到箭上的花纹，伸手拿过仔细一看，竟和去昆仑泉取水路上射中自己手掌的那支箭一模一样，原来苗寿便是当时偷袭云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