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风云三十年(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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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秦国名将全是穰侯的人

下了拜孟尝君为相的决心后,秦王嬴则费了不少口舌说服太后,为此事还不免争吵了几句,惹得太后很不高兴。好在穰侯魏冉颇识大体,反而和秦王一起劝说太后,好歹把秦国的相邦之位留给了孟尝君。想不到此事讲定之后足足等了两个月,去迎孟尝君秦国使臣却空手而回,告知嬴则:孟尝君已经担任了齐国的相国。

听了这话,嬴则觉得不可思议:“你见到孟尝君了吗?”

“臣还未到薛邑,已经得知孟尝君拜相的消息了。”

“吕礼呢?”

“吕礼已被齐王罢相,离开临淄,听说去了魏国。”

怪事,真是怪事。

嬴则和魏冉对视良久,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明白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田文这鬼东西,竟然耍了咱们。”

魏冉也笑道:“田文能掌齐国相印十三年,自有他的过人之处,只不过在这件事上他耍的都是小聪明,我看孟尝君还算不上能臣。”

魏冉这人自视甚高,在他眼里,田文之辈不足挂齿。可嬴则偏不喜欢穰侯这副自大的脾气,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孟尝之辈且不必理会了。可齐王罢了吕礼,只怕于秦国不利。”

“那倒不会。齐王是个一意孤行的人,打定了灭宋的主意,轻易不会改。孟尝君刚得相权,急着奉承齐王,自然也会主张伐宋,只要齐国伐宋,就必须结好于秦。所以相印握在吕礼手里,和在孟尝君手里,对秦国来说是一样的。”

魏冉几句话打消了嬴则心里的疑虑。可问不倒魏冉,嬴则又觉得心有不甘:“孟尝君是个有本事的人,此人掌了相印,日后秦国伐齐,就难成功了。”

魏冉笑道:“大王,臣下有次到咸阳城外狩猎,天色将晚,至一离馆住宿,饥饿难耐,叫手下人烹牛肉,等了好久也不见熟,一气之下就要责罚从人,这时有个舍人劝我弈棋,咱就与他枰争多时,一心放在棋子上,竟忘了烹肉之事,一局未竟,肉已熟了,臣反倒埋怨肉端上来得太早,扰了棋局。其实天下的事都是一个道理,心越急越不成事,你不理他,他倒自己送上来了。今天孟尝君用这条计,瞒了秦国也骗了齐国,日后齐王未必看不破,那时候齐王一定容不得这条老狐狸,两人必然反目。齐王跋扈日甚,与臣下离心离德,齐国变乱已在眼前,齐国一乱,燕赵两国岂有不趁火打劫之理?所以伐齐只在早晚,大王静下心来等着就是了。”

魏冉这一番话把嬴则也逗笑了:“穰侯说得在理,心越急越不成事。就让齐国人去闹腾吧,咱们也该出兵伐魏了。”

说起伐魏,嬴则已经想了很久,胸有成竹:“此番伐魏的目的是要巩固我秦国新设的河东郡。如今河东郡已有闻喜、猗氏、大阳、河北、蒲坂、汾阴、皮氏、绛邑、临汾、襄陵、杨县、平阳、永安、北屈、蒲子、端氏、濩泽、东垣、解县诸地,都是这些年从韩、魏两国手中一寸一寸兼并过来的,城池虽已夺取,百姓尚未归心,要想巩固河东郡,就必须把魏国的势力远远击退,使河东郡的黔首子民与魏国彻底切断联系。魏国的安邑大城正好挡在河东郡的门口,这里原本是魏国的王城,城高池深,险固异常,城里有三万精兵,粮草足够三年支用,极难攻打,魏王的打算是:秦军攻安邑,他们就死守安邑,同时联合齐、赵、韩三国,加上魏国精兵一起援救。可现在齐国人不会帮他们了,齐国不动,赵国、韩国也不敢援手,单以魏国一国之力,援兵不过十万。寡人打算发十万精兵攻打安邑,再以五万兵马截断魏国援军通道,用半年功夫,当有胜算。”

嬴则是个明决的君主,把战局分析得丝毫不差。可穰侯魏冉却是个治国统军的全才,战场上的经验比秦王更加丰富,低头想了想:“大王,安邑是魏国西面的门户,坚固异常,又驻扎重兵。秦军虽然精锐,可攻击这样的要塞必然多有折损,而且耽误时间。依臣看来,秦军不必直攻安邑,只以五万兵马围住城池,另派一员上将统兵五万绕城而过,攻打安邑背后的新垣。新垣是来往大梁与安邑的要道,拿下此邑,就切断了安邑与魏国之间的联系,回头再打安邑一座孤城就容易得多了。”

魏冉一边说,嬴则一边仔细看着地图上的标识。果然,新垣在安邑背后百里之外,在魏军防守的纵深地带,离韩国的国境也不算远。若在平日,秦军越过安邑要塞深入魏境,一旦齐、韩、赵各国军马来援,安邑守军自背后截杀,秦人就会四面受敌陷入被动,因而魏国有恃无恐,新垣的城防要比安邑松懈得多。

可现在秦国已经与东方霸主齐国暗通款曲,没有齐国的支援,韩、赵两国援军也都不会来了,面对奇兵奔袭的秦国大军,单凭魏军之力,估计守不住新垣。

可话说回来,新垣虽然易得,安邑却仍然难以攻克。这么一来,五万秦军精锐就被阻隔在新垣城里了。秦军长驱直入,占据新垣一座孤城,倘若魏军倾巢而来,新垣秦军孤立无援,粮草不济,时间一长,很有可能发生变数……

魏冉站在身边观察秦王的神色,见他眉头微皱,已经知道秦王心中的顾虑,忙说:“此番伐魏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攻克安邑,巩固河东郡,新垣并不重要。拿下新垣城之后,我军可用一支兵马守城,主力回过头去与先前的一路兵马合围安邑,前后夹攻,造成安邑已经无法防守的态势,如此一来,在新垣的兵马与围攻安邑的大军前后相通,进退自如,粮道无忧,占据了战场的主动,反倒是安邑要塞成了孤城一座。魏军如此来援,我军就凭借新垣以逸待劳,足可以拖住魏军,使其劳而无功。待魏国无计可施,大王再派一介使臣与魏王会商,让他用安邑这座无法防守的孤城换回已被秦军攻克的新垣,我看魏王一定答应。如此既巩固了河东郡的形势,秦军也不必深入敌境孤军犯险,绝了后顾之忧。”

好个穰侯,不必亲临战阵,只是凭图指点,一席话,使得秦军在战场上反客为主,魏国经营多年的安邑要塞已经唾手可得。

可魏冉的这些奇谋妙策,在嬴则听了,却觉得心里挺不舒服。

自从辅佐嬴则登上王位,穰侯魏冉大权在握已经二十年了。虽然魏冉勇谋兼备,功勋彪炳,人又忠直可信,是个能臣,可二十年来他始终在嬴则面前指手划脚,也真是够了!像这样的功臣贵戚,功劳越大,权柄越重,就越让嬴则觉得不是滋味。再加上自己这个舅舅实在精明能干,每每高过他这个秦王一筹,偏又不知避讳,心直口快,想到哪就说到哪,在舅舅面前,嬴则常常会觉得没有自信。

身为一国之君,且又是一位正当盛年、英明睿智的君主,当然想一展拳脚,做出一番大事业来,可嬴则身边上有宣太后,下有穰侯,外加一个太后的亲弟弟华阳君芈戎,军权政权,朝堂、后宫,处处压过嬴则一头。现在攻伐魏国这么一件大事嬴则前后想了很久,自以为处处算计周详,可到最后,还是让这个不知收敛的舅舅抢了风头,他这个秦王倒变成了一个听别人摆布的木偶。

人心里的精明都是有限的,因为精明人的眼睛长得太高,只能看到别人的短处,却永远看不透自己身上的毛病。魏冉是个安邦定国的能臣,军国大事没有他看不透的。可秦王眼下这一番灰溜溜的心思,魏冉却一点也没看出来,见嬴则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倒以为他正在考虑自己提出的计划,就兴冲冲地追问了一句:“大王觉得如何?”

半晌,嬴则硬把一口气吞进了肚子里,慢吞吞地说:“甚好!就依穰侯吧。你看应由何人统兵伐魏?”

“大良造白起最合适。”

听了这话,嬴则又不吱声了。

白起是秦国的第一员名将。此人本是楚国贵族白公胜的后裔,祖上迁居秦国郿县,成了秦人。这白起早年从军,有勇有谋,剽悍善战,却没有出身,不得器重。自从嬴则继位为国君之后,穰侯掌权,慧眼识人,从年轻将领中看中了这个白起,对他左提右挈,而白起也果然了得,这些年来攻必克,战必胜,屡立奇功,连年晋升,从一个官大夫升到公大夫、五大夫、左庶长,成了秦军中第一流的上将,其后又大破韩军,升了左更,再破韩、魏联军二十四万于伊阙,俘魏将公孙喜,积功升任大良造,成了秦国的第一名将。

这个白起是楚人之后,穰侯魏冉也是个楚人;白起确实能征惯战,可一路把他提拔起来的偏偏不是秦王,而是穰侯。这些年穰侯掌着秦国的军政大权,白起做了秦军的大良造,这是秦国将军中最高的官位了,现在嬴则被太后逼着不得不命魏冉重掌相印,而大战将临,穰侯又偏偏举荐这个白起去伐魏,眼看着秦国的军政大权都让这几个人掌了,所有大功都让这几个人立了,嬴则越想越不是滋味:“秦国大军将要伐齐,应该让大良造多做些准备,伐魏之事还是另选一将吧。”

“左更司马错如何?”

司马错,这又是穰侯的一个亲信将领。此人追随魏冉的时间比白起更长,功劳之大则仅次于白起……

可是不用这两名大将又该用谁呢?

秦国是个强盛的大国,军中名将如云,不用白起、司马错,还有胡阳、蒙武这样的勇将可用……可秦军左庶长胡阳是个楚国人,五大夫蒙武是个齐国人,他们都是这二十年来被魏冉提拔起来的。

若不用这些大将,或许可以用华阳君芈戎为将?可华阳君却是魏冉同母异父的弟弟。

还有自己的两个亲弟弟泾阳君嬴芾、高陵君嬴悝,这两个都是秦王的至亲骨肉,可他们的爵位都是嬴则奉母亲之命分封的,所以这两个弟弟只知道和母亲、舅舅亲近,对嬴则这个大王倒并不怎么亲热……

到这时候嬴则才忽然感觉到,原来秦国这些皇亲贵戚、名臣大将,一半都是穰侯的亲信。原来穰侯魏冉掌握秦国大权已经二十年了,太久了。

沉吟良久,嬴则缓缓说道:“新垣之战算不得一场大仗,寡人觉得不必司马错出战,用五大夫王龁吧。”

五大夫王龁是秦军中的后起之秀,临阵凶悍敢战,擅打硬仗死仗,在秦军中是一员数得着的虎将。关键是,王龁其人,与穰侯魏冉没什么瓜葛。但攻拔安邑这样的大仗,只用一个五大夫做统帅,似乎不够谨慎。

其实秦王的话里满是酸溜溜的味道,可魏冉偏偏没听出来。只听到嬴则说新垣之战不算大仗,这让魏冉觉得不可思议,也没细想,急忙说道:“大王,新垣之战秦国用兵当在十万以上,且又是长途奔袭,前用疑兵,后有攻坚,又要围安邑,又要克新垣,若有不慎,只怕损兵折将,王龁虽勇,毕竟年轻。”

“可司马错年龄大了……”

嬴则的话还没说完,魏冉已经焦躁起来,一摆手拦住了话头:“司马错还结实得很,能用!”

想不到竟被魏冉竟公开顶了一句,嬴则不由得沉下脸来,冷冷地说:“原来秦国的军政大事都由穰侯一人决断了,怪不得寡人这几年清闲得很!”

魏冉满心想的都是伐魏的事,冷不防嬴则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魏冉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忙避席拜伏于地:“秦国江山是大王的,臣万万不敢独断妄为!刚才失言,还请大王恕罪。”

其实嬴则也是急切间口不择言,把话说得太硬,话刚出口立刻就后悔了,忙笑着说:“寡人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司马错果然可用,让他伐魏最合适不过,就依穰侯的意思吧。”不等魏冉再说别的,已经转了话题,“如今大战在即,寡人与太后商量过,秦国的相邦还是由穰侯来做吧。”

一听这话,魏冉喜形于色,忙又拜伏于地连连叩谢。

眼看送出一颗相印,总算把刚才的尴尬遮掩过去了,嬴则也悄悄松了口气:“传寡人诏命:司马错率军十万即日出兵攻伐魏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