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风云三十年2:二犬争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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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齐人被激怒了

在即墨城下扎营已经三日,司马骑劫还没有下令攻城。

身为大将,骑劫心里知道燕国面临的危险,可眼下燕王只听公孙操的摆布,连乐毅这样的将军都被赶走了,他骑劫也是先王驾下旧臣,深受猜忌,在燕王面前不敢进言,所能做的只是与还在掌权的大夫剧辛、栗腹等人暗通声气,由剧辛在蓟城盯着公孙操,把他的一举一动报到齐国来,司马骑劫则放下莒城不管,亲率两万大军来攻即墨,希望攻克即墨能给齐王田法章一些压力,然后回师莒城威逼齐王,尽快订个城下之盟。可怎么才能与齐王定盟,如何分割齐国领土,燕国又怎样和赵、魏、楚达成和解?却都毫无头绪。

现在的司马骑劫就像个医术拙劣的江湖郎中,面对一位患了痈疮恶疾的病人,不动刀则痈疮溃烂,病人迟早要死;盲目动刀,血崩肉坏,反而会让病人早死,真是左右为难,对攻打即墨根本就没有积极性,只想能拖一天是一天,所以大军虽到即墨,却并不急于攻城。

好在燕人粗鲁,不知道他们这位上将军的心事,眼看一时没有仗打,这些人就抽出空子几十人几百人地跑到乡下抢劫,将官们也对上遮瞒,纵容部下劫掠,司马骑劫自恃兵强,对齐人十分轻视,并不严厉约束部下。就这么拖了几天,忽然在深夜中有人来报:从城墙上缒下一个人来,窜进燕军大营,自称是来投诚的。骑劫觉得有趣,叫手下把人带到寝帐,自己就在狼皮褥子上赤膊而坐。片刻功夫,几个军士押着一条粗壮的大汉进来了,骑劫问道:“你是何人,乘夜到我军中想做什么?”

那人忙上前跪拜,战战兢兢地说:“小人名叫侯赢,是个魏国商人,常年在魏、齐之间奔走,做些粮食生意,想不到遇上战事被困在即墨城里,听说上将军亲自率兵攻城,小人知道城池难保,到时玉石俱焚,小人一家也难逃活命,所以特出城请降,只要将军破城后能饶过我的家小,我愿将这些黄金献出,以资劳军之用。”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直送到司马骑劫面前。司马骑劫接过袋子略掂了掂,觉得份量不轻,解开扎绳往里瞟了一眼,却是半袋子“郢爰”金饼,每块有拇指大小,规规整整的,估计能有四五斤重,在烛火之下耀眼生辉,忍不住眉开眼笑。

燕人出了名的勇而无谋,烈而无义,这样的人往往贪财。现在侯赢一次就献给司马骑劫几斤黄斤,这位傲慢的上将军也不由改颜相向,笑着说:“你不用怕,燕人伐齐与魏国无干,破城后我会派人保护你的家小。”侯赢忙打躬作揖千恩万谢。司马骑劫笑道:“不忙谢,我问你,即墨城里的主将是谁?”

“即墨守将名叫田单,是从临淄逃来的贵人,听说他是齐威王的后裔,家世显贵,具体的却说不清了。”

田单确是齐王之后,但他这一族并非威王后裔,只是不足道的旁支远亲,田单在临淄时仅是一名小吏,也正因为此,司马骑劫反而不知道他的底细,当然任由侯赢编造。

田单这种无名之辈,骑劫对他也不在乎:“城中现有多少守军,囤了多少粮草,你知道吗?”

侯赢早算定燕人要问这些话,也早就打好了腹稿,假装皱起眉头想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说:“小人是个买卖人,城里的事不能尽知。听说即墨城里的守军原有六七千人,田单自临淄来时又带来五千人马,另外各处汇集来的败兵也有五六千,田单入城后,又在城里挑选了七千精壮日夜操练,都算在一起约有两万二三千人吧。”

侯赢一番话,把城里守军的数量足足夸大了三倍,司马骑劫半信半疑,又问:“几天前有齐军夜袭椎臼,那一仗田单动用了多少兵马?”

“好像有六千人,田单率众亲自出战,听说死伤了六七百人。”

说谎之时有个诀窍:七成谎话中夹着三成真话,寻常人就看不出破绽了。田单夜袭燕军其实只用了两千人,侯赢既然把城里守军夸大了三倍,也就把夜袭的人数同样夸大三倍,但伤亡之数却是真实的,真话假话掺在一起,就可以骗人了。

椎臼一战,齐军战死的有四百多人,伤者还不算在内,尸首都扔在了路上,所以司马骑劫心里是有数的,现在侯赢说“伤亡六七百”,司马骑劫当然认作实话,于是把侯赢说的话信了九成。又问:“城里有多少百姓,还剩下多少粮食?”

即墨城里本有两万人口,燕军杀到之时,从各地逃进城里的乡民又有一万多,总计约三万人。侯赢却说:“即墨城原来只有两万人口,可现在四乡八郡的人都逃到这里避难,足有六七万人,城里囤粮不足,田单就命士卒们将百姓之粮尽征入官库,以备战守所需,百姓们只能靠偷藏起来的一点粮食过活,穷苦人家绝食已有月余,城里的树皮草根都吃光了,因此对田单颇有怨言。但依小人估计,就是官库中的粮食也只能维持十日了。”

城中粮食将尽!这对燕军真是好消息,司马骑劫忙问:“你如何知道?”

“小人是个粮商,自从即墨被围之后,齐人一次次到我店里搜抢粮食,前日他们把仅存的一点口粮都搜去了,小的与他们争吵,说粮食收去,一家老小要饿死了,那当兵的说:‘饿死又怎样,老子们每天只有两顿粥吃,也不过比你们多活十天罢了……’所以小人斗胆推算,官库或许只有十日之粮了。”

侯赢说的话一字一句都是仔细算计过的,说来说去,无非要让骑劫钻进他的套子里来。果然,听了这些话以后,司马骑劫立刻算出两条:即墨守军兵力与燕军相当,而城里的粮食已经不多。

齐军兵力较多,燕军若强行攻城,损失也大;齐人粮食将尽,一旦断粮,军卒百姓们为求活命必然闹动起来,内乱一起,破城就易如反掌了。既然如此,何必让燕人去冒矢石?不妨围定城池,等等再说。

骑劫本来就不急于攻城,现在更不着急了。心里不急,嘴里问出的也都是邪话怪话了:“即墨城里,像你一样的富户多吗?”

司马骑劫问起“富户”的话来,分明是打算入城之后狠狠烧杀劫掠一番。

虽然自破齐以来,燕军每入一城都要闭城搜抢,杀人如麻,司马骑劫是燕国的上将军,位高权重,连这样的人都公然说出此等言语,燕军的凶残可见一斑。可骑劫的话却不在侯赢意料之外,立刻答道:“将军,即墨东临大海,西达楚魏,是商旅必经之处,东边的商人要到燕、赵、楚、魏贩卖渔盐,又或从楚地买进绸缎,从魏地购进精铁,从燕地贩来牛羊,都在即墨城中集散,所以城里商贾很多,像小人这样的不过中等之家罢了。”

侯赢一次就献给骑劫几斤黄金,而这样的富户还仅是“中等之家”,骑劫心中暗喜。可侯赢接下来的话更让他惊喜:“小人在即墨住了多年,知道城中百姓富裕,生活奢糜无度,而即墨本是东夷故地,当地人有厚葬之风,常以珍宝重器为死者殉葬,往往一处墓穴就埋下数十金!如今城中百姓死战不降,将军何不命部下掘了齐人的祖坟,既坏城中风水,又使齐人畏怯,挖出的黄白之物又可用来劳军,鼓励燕人士气。”

侯赢这个主意倒让骑劫一愣。不等他深想,侯赢已经恶狠狠地说:“不瞒将军,齐人可恶!这些日子小人在城里受尽他们的欺压,抢我财货,凌我家小,小人恳请将军,破城之后借我十几名军士,把那些仇人都杀了,以解小人心头之恨!”

看了侯赢这张恶狠狠的嘴脸,司马骑劫知道这是一个凶恶卑鄙的小人。但敌人城中逃出来的小人远比君子可靠,也有用得多。何况骑劫自己也已经对齐人坟墓里的宝藏动了心思:“好,城破之后我借给你一屯兵,去杀尽你的仇人。”可盗挖齐人祖坟的话却说不出口,看了左右一眼,翻起眼睛望着天,对侯赢摆摆手:“你去吧。”

看了骑劫的脸色,左右已经心领神会,把侯赢带出去了。

这天夜里,燕军的将领悄悄集合了一千多人,依着侯赢指点在即墨城东的一处山岗下找准地方,立刻动起手来。不多时已经打开了几座坟墓。果然像侯赢说的,即墨人十分富裕,墓葬之中陪葬品极多,燕人立刻开始搜掠财物,装上马车运回营地,为嫌麻烦,把齐人先祖的遗骨都刨出来胡乱扔在坟边。在这里刨了大半夜,弄出来的宝贝已经装了几十车,却还有很多坟墓未及挖开,而侯赢极卖力气,又先后指出几块齐人墓葬集中的地方来,于是燕军在即墨城东、城南四五处地方同时大挖大刨,挖出的好东西人挑车载运回营地,直到天色放亮仍然不肯住手。

这一夜,守城的齐军已经听到城外有响动,可是燕军并未迫近城墙,他们也不知对方在做什么。随时天光大亮,城头的军士们终于看清楚了,只见城东、城南到处是燕军的散兵游勇,正在一股劲地发掘坟墓,大路上人来车往乱作一团,这些军士们又惊又怒,立时叫喊起来,这一下引得军民百姓都登上城头来看,只见城下到处都是燕军,正在乱挖齐人的祖坟,顿时,城上的齐人叫骂的,哭喊的,乱成一团。

在一片哭喊叫骂声中田单走上城头。虽然事先已经知道会有这事,可看到燕人肆无忌惮地挖掘齐国人的祖坟,田单还是恨得咬牙切齿,即墨的百姓们更是已经怒不可遏,一大群人截住田单的去路,一齐叫喊着:“燕人掘了齐人的祖坟!请将军下令打开城门,我们要和燕国人拼命!”叫喊声中,一大群青壮已经不顾一切地冲下城来,要去打开城门,田单忙叫军士:“拦住他们,不可开城!”可军士们也都急了眼,并不阻拦百姓,甚至有人上前给百姓帮手,田单忙亲自上来拦住人群。

有田单阻止,百姓们好歹被拦下了,可怒气丝毫未减,在前头的几个人冲田单吼道:“将军总说即墨人没有血性,今天我等要与燕人拼命,你为何不让我们出城!”

“与燕人拼命我不阻拦,可城外驻着三万燕军,你们这样冲出去只能白白送死。”

人群里有人高声喊叫:“死就死了,祖坟都被人掘了,我们还活着干什么!”这一声吼更是引得群情激愤,一个中年人冲到田单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叫道,“你知道什么,你又不是即墨人!”

“我不是即墨人,可我也是齐国人,燕人挖的是所有齐国人的祖坟,所以田单感同身受!诸位要与燕人死战,田单也是这个心思,只是总要有个谋划,”田单回身指着城下的燕军大营,“燕国人就在那儿,他们走不掉!大家还怕没有拼命的机会吗?诸位若信得过田单,就先回去守城,等机会来了,我与诸位一起出城与燕人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