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风云三十年1:同室操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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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邯郸城里的大战

这天邯郸城里因为小事惹出的大乱,真是谁也想不到的。

齐国是东方的约长之国,孟尝君又是齐国宗室贵戚,闻名于列国,而赵国只是一个仰齐国鼻息的小国,所以孟尝君并不怎么把平原君放在眼里,赵国的平民百姓在他眼里更是不值一提。加上孟尝君刚刚在秦国吃了亏,丢了面子,急着要找回来,所以这一路上故意铺陈仪仗,耀武扬威,进邯郸城的时候更是把排场搞得极大,要在赵国君臣面前挣足面子,这么一来,未免有些过火。

赵国是个偏远之地,赵人本就没见过什么世面,偏又遇上这么一位急欲铺张炫耀的贵人,故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得邯郸百姓都来围观。这些贩夫走卒之辈没见过孟尝君的面,市井传言又以为孟尝君名动六国,一定是个高大威猛的壮士,想不到一见之下,却是个身材短小、头发半秃的老头子,相貌又丑,邯郸市井间的闲人们就拿孟尝君取笑,都叫他是个“小矮人儿”,一时引得众人大笑不止,都在街上起哄。

要说这件事,一半是百姓们无聊,可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孟尝君太傲慢,他的舍人们太骄横。赵国人虽然穷,却都是一副出了名的倔强脾气,看不得他们这副狂态,故意拿这些话找孟尝君的别扭。

可百姓们毕竟没见过世面,并不知道孟尝君田文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此时的齐国是天下第一强国,合纵楚魏,力压强秦,威震八方,孟尝君不但是齐国第一大权贵,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狠角色。

田文的父亲靖郭君田婴是齐威王的小儿子,被封在薛邑,领食邑三万户,荒淫无度,身边姬妾多得数不过来,一辈子共生了四十多个儿子。田文既不是长子,又不得父亲宠爱,完全是靠着过人的心机和胆略一步步出人头地。

田婴这个人贪婪成性,敛财无厌,积攒了无数金银财宝,田文看准机会,就劝父亲招贤纳士,扩充势力,在齐国站稳脚跟,握住权柄,由此得到父亲的信任,掌握了田府的财权,表面上为父亲谋划奔走,暗中却把招来之贤、纳入之士尽归自己所用,只几年功夫,手下豢养的死士成百成千,积聚起一股强大的势力。等田婴老死之时,田文手下已有食客三千,死士数万,毫不费力地斗败了几十个兄弟,夺得父亲留下的世袭爵位,独自继承了田府一份偌大的家业,又凭着势力权谋做了齐国的国相,从此庇护凶徒,广招死士,引得天下枭残饕恶之辈尽集薛邑,在封地之内聚众六万余户,成了仅次于齐都临淄的天下第二大城。

田文这个人靠着钱财成势,又凭着手中无尽的金钱上下笼络,独掌齐国相印十三年,不知做出多少笼络暗算、欺天害理的事来,才成就了今天这位势比王公,威压海内的孟尝君。这么一个霸道的主子,他手下的门客中也尽是在各国犯了案的罪人,都是亡命之徒。自从投靠田文之后,这些人既有了容身之地,又有了强硬的靠山,所以在这些凶徒眼里只有孟尝君,根本不知天理王法为何物。今天这些门客听到赵国人笑话他们的主子,哪里忍得住,只看着孟尝君和平原君进了府门,立刻就和赵国百姓吵骂起来,那些邯郸市场里的闲人们就站在街边跟他们对骂。两边越闹越僵,忽然不知是谁发一声喊,孟尝君的舍人们一起下车,揪住骂得最凶的几个小子就打,这一乱,后面跟着的几百随从也一哄而上,这帮凶徒手里都拿着兵刃,此时竟不管不问,抽出刀剑冲着街上的百姓乱砍滥杀起来!

平原君府旁是邯郸的西市,无数买卖人在这里做生意,却忽然从偏街上冲出一伙人来,握着刀剑见人就砍!赵国百姓没有防备,竟被当街杀死几十人!其余的都被齐国人赶得满街乱跑。这一下邯郸城里大乱起来,却惊动了一个人,邯郸城中的田部吏赵奢。

田部吏并不是个要紧的职务,只是在市场上征收税金的官吏。这时赵奢正带着几个手下人在邯郸西市里巡查,忽然看见街上大乱,一问才知,竟是孟尝君的门客当街杀人!赵奢立刻就急了眼:“哪里来的畜生,竟敢在街上闹事,都跟我去,先把人拿了再说!”

手下人急忙说:“大人,听说这些人都是齐国孟尝君的门客,凶得很,咱们赵国也惹不起齐国人……”

“齐国人又怎样!敢拿赵国百姓不当人看,不要说是门客,就算孟尝君在,咱也要把他的头割下来!”

赵奢本是赵军中的将领,后来赵国发生内乱,相国李兑独掌大权迫害异已,赵奢也遭了冤屈,逃往燕国。等李兑死了,赵奢才回到赵国,却无法复职,只好做了一个管市场的小吏,可他身上那股武将的勇气还在。眼看情势紧迫,赵奢也没时间问个道理曲直,一心只想护着赵国百姓,立刻提了一把剑,带着几个手下人往出事的地方赶过来,只见满街百姓没头没脑地乱跑。赵奢是个铁打的硬汉,看不得这帮百姓狐奔鼠蹿的丑态,抬手揪住几个年轻人,瞪起眼睛喝道:“往哪跑!齐国人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只有一个脑袋两只眼,怕他们干什么!都跟着咱往上冲,宰了这些齐国人再说!”

战国年间天下大乱,青壮年人人习武,赵国又是个四战之地,赵人一向秉性刚烈,彪悍凶猛,在列国之中是出了名的,这时候无缘无故吃了大亏,因为没人领头,被一帮齐国人撵得满街乱跑。现在忽听赵奢一声招唤,这些人一个个都发起狠来,顿时聚集了七八百人,有的拨出随带的短剑匕首,也有找来棍棒锄耙的,跟在赵奢身后迎着齐国人的刀剑冲上去,就在街上打斗起来。

这一下邯郸城里大乱,两伙虎狼一样的凶徒乱冲乱撞,鬼哭狼嚎。街边的摊档都被掀翻在地,那些手快的客商急忙关门闭户,手慢些的,连商铺里的货物也被砸个稀烂,抢得精光,这些人恼怒之下,也纷纷冲出来拿着棍棒沿街追打齐国人,邯郸城的大街竟成了战场。

眼看赵国人越聚越多,四面八方围堵上来,那些齐国门客觉得不是路,走又走不脱,只得几十个人挤成一团,举着长矛向前乱捅,逼得赵国人无法靠前,其他人挺着短剑齐声鼓噪,随后而进,想冲出一条路逃命。赵奢立刻叫人从街边卸来几块门板,几个人举着一块门板直冲上去,用门板挡住枪戟的突刺,鼓起劲来往前猛撞,顿时把齐国人的阵势打散了,与这帮门客面对面拼杀在一起,不大功夫已经砍倒了十几个。

此时又有成群的赵国人举着棍棒从横巷里拦腰冲了上来,一顿狠打,这些齐国人眼看撑不住,发一声喊,几百人沿街抱头鼠窜,一路逃进赵国为孟尝君安排的传馆里去了。赵奢立刻领着百姓围了传馆。

此时被赵奢召集起来的百姓已经有几千人,把一座小小的传馆围了几层,气势汹汹,在围墙外喊打喊杀,砖石瓦块隔着院墙雨点般扔进院里。追随孟尝君来邯郸的食客人数众多,住在传馆里的还有数百人,加上闹事之后逃来的,足有千人之众,见数不清的赵国百姓围了传馆,吼声如雷,马上就要冲进来杀人了,这些亡命之徒各持刀枪守住大门,拿着弓箭攀上围墙,竟与赵国人对峙起来。见齐国人还敢对阵,赵奢发起怒来,立时就要率领人众攻打进去。

眼看这件事再闹下去只怕血流成河,难以收场,总算赵奢手下的人机灵,赶紧飞跑到平原君府上来报告。

听了这个消息,把平原君赵胜吓了一跳,又不好先对孟尝君讲明,只好找个借口离了席,赶紧派舍人到邯郸令那里去调兵马,自己先在府里招集了一批食客,坐了一辆马车飞赶过来,眼看几千百姓把一座传馆团团围住,吵嚷震天,刀枪乱舞,气势汹汹,好在还没有攻打进去,赵胜忙叫食客们上前拦住百姓,立刻命人把赵奢喊来。

不大功夫,只见一个黑脸汉子手里提着一柄剑气昂昂地走了过来,生得健壮魁伟,芭斗一样的大脑袋,粗眉大眼,目光似电,肩膀宽阔,两只巴掌蒲扇一般,一直走到平原君面前才收起短剑躬身行礼。

被这么个小吏惹出天的祸来,赵胜已经气极了,瞪起眼喝问:“孟尝君是赵国的贵客,谁让你带人围他的传馆,不要命了吗!”

赵奢自然认得平原君是赵王的亲弟弟,又是赵国的国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赵奢天生了一副赵国人的暴烈脾气,又硬又倔,根本不知道害怕,听平原君把话说得很不客气,也瞪起眼冲赵胜吼道:“君上的话不对!下官不知道什么是‘贵客’,只知道做赵国的官,就要护着赵国的百姓!这些齐国人无故杀我赵国百姓,岂能放过他们!孟尝君又如何,做了不法之事,咱一样把他抓出来问罪!”

平原君赵胜是赵国头号的大贵人,平生没受过这样的顶撞,气得把手直戳到赵奢鼻子上骂道:“混帐东西,知道在和谁说话吗!”

听平原君骂他,赵奢也直着嗓子吼叫起来:“君上是赵国的国戚,怎么不为咱们赵国人说话,反而来救这些齐国人!咱只是个小吏,不懂什么道理,君上有话不必对我说,且对这些百姓们说!”

平原君此来是急着要把事情平息下去的,本不愿意吵嚷。想不到这个赵奢又混又楞,吼声如雷,引得众人都往这边看,倒把他一个贵人弄得下不了台,气得揪住赵奢的衣领,一拳打在脸上。不想赵奢丝毫不惧,一把拨开平原君的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瞪起两眼吼道:“君上既然不为赵人说话,咱这条命也不想要了,待我冲进去杀了这些齐国人!”不顾死活就往前闯。赵胜想不到这个收税的小吏如此强悍,赶忙叫手下人:“快揪住他!”十几个门客一拥而上,紧紧扯住赵奢不放。

这一下赵奢真的发起急来,拼命挣开手,回身冲着平原君叫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只惜名节,不顾性命!下官若有过失,自然任君上处罚,可我今天并没有错!君上如此行事,是要逼赵奢死在这里,这也容易,咱死就是了!”挺起剑来就要自刎,平原君的随从一拥而前,抱住赵奢,硬从他手里夺下剑来。

眼看赵奢如此雄强不屈,赵胜知道这么下去事情越闹越大,更加难以收拾。面对这么个凶野的家伙,赵胜也实在没了主意,只好收起骄矜之气,摆出一副笑脸,把话头儿也放软了:“你的心思本君也明白,可你做事如此莽撞,不顾大局,如今你要在此自刎,是不是想告诉赵国百姓:平原君一心为齐人说话,倒逼死了你这个赵国的正直臣子?你这是要做忠臣,还是想坏国事?”

平原君是个贵人,从小锦衣玉食,不事劳作,每天琢磨的就是怎么欺瞒臣属,糊弄百姓。现在他这句话软中有硬,问得赵奢攥着两个拳头发愣,一个字也答不上来。见赵奢多少收敛了些,赵胜这才又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当何职司?”

见平原君对自己客气起来,赵奢好歹也收起了几分脾气,硬梆梆地说:“小臣赵奢,是邯郸城里的田部吏。”

“田部吏是收税的,这里的事与你无关,你跑来闹什么?”

赵奢梗着脖子恶声恶气地说:“我是赵人,凡是赵人受了欺负都与我有关,别人不肯为百姓出头,下官就来出这个头,此谓‘当仁不让’!”

想不到这么个粗人话里也会带刺,倒把赵胜说得笑了起来。转念一想,要想收服这种不要命的莽汉,必须先顺着他些才好:“你这话也有理。可孟尝君是齐国的宗亲,赵国的贵客,就算他有过失,这是齐赵两国之间的国事,你们这些人不能乱来。何况孟尝君在我府里做客,外面发生的事他并不知道。”

赵奢毫不客气地追问了一句:“君上是说齐国人杀人倒无罪了?”

“自然有罪!杀人者抵命,此是王法天理,不分贵贱尊鄙。可传馆里孟尝君的门客有上千人,到底哪一个有罪,哪一个无罪?一时又弄不清,自然要把这些人都拘禁起来慢慢审问明白,有罪的拿来抵命,无罪的不可滥罚。你现在不管不顾,带着一群百姓闯进去胡乱杀人,这也不是道理吧?”

平原君的一条舌头比赵奢厉害得多,这一番话又把个赵奢问得哑口无言。

这时街上人喊马嘶,数千兵士飞跑过来,却是邯郸城的守军赶过来了,领兵的邯郸令老远看到平原君,忙抢上来行礼。赵胜吩咐道:“你先把传馆围起来,外面的不能进,里面的不准出,待我进宫去奏明大王,再来处置这些人。”又回头冲着赵奢问:“这些兵马都是我调来的,你还有什么不信的?”

其实平原君调兵马来根本不是攻打传馆,倒是要让这些兵马护住传馆里的齐国人。可他前面说了一堆为赵国百姓撑腰的硬话,现在又声色俱厉地喝斥赵奢,赵奢是个老实人,不得不信,退到一旁不吭声了。

见压住了赵奢,赵胜越发把声音提高了些:“这里是邯郸城,你还怕传馆里的齐国人走掉吗?你先回衙署待命,叫百姓们也都散了,不要再闹出事来,我这就进宫去见大王,听王命示下。”眼看围着传馆的赵国百姓们渐渐散去了,这才上了车急急忙忙进了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