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消防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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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柴米油盐

李兴旺的事就像秋天的晴空突然飘来了一朵乌云,以为是风雨欲来,摧城拔寨,搞得人心惶惶。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事断断续续闹了一阵子后,慢慢也消停了,据说有个关键的人物起了很大的作用,替他们说了好话,算是一锤定音。

这件事就不了了之,处分没有下来,参谋长的慰问也没有到来,感觉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淡地过着。

在候鸟消防站里,缺了组织的约束,少了领导的啰嗦,更没有了部队的条条框框,除了执勤训练,生活就成了最大的事,尤其是买菜做饭是头等大事。

沙岭屯太偏远了,日常买菜和生活用品都要去七八公里外的一处集市采购,那里还有一家农村银行和邮局,可以取每个月的伙食费,邮寄东西什么的。

按照每人每天12块5毛的伙食标准,中队的司务长每月定期往袁兵的一张卡里打入2000多块钱,这2000多块钱就是整个班一个月的口粮,用得好不好,全看后勤人员的水平了。

王富贵和阿达被正式任命为后勤保障小组组长和副组长,整个组就他们两个人,一个买菜一个做饭。

王富贵去买菜,有两种方式,要么走一公里路搭每天只有两班的过路公交车,早上七点走,中午十二点回来。

要么就只有坐屯子里张老爷子的骡车,张老爷子有一个瘫痪在家的老伴,儿子女儿都在外打工,他老伴平时在家就编织芦苇席、帘、筐、篮子之类的,张老爷子拿出去卖,除非是刮风下雨,否则每天早上七点钟准时出发去集市卖,中午回来。

王富贵买了一星期菜后,就坚决不干了,说太磨人了,按照王富贵的话说,就是骡车没有减震功能,走在芦苇田里,一直抖抖抖,抖抖抖,抖得他腰间盘都要突出了。

而且还要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大家都在睡懒觉,就他要早起,这活他不干,死活要跟阿达换位置。

一星期后就变成了阿达去买菜,王富贵当大厨。

阿达呢这人虽然不爱运动,但也不算懒,安排了什么事他就去做,还喜欢跟吃的打交道,喜欢在菜市场里转悠,更关键是他坐了几天骡车就跟张老爷子成了忘年交了,两个人一路都觉得有个伴,相聊甚欢,到最后张老爷子刮风下雨不卖东西也要来接送阿达,说这是他两的交情。

阿达在中队干过一段时间帮厨,多多少少了解一些情况,每次买菜会多买一点,柴、米、油、盐、辣椒、大蒜、大葱、土豆、白菜、酸菜、粉条也是足够吃上一个月了,这样偶尔有什么特殊情况也能应付过几天,阿达还盘算着天再冷一点,就可以屯冬菜、挂腊肉了。

日子一天天过,不知道是不是王富贵神秘莫测的祈祷起了作用,连接一个多星期,中队的接警电话再也没有响过一次,安静得像夜里的鸡。

好几次袁兵怀疑是不是坏了,还叫冉兴刚专门去试一试,但是真的是没电话,就连赵玉峰也有好久没有电话督查了,就像被外界隔绝遗忘了一样。

大家都无所事事,就这么个破地方,半天可以走好几个来回,十几户乡民基本也都认得到了。

从屯子头往里数,编芦苇的张老爷子家,造纸厂上班的林金栋家,闹事的李兴旺家,围塘养鱼的李大河家,林大鹏家,李向春家,吴老太太家等等,偌大的造纸厂仓库里堆满了芦苇和半成品,像一座座小山一样,现在仓库里还有几十号人在上班,到了冬天,就只剩下五六个人了,其他人都要回附近的镇上过年去。

心情好的时候,袁兵会带他们去芦苇田转转,茫茫四野,一眼望不到边,全是黄灿灿的没收割完的芦苇。

苇田里有三条漫长的小火车轨道,那是日本人在“九一八”事件以后在盘锦建造运输物资的铁轨,只有762mm宽,每天往返于苇垛和造纸厂之间,成了苇田一个很独特的风景线。

东郭苇场是丹顶鹤、黑嘴鸥、白鹤、天鹅、斑海豹等保护动物的栖息地,夏天的时候这里水鸟成群,绿色的芦苇随风轻荡,像涌起了绿色的海浪。

到了夏末,粉红色的芦花开始绽放,一簇一簇,闪耀着丝绒一般的光泽,风景特别美,只是入秋之后,大多数的候鸟在他们来之前就飞走了,芦苇地里偶尔还能看到几只落单的野鸭子和乌鸦,一切都是那么辽阔而苍凉。

从现在开始,他们深刻理解了那句话,躺着就是功绩。

可是人终归是直立行走的动物,躺久了会有莫名的恐慌感和虚无感。

一群人就像突然被剥离了士兵的责任和权利,从最初的享受自由和放纵的喜悦,渐渐到了百无聊赖,没有目标和动力的阶段。

渐渐地,卫生也不怎么搞了,早上睡到日晒三竿,被子随便叠一下,然后听收音机的听收音机,打牌的打牌,钓鱼的钓鱼,日子一天一天地耗着,就像等死一样。

电视机这等高级娱乐暂时是指望不上了,阿达说集市里根本没有卖那种天线,家家户户都有闭路了,现在也基本没人用那玩意,45寸的电视机像个工艺摆件一样放在桌子上,到最后它发展出一个新的功能,当镜子用,黑漆漆的屏幕一反光正好当镜子,还省去了买镜子的钱。

战士们早上十一二点起床,晚上十点多熄灯睡觉,日子过得漫长而无趣。

只有李霄然一个人每天严格按照训练方案,长跑、短跑、负重跑、器材熟悉,他想尽一切办法给自己创造训练设施和训练场地。

他在二楼的窗户外订了条木板,自己练习拉梯和挂钩梯;

他在房子和电线杆之间挂了一条绳索,拼命练习空中滑绳;

他捡回一堆破铜烂铁打造了一副杠铃和哑铃,用来保持着他的六块腹肌和结实的腿部肌肉,他甚至沿着芦苇田里的小火车轨道,给自己弄出了一条近乎精确的200米跑道,每天雷打不动地练习着。

早上六点半准时起床出操,一组热身训练和一个长跑,上午练习器材,下午体能力量训练,晚上写心得日记,并定期给中队长汇报工作,好的坏的,一个字不漏,这让李立可以准确地获悉整个候鸟消防站的一切情况。

李立跟赵玉峰截然不同,是个只做不说的人,要么不批评教育,要不就是一顿疾风骤雨,目前这情况,看来李队长觉得还犯不着自己出手整顿,所以一直也没说什么。

不过,李立还是给李霄然安排了一项重要任务,那就是务必严格按照冬训方案加强训练,明年开春他会风风光光亲自来提前接他回去,参加中队的冬训考核以及集训比赛,毕竟李霄然是中队数一数二的业务骨干,关乎中队成绩的大事,这可半点不能疏忽。

隔三差五,李霄然还要给赵玉峰打电话,多数是问工资福利以及年底评先评优的事,他觉得自己的表现足矣担任优秀这两个字,但他也很清楚自己在中队里不讨喜,有点担心自己不在队里了,中队会不会忽略了他,虽然他也相信中队支部是个民主公正的组织,但是这些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就这样一个高傲要强、崇尚荣誉、刻苦自律的人,出现在这个散漫而自由的集体中,不说是鹤立鸡群,至少也是格格不入,反正平时除了吃饭和睡觉,李霄然和这群人几乎没有其他多余的交集了。

下午天气好的时候,袁兵经常站在二楼的一个窗户前抽烟,这窗户靠近走廊楼梯间,就跟他专座一样,他低头就可以看到李霄然开辟的那条跑道,就像一道碍眼的疤一样出现在黄色的芦苇丛里,看久了袁兵也会觉得那就像自己心口上的一道疤,再怎么刻意去回避,一低头就能看见,想要去揭开,但又有些不敢,可是又总觉得隐隐有些不甘心。

袁兵有时候看着跑步的李霄然也会愣神,然后偷偷摸摸自己的膝盖,他一会想这速度可真不怎么样,比起当年的自己差远了。

他一会又想,李霄然这技术动作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纠正过来,应该是用后腿肌肉发力,这样后半程就不至于没力,他这样瞎跑迟早有一天膝盖要废的。

过了一会,他又觉得自己的膝盖一阵发酸,一到冬天,受过伤的膝盖就会隐隐作痛。

他用力蹬了蹬,那里似乎有条筋是扭曲的,团成一团,一用力就会拉扯到,隐隐作痛,很不舒服,这是他几次手术后的后遗症,让他一直不敢再用力跑步。

袁兵轻轻地敲了敲窗户,心想如果那一年自己不受伤,李霄然应该早就提干了吧,自己也应该在中队里带着弟兄们为了新一届大比武而冲刺。

那个时候可真好啊,感觉天气都比现在好,永远是艳阳高照、蓝天白云,火红色的塑胶跑道,墨绿色的训练塔,挥汗如雨的人群,叫劈了的嗓子,永远没有干过的短袖,还有战友那一声声呐喊声。

部队里,果然只有训练和作战才是最让他怀念的,只有那一刻,他们的心才是完全地捏在一起,连条缝隙都没有。

团结,向上,永不言败。

可是,人的一生哪有什么如果,路都是自己选的,人这一生都是一路向前,哪怕是一条不堪回首的路,也得咬着牙踏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冉兴刚站在他背后,朝李霄然啐了一口,冷嘲热讽了起来,“嗨哟,不得了,都给他搞出一条马路出来了,再这样下去,他怕是要围着苇田建出一个训练基地了,我们应该给他颁个基建能手。”

“少叽叽歪歪,人家要追求优秀,关你什么事?”袁兵拍了下他脑袋,笑着反驳道。

“班长,我这是帮你说话的嘛,他多烦人啊,每次都跟你作对。”冉兴刚有些委屈。

“就他那样,我还用得着你来给我拉帮结派了?”

“对头!这个人一意孤行,落落寡合,人民群众主动都要脱离他。”

“落落寡合?哪里学的怪词?”袁兵笑完了,又问道,“王富贵刚才不是喊你下去帮厨,又跑上来干嘛?”

“阿达买了一只鸡,说是笨鸡,花了几十块钱呢,问问班长想啷个吃?”

“有蘑菇吗?有的话就做个小鸡炖蘑菇粉条。”

“蘑菇好像有的,我这就去传达!”

“叫王富贵把粉条炖糯一点,还有一定要少放点五香粉。”

冉兴刚敬礼,说,“遵命!”

袁兵见他认认真真那样子,一米七不到的个子,穿着不太合身松松垮垮的作训服,一张脸倒是白白净净的,就是整个气质像个夏令营的小孩,一点都不像个军人,他又好气又好笑,问道,“衣服咋回事啊,邹邹巴巴的,弄一弄啊,还有好几天没洗头了吧,头发都是塌的。”

“热水器坏了嘛,洗头自己烧水太费劲了,反正也没人看,就这样吧。”

洗漱房里原本安了一个热水器,但是没用两天就坏了,叫阿达去集市上找人修,但是好几天了没音讯,前阵子天暖和点,一群人还坚持冷水洗澡洗头,这几天就觉得有些挺不住了,冷水一呲,浑身都打哆嗦。

袁兵嫌弃道,“那也不能这么埋汰!快去烧点水把头洗了,精神点。晚上,我用推子给你们剃头。”

冉兴刚又敬了个礼,“遵命,班长!”

“对了,还有个事,再过几天估计要下雪了,可以叫阿达买冬菜屯起来了。”

“这个阿达已经在筹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