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黄艺琳和林嘉靓

4月18号，中午11点30分，再次接到报警电话，肖勇心里最不愿意的那个猜测涌了出来。王晓帅和高阳看着队长凝重的表情，不敢说话，赶紧穿戴整齐的跟着队长跑出了刑警大队办公室。

昨晚他们几乎一夜未睡。后半夜的时候，DNA比对结果才出来，垃圾箱内抛弃的卵巢和子宫确认属于死者黄艺琳。而案发现场滴落的血迹，则不属于死者。那么昨天上午，大家分析滴落血迹可能属于犯罪嫌疑人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只是DNA库里，并没有比中结果，也就是说，现场滴落血迹的主人，之前没有被收集存储过DNA数据。

更重要的发现是，这个血迹的主人是一名男子。

而昨天下午，大家同样也没有休息。

在匆匆吃过午饭后，肖勇分派一拨人负责登记打印黄艺琳的QQ联系人和聊天记录，随后安排王晓帅和高阳去跟房东的儿子见面了解情况。

肖勇则同技术员去调取黄艺琳的手机通话记录。

不出所料，黄艺琳有两张手机卡，一张是与家人朋友联系的，这张手机卡里的联系人很少。而另外一张手机卡里的联系人则非常多。

为了快速获取黄艺琳生前的有效信息，肖勇决定先联系黄艺琳的家人和朋友了解情况。

黄艺琳的另外一张手机卡他交给了技术室的同事查验。

肖勇首先拨打了黄艺琳手机里保存的“爸爸”的电话，接电话的人听起来是个中年男人，声音有些沙哑，肖勇想，这应该就是黄艺琳的父亲，于是他说“请问是黄艺琳的父亲么？”

对方犹豫了一下说“我是，你是哪位？”

“黄先生您好，我是福市榕江分局刑警大队大队长肖勇，我想请您来一趟刑警大队，关于您女儿的情况，我们需要跟您了解。”

肖勇决定不在电话里跟黄艺琳的父亲说黄艺琳去世的消息了，他想先让黄艺琳的父亲到队里，见面后再让他辨认尸体。

“好，我人在莆阳，现在就赶过去。”让肖勇意外的是，黄艺琳的父亲竟然没有问他女儿出了什么事。

接着肖勇又给备注为“靓靓大宝贝”的人打过去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同样，肖勇告知了对方自己的身份，又说希望对方到大队来一趟，想了解一下黄艺琳的情况。

电话里的那个女孩很急切的问“琳琳失踪了么？还是……啊！那个悬赏通告上的人是琳琳么？我马上到刑警队。”没等肖勇回答，接电话的女孩已经挂断电话。

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一个女孩跑进了刑警大队办公室。肖勇判断这个女孩应该就是刚接电话的人。

不等肖勇开口，那个女孩就朝着肖勇走来，说“您是肖勇队长吧？我觉得应该是你。”

肖勇惊讶于女孩的判断力，他给女孩倒了杯茶说“你先喝点水，休息一下。”

女孩则说“那上面的真的是琳琳么？”

她指的是悬赏通告上面说的被害人。

“是的。”

在得到了确切消息后，那个女孩突然愤恨的骂了起来“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都是她家里人害的！”

肖勇感觉自己今天的运气还不错，只打了两个电话，联系到的都是有用的知情人。

他安抚了女孩几句，让她别急，慢慢说，同时肖勇叫来了记录员。

女孩喝了口水接着说“我跟琳琳都是莆阳市人，我们是高中同学。高中时就是很好的朋友，大学又都在福市读书，所以关系比较亲近。琳琳很可怜的，本来她妈妈不让她读书的。可她自己不想高中读完就嫁人，所以跪着求她的爸爸妈妈同意她读书。她妈妈说家里没有钱供她读书的，有一点钱也要给琳琳哥哥娶老婆用。所以琳琳就说可以勤工俭学，供自己读书。”

肖勇接话说“勤工俭学能读书也很好啊。”

女孩说“是的呢，本来省吃俭用再加上助学贷款，也是可以勉强读完大学的。坏就坏在，琳琳妈妈不只是不供她读书，一遇到家里有困难的时候，还会第一时间找她。刚刚读到大二的时候，琳琳哥哥娶了老婆，可是她哥哥就为了一夜暴富啊，开始学起了炒股，结果把家里所有钱都赔光了不说，还把家里的房子也抵押出去了。这时琳琳妈妈认为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漂亮的琳琳卖掉。”

肖勇皱着眉问了一句“卖掉？”

“哦哦，变相卖掉，也就是把她嫁到很有钱的人家里。我们那边的情况是家里越有钱，越能娶到更漂亮的女孩子。”

肖勇说“我倒是听说了一点，可是即使把她嫁给有钱人家里，那也不足以挽回黄艺琳家里的损失吧？”

“能挽回的，琳琳的漂亮在我们老家都是有名的。当时就有媒婆带了几家的消息登门求亲，有的人家想出100万，有的想出200万。我们高中同学里有一个人，喜欢琳琳好多年了，他愿意出500万娶琳琳。我听他爸爸同我爸爸聊天时讲啊，我这个同学不管多少钱都要娶到琳琳的呀。”

女孩回忆起这一段时，眼神里还闪了一下光。也许在她的内心里，也只能勉强的承认，那是黄艺琳短暂人生中尴尬又难得的高光时刻。

肖勇问“那后来呢？”

女孩犹豫了一下说“可是那时琳琳在福市已经有了男朋友，她在校外都和她男朋友同居了呀。只是那个男朋友的家世背景不好，实在是拿不出什么钱。当时琳琳哭的死去活来的，最后没办法，快过年的时候，还是被她妈妈和哥哥拉回了莆阳结婚。”说到这里，女孩竟哭了起来，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对女孩的心理也造成了很深的伤害。

肖勇没有说话，他给女孩递了纸巾，又帮她把杯子里的茶水加满。

擦掉眼泪，女孩接着说“后来琳琳还是嫁给了我们那个高中同学。据说那个人真的帮琳琳哥哥还清了债，另外还给她家拿了500万的彩礼。不过……当时两个人都还没到法定年龄，所以没办法登记……”

肖勇见女孩说话有些犹豫，就打算先让女孩缓和一下情绪“刚刚没有问你，你叫什么名字？黄艺琳嫁的那个高中同学叫什么名字？”

女孩说“我叫林嘉靓，琳琳嫁的人叫陈铭远。”

肖勇问“那你有陈铭远联系方式么？他人现在还在莆阳么？”

林嘉靓说“我有他的电话和QQ号，不过他现在应该是和家里人一起去了BJ做生意。”

肖勇安排记录员记好陈铭远的联系方式。转身又问女孩“那黄艺琳后来就跟陈铭远生活在一起了么？”

“并没有生活在一起。结婚前，琳琳同陈铭远谈好的，婚后两个人还是要继续读书的。可是婚后，陈铭远的父亲不同意琳琳继续读书了，他希望琳琳留在家里，尽快生个孩子。那这样家庭矛盾就出来了呀，琳琳坚决不同意留在家里生孩子，她还是要回福市继续读书。本来陈铭远也是站在琳琳这边的呀，毕竟大家都是在福市读书。陈铭远家那么有钱，在福市买个房子，边读书边过日子，琳琳也就不会再有其他想法了呀。可是陈铭远的爸爸就是不同意琳琳离开家，甚至还动手打了琳琳。这样还没等到开学，琳琳就偷偷跑回了福市。”林嘉靓摇摇头，脸上露出了气愤的表情。她明显是站在黄艺琳这边的。

可当肖勇问“那黄艺琳回到福市后，是自己生活还是回到了前男友身边？”

林嘉靓明显的表现出心虚的样子，迟迟不肯说话。

肖勇心想，眼前的这个女孩真的是共情的过了头，简直把自己融入到黄艺琳的角色里了。他笑笑对林嘉靓说“没关系的，大胆说，人生嘛，没有对错。现在，我们只想知道黄艺琳的真实情况，把她的案件破了，才是对她最好的尊重。”

林嘉靓看着肖勇，眼里闪了光。

她点点头，继续讲“琳琳跑回福市，就去了前男友住处。我虽然同琳琳关系很好，可是她这个男友我没见过的呀，我之前要求琳琳带她男友请我吃饭，琳琳却总是各种理由推脱。后来陈铭远找到我，希望我帮他劝琳琳回心转意。我就陪着陈铭远去找琳琳，当时确实见到了琳琳的男友……”

说到这里，林嘉靓突然气的一跺脚“那个男友太老了，都30多岁了！”话一出口，又有点后悔，林嘉靓非常不好意思的问肖勇“队长，您今年有30岁么？琳琳男友看着比你还老呢。”

肖勇挠挠头说“我今年都40多岁了。”

旁边的记录员没忍住，“噗”的笑了出来。

林嘉靓不知道记录员为什么笑，继续说“那你看着挺年轻，不像40多岁，也就39岁吧。”

记录员又笑了。好好的一个调查询问案件相关情况，被林嘉靓把话题不止带跑偏了，而且直接带成了喜剧风格。

其实肖勇今年才35岁，因为工作忙，至今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工作这么多年，肖勇第一次囧的无法说话。更郁闷的是，前面有用的问答，王晓帅和高阳并没有听到。他们回到刑警大队，刚刚进办公室，就听到林嘉靓后面的话。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俩并不知道坐在队长面前的漂亮女孩是谁，只是觉得对方说话很有意思。

高阳说“同志，我们队长确实看着挺年轻的，不然您给我们队长介绍一个对象吧。”

林嘉靓疑惑的瞪大眼睛说“啊？你们队长这么大岁数了，连老婆孩子都没有呢？”

大家听了林嘉靓的话，一齐笑了起来，连刚刚躲在一旁整理材料的两名技术员都跟着笑出了声。

“好了，好了，都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办案呢！你们在群众面前，还哪有点人民警察的形象了？晓帅你一会把房东儿子的情况整理一份材料，留着汇总。”肖勇严肃的打断了大家的笑声，也把自己从尴尬中解救出来。

他决心再也不能把话题被眼前的这个女孩带偏了。

肖勇干咳了一声，把身体坐直了一些，继续问“林嘉靓同志，后来黄艺琳是什么情况？”

林嘉靓也把身体坐的笔直“肖勇同志，我和陈铭远见到了琳琳的男友。我就觉得那个男友不是什么好人。但陈铭远不在乎琳琳的过去，他希望琳琳能跟他回去好好过日子，孩子也可以先不生。可是琳琳说什么都不同意再和陈铭远在一起了。她一直哭着说钱她会慢慢还给陈铭远。当时我看琳琳那个男友还挺凶的，就拉着陈铭远先离开。后来我又劝了琳琳几次，可是琳琳都不听。那之后，我和琳琳的来往就少了。直到大四的时候吧，琳琳突然找到我，要我借钱给她，我就约她见面吃饭。琳琳说她哥哥网络赌博被骗，把家产又赔光了，希望我能帮帮她。警察叔叔，您说，这样的忙我能帮么？”

林嘉靓“警察叔叔”四个字说出口后，肖勇再一次不淡定了。毕竟眼前的女孩和黄艺琳年龄差不多，也应该有27岁左右了。而肖勇今年才35岁，就被人叫了叔叔，再经验丰富的刑警大队长，也很难应付眼前的突发问题。

记录员一边憋着笑，一边起身，她要为队长和女孩再到一些茶水。

肖勇正好化解一下尴尬说“林嘉靓你先休息一下，喝点水，我们再继续谈。”

在林嘉靓接下来的讲述中，肖勇了解到，黄艺琳不只是她妈妈逼着她帮家里还债，她还想尽量还给陈铭远一些钱。而黄艺琳的男友，因为忍受不了她无休止的往外拿钱，把她甩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尽管不想帮，但是林嘉靓还是借给了黄艺琳一笔钱。林嘉靓表示，她父母都是做老师的，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林嘉靓本身是学美术专业的，平时课余时间她会去“土豪”家里画墙壁画，运气好时，画一幅立体的电视背景墙，就可赚到5000块钱。所以她可以临时救济一下黄艺琳，可是这样的帮助毕竟也是有限的。

被逼的没办法，黄艺琳就想到在QQ上面卖裸照。但裸照一张只能卖20块钱，连最基本的生活费都赚不到。后来QQ上就有人联系黄艺琳，说陪睡一晚，可以给她2000元，如果服务的好，还有额外红包。已经到了绝境的黄艺琳就这样成了失足女。她大学毕业后，找了一家公司做白领，晚上有人联系她，她还是会出去赚那种快钱。

林嘉靓表示，她劝过黄艺琳很多次，但是每次黄艺琳都以实在缺钱为借口搪塞。黄艺琳当时跟林嘉靓只是讲，她会很小心的。住处离公司比较远，和约她的人见面，也不在她家里，而是到公园里。

肖勇点点头“这样就基本全对上了。”紧接着迅速的向王晓帅招手说“很感谢林嘉靓同志的配合，晓帅你送送林嘉靓。”

办公室的警员们明显感觉到，肖队长非常急于结束当前的谈话。

林嘉靓却把手伸到了肖勇面前“队长请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有什么重要线索，我再跟你汇报。”

肖勇刚刚端起水杯想喝水，被林嘉靓这么一冲，水没喝进嘴里，反倒洒了一身。

肖勇慌乱的用手拍着上衣，眼睛不知道要看向哪里，嘴上说着“晓帅你把你工作电话给她。”

王晓帅笑笑，拿起纸笔，手写了一串数字递给林嘉靓，上面是刑警大队长肖勇的私人电话号码。

林嘉靓走后不久，黄艺琳的父亲就来到了刑警大队。

他面容憔悴，声音依然像电话里一样沙哑。

肖勇把林嘉靓的水杯撤走，重新为黄艺琳的父亲拿了个新水杯，倒满热茶水。

肖勇正想着如何对黄艺琳的父亲开口，对方却先说话了“带我去见见我女儿吧。”

肖勇通过刚刚林嘉靓的讲述分析，眼前这位黄艺琳的父亲，应该也是对女儿的遭遇有了预感。

肖勇点点头，去法医室叫上董法医，一起带着黄艺琳的父亲，去冷库室看了一下那具女尸。

经黄艺琳父亲确认，那具女尸就是黄艺琳。

黄艺琳的父亲知道的情况还没有林嘉靓多。他只说女孩子大了，跟父亲不是很亲近。尤其是上次为她安排的婚事，因为她的逃婚，使得他们一家在当地很难做人。他们一家到现在还要为黄艺琳还那笔彩礼钱。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林嘉靓的影响，肖勇听到黄艺琳父亲的这些话，心里一阵烦躁，忍不住开口说“那可以直接拿你们收到的那笔彩礼，还给人家啊。”

这句话让黄艺琳的父亲哑口无言。

送走了黄艺琳父亲。肖勇电话联系了陈铭远，对方表示自己人在BJ，肖勇又联系了BJ当地辖区派出所的同事和陈铭远见面，再确定一下其近期是否离开过BJ。

王晓帅和高阳在房东儿子那里，果然没有什么其他收获。王晓帅和高阳见到房东儿子时，他正脸色蜡黄、满眼红血丝的忙着公司工作。

和房东儿子谈话后，高阳由衷的说“师兄，跟你说的一样，房东儿子家里的情况原来这么不好啊……买的学区房又贵又小，家庭收入还不稳定。唉……我确实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啊。”

负责查看监控的警员，确实在绶溪公园附近的路口监控里，看到了棚户区里那位中年妇女说的，戴着帽子、口罩，背着一个大包的高个女人。即使血迹检测显示，嫌疑人很可能是一名男子，但是在监控里可以看到，高个女人所穿的连衣裙花色和垃圾箱里未完全燃烧掉的衣服一角非常相似。不排除男扮女装的可能。所以，尽管是夜晚监控，图像比较模糊，但也截屏打印了出来。稍后要给各区发协查通报。

肖勇还想继续给黄艺琳的同学朋友打电话，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这时拿着垃圾箱里那个烧的只剩下衣服一角的布料，去本市几家大型服装批发市场走访的同事回来了。

经过很多家服装批发店店主的辨认，那块布料的花纹和面料，应该是两三年前的一种“爆款”面料，那时这款面料被做成了好多种款式服装，销量很大。就因为当季销量特别好，大街小巷穿这款面料衣服的人很多，所以这款面料做的衣服也很快过时了，除了那一季，再就没有卖过。当然，也有店主也说，不排除有些小地方的服装店，会因为没有及时卖掉而留有库存。

去查手术刀的同事查到，那款手术刀是一个国内品牌。据品牌代理商说，这个品牌的手术刀每一两年都会有更新，区别在于新款和旧款的款号不同。根据垃圾箱里找到的那把用过的手术刀上面的编号看，应该是三年前生产的，最迟购买时间也应该在一年半之前，因为这个厂家只要生产出新款的手术刀，就会从代理商那里把旧款全部回收回厂。

技术室的同事反馈过来消息，在黄艺琳第二张手机卡上，联系人太多也太复杂了。而最近一年里频繁联系的人，打过去电话不是直接挂断就是说不认识黄艺琳。其中，有两个手机号码很特别，都是两年前购买的那种没有实名登记的手机卡。这两张卡都只给黄艺琳打过一次电话。

更奇怪的是这两个电话号码都被黄艺琳备注为“他”。

经查，其中一个手机卡竟然与棚户区垃圾箱着火那天，拨打火警电话的为同一个。更让人疑惑的是，肖勇马上查了那个火警报警电话的录音，里面的声音很奇怪，不像是真人发出的。

高阳对这个声音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想了半天，他突然一拍脑袋“这是用翻译器发出的声音。”

他指的翻译器是当时比较流行的一款工具。如果到了国外，自己不会讲当地的语言，就可以对着那个翻译器输入要说的话，那个翻译器就会自动进行翻译，再用语音播放出来……

肖勇试着拨打这两个电话号码，目前都处于关机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