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想正宗
一
——跟过来了!
眠狂四郎过了法恩寺桥,就要走到南本所出村町时,发觉距他四间开外的一个男人正在尾随。
这是个阴冷的午后,满布乌云的天空甚是阴沉,雨点淅淅沥沥落在他用来遮脸的草帽上。
今晚是中秋之夜。在江户,不论是武家、寺院、神社,还是工商农,皆会做丸子,并将柿子、栗子、葡萄、芋头、毛豆盛到三方盆[142]内,然后加上芒草穗,等待着月亮出来。但不凑巧的是,今晚漫天乌云密布。
而此刻的狂四郎,全然没有欣赏月亮的雅兴。但,他感受到雨的气息,便稍稍掀起斗笠仰望了一下天空——“中秋的宴会,应该会延后吧。”便在此时,他觉察到有人尾随其后。
狂四郎停下脚步,后面的脚步声也随之消失。狂四郎异常警觉,不经意间就注意起了自己的周围。并且,这半年来,对于那些视自己为目标之人的气息,他的直觉甚是敏锐。
从出村町拐向小梅村方向时,狂四郎对跟踪者已经了然于胸。
——咦?他有点疑惑不解。
那是个未佩刀剑的匠人,晒成古铜色的容貌是这江户的町人们所不具备的,但看起来也不像是无所事事的浪人。狂四郎此时并没发现,这容貌是被海风磨炼出来的。
看起来,他既不是备前屋放走的刺客,也不是幕府的密探。
——是为了包袱吗?
狂四郎的腋下夹着一个用姜黄棉线包着的东西。那东西很沉。
——要动手吗!
狂四郎沿着法恩寺高高的土墙走着,然后突然拐了个弯。
那个男人急速地加快脚步。当他走到十字路口时大吃一惊。狂四郎的身影如烟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宽阔的道路上,若要说人影,恐怕只有一个。在半町[143]开外的前方,有一个身材极其矮小,有些跛脚的普华僧[144]吹着尺八走来。
“可恶!”
男人惊得呆若木鸡,他的怒吼声中满含着在射箭场时所没有的焦躁和愤怒。
右手边是法恩寺高高的土墙,左手边像是富人家府邸的黑墙,两堵墙连绵延伸,大门紧闭。
除非跳过左右其中一方的墙,绝不可能在一瞬间消失。因为这个男人知道,狂四郎抱着的东西相当沉重,所以他难以相信狂四郎具备此种超人的能力。但实际上,狂四郎毫不费力地就跳上了隔墙的松枝,然后跳到墙内。
男人靠向黑板墙,他试着推了推小门,小门却纹丝不动,当他为此不满地咋舌之际,那个走上前来的,每次猛然单脚落地身体都会前倾的矮小普华僧,突然大声告诉他:“他跑到寺院里了。”
男子诧异地扭过头去,目不转睛地盯着模样怪异的对方。此人岂止是跛脚,背上还有一个硕大的肉瘤。
对方也在深草笠下一动不动地盯着男子,接着说了句男子意想不到的话。
“狂四郎不是你能收拾得了的。”
“什么?!”
“我想你没被他杀掉已经是走了狗屎运了。”
“你,你是何人?”
普华僧毫不顾忌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眠狂四郎是因为看到我才逃跑的,不是为了甩掉你。总觉得那家伙抱着的东西有相当的重量。因为那东西很重要他才躲开我的。当然,若是空手的话,可能会与我较量一番。哈哈哈哈哈……这是那家伙和我的宿命。总有一方必定从这个世界消失的。”
“你,你跟那个浪人有仇?”
“我跟他无仇。那家伙的圆月杀法有些可憎,能破解它的,除我以外别无他人!”
普华僧轻快地钻到小门的房檐下,躲避忽然而落的大雨。
他用低沉却好似强加于人的口吻说道:“没得商量吗?我是知道眠狂四郎的藏身之处的。”
二
在龙胜寺的正殿,空然默默地打坐念禅。
雨大了起来,夹着风时不时重重打在房顶上,然后又渐渐向空中远去。正殿里变得乌黑一片,就连佛坛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
空然已经安详闭目了半个多时辰,一直纹丝不动。他实在是一个拥有强健体魄之人,即便是被鼯鼠喜平太砍伤,也仅仅在床上躺了三日。自那以后,他不再做力气活,但还是像往常一样念经修行。昨日,一个乞丐死在了村外的一间小屋内,他一听到此消息,就走了五町多的路,去为其诵经。
忽然,檐廊传来脚步声,“空然大师,在您坐禅时打搅您,实在不好意思……”说话的是狂四郎。
狂四郎走了进来,衣服已经湿透了。
“昨日,一位叫做金八的人来了。而且说会再来拜访。”
“这样啊。”
狂四郎将怀抱着的姜黄棉线包袱放在了空然的面前。
“可否请您为它诵诵经?”
“这是什么?”
“首级。”
“……”
“不是!”狂四郎笑着说,“您打开看一下吧。”
空然解开结,包袱皮轻散下来的瞬间,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在此时,雨势逐渐退去,正殿内恢复了些许微光,那昏暗的光线把现于眼前的人头照得发白,显得毛骨悚然。
那是一个散发着高雅气质的美人首级。在如此情形下,她那高雅气质使其看起来越发可怕。
“看起来像真家伙吧?”
“欸?”
“是蜡像的头。”
“噢……第一次看到。”
空然本想轻轻捧起,可是那重量让他有些意外。
“这!”
“里面可能是石头。”
看见狂四郎的脸色阴沉下来,空然决定不再多问。但狂四郎接着说道:“我还是来解答您的疑惑吧。这个蜡像头临摹了我母亲的面容。做这个的可能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不是日本人,他是天主教的传教士……”
“啊,不,眠先生,您不用跟我说这些。我是个和尚,工作就是诵经,您说的诵经之事,老衲就郑重接下来了。”
“真是万分感谢。”
狂四郎谢过空然的好意,站起了身。
他本要走出檐廊,却突然想到一件事。“空然大师,我不在的时候,寺院周围有无可疑之人逗留?”
“我没有注意到,就算有人逗留,也是与愚僧无关的。”空然若无其事地向他笑了笑。
“不,实际上因为您留我住在这里,才受到了那么重的伤。”
“因为我爱多管闲事。”
“总是给您添麻烦,实在是……承蒙您的一番好意,我会找准时机尽快离开的。”
“我的事您就放心吧。我这残躯,就算今日死去,也无怨无悔……令我出乎意料的是您的胆量。虽然敌人刺探到了这个藏身之所,您还可以这般坦然回来。”
“对于偷偷靠近我的敌人,我就像那些文人墨客感知到悄然而至的季节一般,能够察觉到他们的气息。这是我等杀伐之人与生俱来的吧。”
留下此话,狂四郎便安静地离开了。
三
回到所住的偏房,狂四郎如虚脱了一般,茫然望着渐渐沉下的暮霭和积满雨水的庭院,不由自主地拿起刀,猛然抽了出来。
他将刀身直直竖起,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是把刚磨过的刀,长两尺三寸,华表反[145]略浅,刀身略宽,刀锋的圆弧甚是光滑圆润。它俨然呈现出青白色,带着一种小木纹理的金属之美。刀刃的颜色沉淀出白色,像是有奇特的阳气狂怒地从湾刃[146]的刃纹中升起。它在半月状的纹路中,宛如煮成细末一般,刀刃上完美地游走着一道闪电,纹理清晰。
这是冈崎五郎入道正宗所做。
到底不是穷浪人的配刀。从前,它是以“无想正宗”之名闻名于世的丰臣秀赖的爱刀。谁也不知道为何随着时间流转,这把刀传到了住在濑户内海一座孤岛的无名剑客手中。
二十岁时,狂四郎独自一人前往长崎察明身份,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选择了水路,船被卷入暴风雨,他游到孤岛,就遇见了那位剑客。
因为得到了年过七旬的老剑客指导,狂四郎在剑道上的造诣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仅仅在那里停留了一年时间,狂四郎就学会了剑客的平生所学。师傅的剑道流畅圆滑、有始有终,循环变化无常,传授着天地神意。但与此相对,狂四郎没有使自己的大刀成为无想剑,而是研究出了让敌人脑子空白,陷入睡眠的剑法。这一点此前已经有所提及。
狂四郎离开孤岛时,不知师傅是否看透了弟子那不祥的剑法——他没有将剑法秘传书传授给狂四郎,而是将这把无想正宗交给了他。
那时师傅说道:“狂四郎,这样可否?兵法就是‘卐’字的秘诀——大即为断绝其方位,细即为深入其微尘,生死存于时机之中,变化随时间而变,遇事心莫动。神我独尊,则化为破邪降魔之利剑;自我无明,则化为残虐无道之毒刃,小心佩于腰间为上。”
随后,师傅除去刀鞘,一边朗朗咏诵着自编的歌曲,一边跳起了舞。
草席一片乱,日日赴战场,
攻城池,夺人命,人心惶惶。
在这摇摇欲坠的世间,
将此秘藏之物奉上。
多事之秋,往往犯错,
性命尚不保,
闻后心中倍忧伤。
将武士之魂托付于汝,
将此宝贵太刀呈上。
啊,但是——
狂四郎却走上了一条与师傅的教诲截然不同的道路。
凌乱的锋芒之上注入业念,不知划了多少次圆月,吸了多少鲜血。
此刻狂四郎所沉迷着的无想正宗,没有一丝含糊,纹理清晰,地青刃白。
与虚无的业念无关,名刀依旧是光彩夺目的。
在狂四郎视线不及的边际处,有人在南天竹的阴影下蠢蠢欲动,狂四郎的神经也活跃起来。
在那之后……那人悄悄地屏住了呼吸。
狂四郎将刀收入鞘中,然后催促道:“有种的话就出来!”
仅仅在片刻的犹豫后,美保代就出现在了狂四郎眼前。
不知是从金八那里听到这个地方,被他怂恿着不情愿地来到这儿的,还是难以抑制自己的内心情感而信步走到这儿的——无论怎样,她都是一副唯恐会被狂四郎冷酷拒绝的刚强面容。
她同被带至改信佛教的基督教神父宅第时一样,是一副美艳城里女官的打扮。她避开人们的目光,收起粗环形细伞,遮起椭圆发髻,大概是随意地走到了这个不知名的地方吧,在她挽起的衣服裙摆之下,火红色绸缎缠绕在一双湿润且雪白的赤足上。
在看见美保代的瞬间,不知为何,狂四郎感到他仿佛早已在等待着她了。
“无端来到这里,请您见谅。”
听罢此话,狂四郎并未回答,而是离开座位,示意她走上前来。
美保代坐到了狂四郎方才的位置上,得体地行了一个礼,然后便将手放在膝上,低下了头。
她想起在改宗的基督教神父的宅第里,自己被当做黑弥撒的供品时,曾不省人事、一丝不挂地暴露在狂四郎眼前,突然面露羞色。
狂四郎抱着胳膊,神情凝重,他扪心自问:该怎么处理这个女人呢?
但并没有得到答案。
这个无处可去,面容又酷似狂四郎亡母的女人,若是能为她做点什么,狂四郎将会毫不犹豫地竭尽全力。但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却是狂四郎所无法忍受的。
爱意已渗入了美保代静止的全身,而对于狂四郎而言,若要选择她为此生的伴侣,却实在太过沉重。比起美保代无与伦比的美貌,狂四郎更爱的是她那虚无飘渺的孤独。
忽然,狂四郎站了起来,美保代就像被弹开一般也起了身,眼眸中浮现出一丝不安,“呃……”
“去住持那儿拿点酒来。”
听了这句话,美保代松了口气,立刻愉快地眨了眨长长的睫毛。
“我这就去拿。”说罢,她急忙站起身来。
“算了,你还是去打扫房间比较好。这里已经七天没人住过了。”
“好的。”
与其说美保代脸上,不如说她全身都洋溢着喜悦之情。狂四郎瞬间涌出些许悔意,刚想嘴上说些冷酷的话语,但又立刻咽了回去,走向了寺里的厢房。
四
在和空然聊了小半个时辰后,狂四郎接过朱红色的双把酒桶回到了房间,可蜷缩在角落里的美保代,却不知为何慌忙背过脸去。
她在哭泣!
一眼看穿的狂四郎将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房间环视一周,视线停留在了壁龛上,脸上泛起一丝苦笑。
那里放置着静香留下来的化妆用品。若是美保代打开过壁橱,应该已经看见几件静香的衣物扔在里面。不错,其中还掺杂着留有她肌肤余香的内衣。静香当时并未打算离开,是突然被鼯鼠喜平太强行带走。
然而狂四郎却沉默不语,接着扑通一下盘腿而坐,饮起酒来。
美保代几度都犹犹豫豫着想说些什么,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问道:“那个……我的到来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不要说什么添麻烦。”
“……”
一瞬间,美保代那无以名状的哀伤眼神落在了狂四郎冷峻的侧脸,又突然变得难以自控,用袖襟掩住了面庞。
她的眼泪有如决堤一般夺眶而出,之前努力维持的身为女人的修养也全然不顾了。
美保代的身体扭成弓字趴在榻榻米上,已然无所顾忌地抽泣了起来。那刻骨铭心的声音与酒一道,渗透到狂四郎的五脏六腑。
“美保代!”突然间,狂四郎口中第一次喊出了这个名字。
美保代心中一震,坐起身来,她理了理凌乱的下摆,便一动不动了。
“你过来到我这边。”
“……”美保代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似的怯生生转过头来。
“来这边。”
“好,好的。”
美保代跪着向狂四郎移了过去。猛然间,狂四郎用力抓住了她的双手,眼睛犹如鬼火一般,可怕地熊熊燃烧。
“我注定是个没有终身伴侣之人。即使今晚占有了你的身体,也无法对你的明天作出承诺!即便这样也没关系吗?”
美保代挣扎喘息着。
“即便这样也可以吗?”
美保代猛地把自己的身体扎入了这个男人的怀中,这就是她的回答。
瞬间的激情让她的身心都燃烧了起来,那无怨无悔的炽热之情让美保代扭动起了身躯。狂四郎的手腕越是用力,美保代就越发狂喜地扭动着。
只是,这种欢喜转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突然,狂四郎一下子推开了美保代。
“眠先生!”隔扇外面突然有个声音在低声唤他。那个声音中掺杂着急促的呼吸,狂四郎起身打开了隔扇。
“什么事?”
“正殿有可疑之人潜入。”
听罢此话,脑海中瞬间闪过归途中尾随他而来的町人的身影。
“——果然是觊觎那个人偶头而来的。好吧!”
五
不知从何时开始,外面下起了雨。中秋的月光从飞速流动的云隙间倾泻而下。
因为这片刻的光亮而感到欢喜的千家万户,想必都在庭廊边或是屋顶晾台上设好赏月的坐席,估计也会有许多风雅之士在田野间铺开席子,享受着吟诗的乐趣吧。
不过——
在古寺中,月光将庭院照成了青白色,为即将发生的决斗提供了便利。
狂四郎手按刀柄,一只脚踏上了大殿正面的台阶。
他绕着内院,脚下无声地穿过佛堂,此时狂四郎看见富士火灯的隔扇忽地被灯照亮。可刚站到它正面,却从左侧格子窗的缝隙中看见那盏灯又熄灭了。也就是说,潜入之人已察觉到狂四郎正在逼近。
“——不是那个男人!”
狂四郎死盯着紧闭的悬窗,全身的肌肉被斗志点燃,备感疼痛。
正殿之中,悄无声息,一片漆黑。潜入者好似幽灵一般没了踪影。
按兵不动——这招就是他深谙自身本领的证据。
嗯!狂四郎心中叹息着:“——这样啊!是那家伙!”
这一想法如雷电般掠过,狂四郎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心中呐喊道:“——今夜就解决你!”
不过,狂四郎耐性极强,始终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这之后又过了一会儿,倒是敌方先按耐不住了。
“眠——”
听到对方这样叫他,狂四郎无声冷笑着,敏捷地撤到后方。“出来!怪物!”
悬窗忽然打开了。但在片刻工夫之后,敌人还未现身。
“你倒是很小心啊,鼯鼠!”
遭到狂四郎这番冷嘲热讽,乔装成普化僧的鼯鼠喜平太划破黑暗,忽然现身在外廊。他左手抱着蜡像的头。
喜平太迎着月光,龇着白牙。“眠!今晚就是你的惨败之时。”
“哼!”狂四郎对其嗤之以鼻。
两人在位置上的利弊并不明显。喜平太站在狂四郎头顶的高处。这对可以变身为鼯鼠,具备空中滑翔绝技的喜平太来说,是最有利的位置。
当然,狂四郎也对这点了如指掌,在地面上做好了准备。他察觉到,喜平太应该抱着相当沉重的蜡像人头。果然如此。那沉重之物毫无疑问对喜平太的飞翔造成了极大困难。
可以说,他们的形势是不相上下。
两人相隔二间,互相目不转睛地对视着。
“喂!怪物——你为何要偷那个人偶头?”
“你说什么?”意外的是,喜平太竟对狂四郎的盘问感到疑惑,“该问你才是,你是从哪里探出这个蜡像头的秘密的?”
“秘密?原来有秘密啊,还有啥?”
“别给我装糊涂!要是说你不知道秘密就到传教士的房屋里伺机偷窃,那我倒想好好听听你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很漂亮。”
狂四郎故意以平静的语气回答,然后意识到蜡人头的重量之中藏着重大的秘密。既然明白了这些,无论如何也要解开谜团。
“怪物!你觉得我会让你轻易逃掉吗!”
“将我和你这种自负之人视为同类,你实在是太可笑了!”
“真不好意思,你的居心显而易见!”
“别在这胡说!”
“头很重吧!”
“什么——我就算是背一个人,都不觉得比棉花重。”
“那你飞一下试试吧!”
“喂!”
喜平太呲呲呲地向旁边移动了半间距离,然后单脚踏上了栏杆。
狂四郎一动不动,只是转过肩膀。
“啪!”喜平太一脚踢开了栏杆。
他那丑陋、佝偻的矮小身躯,好似乘疾风飞翔的夜鸟,嗖地滑过月影。飞行的同时手顺势向狂四郎所站的位置——不,准确地说是向着狂四郎刚刚所站的位置猛砍一刀。
喜平太这猛然一闪的刀法,堪称神速,只不过狂四郎的动作更为迅速。
喜平太迸发出难以形容的叫声,与此同时,一条从胳膊肘断裂的手臂和黑发四散开去的蜡像头齐齐掉落在地。蜡像头被砍成两半,竟发出当当作响的奇妙的、金属质地的声音。
狂四郎仅仅从原先的位置躲开一步,将斩断一条手臂及蜡像头的白刃低垂指地,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喜平太。
喜平太降落到他身前一间之地,没了手的一只袖子轻轻晃荡着,尽管有些踉跄,却仍旧将刀指向狂四郎,怒目圆睁。
“再来!”
遭到狂四郎一声冷喝,喜平太发出了呻吟,那呻吟声与其说是痛苦,更多的是万念俱灰,然后便一步一步地缓缓离开了。
等到喜平太的身影消失于盛开的百日红影之下,狂四郎走近了蜡像头。目光移向它后,他大吃一惊。
被砍成两半的脸中间,宛如巨大的石榴一般塞满了无数的小判[147]。
次日早晨,狂四郎外出,想要穿过法恩寺后面的通路,却发现在土墙旁聚集了很多人。
正巧,捕吏刚调查完尸骸,就站起身质问那个说“他是船夫”的人。狂四郎偷偷望去,断定那就是昨日尾随自己的男人。
“——是这样!他是被鼯鼠杀掉了啊!”
狂四郎恍然大悟。
那男人是备前屋的走私货船上的人,这不难联想到他之前是在改宗的基督教神父家的。机缘巧合,他得知了蜡像头内塞满金币的秘密。
狂四郎是因为别的原因而将头拿走,但这男人却是因利欲驱使而尾随过来的。不料碰上了喜平太,这便是他命运的尽头。
喜平太一定是从此人口中探出了这个秘密,就冷酷地将其一刀杀死。
但是,那个喜平太现在一定在某个地方哀叹失去的那只胳膊,痛苦地呻吟,懊悔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