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人心

顾怜幽却平静道：“是人心。”

文帝此刻却好奇：“如何用人心？”

寺外环绕的竹林随风阵阵摆动，林风簌簌，她一袭青衣亦微动，如竹清傲：“第一日，臣女把孩子们都聚集起来，告诉他们，山寺冷清寂静，哪怕是白日也令人害怕，有他们在此地玩闹，就算是吵得厉害，也让人听了心中安适，我有长辈在寺庙中长期修行，多亏他们在此玩闹，长辈才不至于心中孤寂向死。并且臣女给他们每人五枚铜钱，告诉他们，多谢他们在此玩闹。”

文帝想起第一日更吵闹的情状，心中明白，原来是这样。

他追问道：“第二日呢？”

“第二日，臣女依旧来此，见他们在此玩闹喧哗，还给他们每人两枚铜钱。”

文帝追问：“第三日为何又突然毫无声息？”

顾怜幽抬起眸来，平静道：“第三日，他们一见臣女便涌上来，臣女却置之不理，直接抬步便走，那些孩童拉住臣女，说为何这次不给铜钱了。”

“臣女便道，反正你们都要在此玩闹的，给不给铜钱，都会热闹，我又为何要给呢？”

“那些孩童一时生气起来，拿石子扔臣女，甚至诅咒臣女的长辈在深山老林里吓死，说再也不白白给我热闹了。说罢便离开，今日臣女再看，他们已换到了另一个山头的平地上玩耍。”

文帝闻言，心下倒起了些惊异，他本以为顾怜幽会以教孩童们武艺将他们引开，却没想到竟是用了这样冷漠的法子：“朕的暗卫说，你会武，一出门便被孩子们围住，依朕看来，你教他们武艺，以此相诱，再将他们引开，岂非更加平和？”

顾怜幽却毫无畏惧地抬眸看向文帝，眸中一派平静：“陛下，臣女认为，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最有用的，也是利用人心，而不是徒有善意。”

昼玉徒有善意仁慈，换来的却是上京被攻，大周江山沦陷。

这一刻，她那双柳叶眸竟深不可测，如冰雪之清寒，让文帝的眸光亦沉重下来。

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顾氏女太过聪颖，不能为太子妃。

太子过于仁慈，而顾氏女如此心机深沉。

这样的后妃，他日若有了别的心思，难保不会有外戚之患。

顾怜幽此刻心中却明白，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俯身伏跪：“陛下曾言，若臣女解决此事，可以赏臣女，不知臣女可否斗胆邀赏。”

文帝面色沉缓：“你要什么赏赐？”

顾怜幽双手交叠于额前，跪地道：“臣女想求陛下给臣女父亲一个机会，臣女父亲才能出众，却十数年未得升迁，徒有青云之志而无处施展。囿于诏狱，日日心力交猝处理案子，而无力再通国政。”

“朕给这个机会，顾廷尉便能不让朕失望吗？万一你父亲并不能有此才能应付三公，该当如何？”

御史之位，如今正是空悬。

之前的左御史告老还乡，如今是奉常暂代此位，仍然未见有何人堪为御史。

顾怜幽掷地有声道：“臣女担保，臣女父亲之能，绝不会让陛下失望。”

文帝慢慢在庭中渡步：“你说你父亲才能出众而不得施展，听你语气之中，似有怨朕之意。”

顾怜幽却轻声道：“并非如此，臣女父亲若有怨言，绝不会为大周律法劳心十数年，只是臣女心疼父亲，想为父亲请功，臣女心中亦清楚，臣女父亲之才远不止于此，唯愿父亲青云之志得报，斗胆请求陛下怜顾而已。”

文帝却忽然沉沉地笑了：“你倒是孝顺。”

顾怜幽语气哽咽：“为子女者，人之常情。”

竹林风簌簌，空气中似乎都能闻到淡淡竹香，文帝缓缓转着佛珠：“朕赏赐你，你却为父亲请愿，难道你没有什么心愿？”

顾怜幽道：“臣女未有其他想法。”

文帝有意道：“听闻上元节中，太子选侧妃，你失足落水，太子却冒死跳江救了你，反而没有选侧妃。”

“臣女对此感激涕零，殿下仁慈，已是乾坤之大，犹怜草木青，前几日在渭川上画舫相撞，也未曾责难顾家，天家风范，与陛下一脉相承。”

顾怜幽虽然语气略有哽咽，可应答如流，却越发让文帝觉得此女过于机敏，若入皇室，恐为患难。

“你要的赏赐，朕不能随意给你，让你父亲递折子上来，让朕看看顾廷尉究竟有何高见，能令女儿斗胆邀赏。”

顾怜幽再拜，貌似大喜道：“谢陛下隆恩。”

文帝见她真情流露，心中也静下来。

有几分聪明，却到底也不过是个年轻气盛的性子罢了。

顾怜幽刚回到府中，便见顾浓云气鼓鼓地甩着袖子回院子。

顾怜幽随口道：“她怎么了？”

竹心赶紧凑过来：“奴婢刚刚去打听了，说是莫名其妙和郎中令家的公子吵起来了。”

顾怜幽了然。

曲馀清，顾浓云的夫婿。

不打不相识，不意外。

竹心继续道：“还有一个，说是和齐国公府的小姐起了冲突。”

顾怜幽无来由眼皮一跳：“她和江竹喧起了什么冲突？”

竹心说起来还气：“那齐国公府家的小姐看着比咱们身份高贵，没想到居然背后像个老太婆一样嚼舌根子，说顾小姐仗着当初一个虚无缥缈的婚约，威胁云公子名声，嫁云公子心切，也能理解，毕竟区区九卿，高嫁不容易，有机会自然要抓紧，还说是您求着云公子送那花枝。”

顾怜幽想起上辈子顾浓云把人家都脸抓破相了，下意识道：“之后呢，浓云动手了？”

竹心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当然了，三小姐的侍女说，在场的旁人这几日都觉得您和云公子天造地设，檀郎谢女了，听齐国公府的江小姐把天造地设一对璧人说成这样，难免有些戚戚，面上不好看，但也不好说出来。”

“但是一向和您过不去的三小姐居然没忍住，听她嘴贱，在楼上拿了个东西就砸她。还好跑得快，不然就叫抓住了。”

顾怜幽难得地笑了，竹心也颇觉得解气：“真没想到，三小姐居然会帮着咱们。”

“就是这个齐国公府的江小姐实在气人，什么叫您嫁云公子心切，明明是您拒绝了云公子，她真以为云公子是什么香饽饽，她一个人喜欢，就是个人都喜欢，还高嫁，咱们廷尉府好歹也是九卿，虽说没有三公高，也不至于这么被贬低吧。”

竹心愤愤不平的声音响在耳畔，顾怜幽却看着远方，似有深意。

廷尉，确实低了。

依父亲之才，三公又有何不可？

江竹喧看不起顾家，觉得顾家区区九卿，她有什么资格得到云薄青睐。

虽然不知道上辈子江竹喧说了什么，但大抵也是轻蔑顾家，也轻蔑了她。

但这辈子，顾家绝不会仅仅是九卿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