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客户经理见习生
一
林山租的房子快要到期了。
房东老太太最近上门收水费的时候,话里话外都透露了要涨价的意思:“这小区里可再也找不到我这个价儿了。年初租金就涨了,现在两室都是一个月一千三,抢手着呢!我这人就是实在,想着你男朋友当初一下子交了一年的房租,那吃点亏就吃点亏吧。可你要是续租,那价钱咱们就得再商量商量了。”
林山走神了。
从搬进来她就没管过房租的事儿,她都忘了,这房租还是郑阳付了一年呢。其实那个时候他已经和蓓蓓好上了吧?他心里知道分手最终不可避免,所以才付了整年的房租,多少可以减轻一点自己心里的愧疚?林山心里又涌起了一阵气愤。
这样一来,林山决计不愿再住下去了,租房还是买房的问题便又提上了日程。A市的房价蹭蹭地涨,连带着房租也跟着一起涨,一个月一千多的租金,白白付出去做房租,倒不如还房贷来得实惠。把这想法跟家里一说,父母立刻赞成:“我们早就是这个意思,可一直都没敢催你。去转转吧,有合适的就定,等我们闲下来去A市看你,也算是有个自己的地方了。”
有了父母的支持,林山心里算是有了底,于是趁周末时间,骑着车子四处看起楼盘来。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比来比去,心里最中意的是一个叫华恒悦府的小区。这小区位置、交通都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区房子几乎已经售罄,现在只是在处理几套一楼和顶楼的尾房。
售楼小姐巧舌如簧:“咱们小区全都是十二层的小高层,以后市里这种楼盘会越来越少了,更何况还带着精装修呢。现在是五千一平,顶层赠阁楼,一楼赠小院,多合适啊,这可是现房啊!旁边春江花月的期房都卖到四千八了。您喜欢的话可得抓紧,我们今天正好搞活动,今天交定金的话,一万变三万……”
一楼太矮了点,采光势必会受到影响,而且花了不少钱却只能挑别人挑剩下的,林山心里多少有点别扭。但是,小区其他各方面又都还不错,而且交房在即,让她很是中意。林山权衡再三,还是买的想法占了上风,于是抽空到售楼处交了定金。
正巧,房子下定之后没几天,曹行长带他们几个对公客户经理同华恒集团的董事长严超一起吃饭。
华恒科技集团主营电子传感器,是A市数得着的好企业。曹勇慧眼识珠,早在华恒科技集团还叫华恒电子设备厂的时候,就给了企业两千万贷款。随着企业慢慢发展,在汇通的贷款金额也慢慢增加到了三千万、五千万,真正的相依相伴,共同成长。
后来,华恒因为扩张迅猛,资金一度出现了十分严峻的问题,很多银行争先恐后抽贷,唯独曹勇顶住了压力,不光没有收贷款,还说服分行把贷款调增到了八千万。之后,华恒顺利渡过难关,还越做越大,又成了多家银行追捧的对象,但跟汇通银行的这份情谊一直十分牢固。曹勇的饭局,是严超为数不多亲自出席的应酬之一。
“我们一搞银团贷款,银行们闻见味儿就都跑过来了,个个想当这个账户行,托各种关系找,连市里的领导都打电话过来了。我一律都推了。”严超说道,“我跟他们说,这事曹老弟已经跟我开了口,那就没旁人什么事儿了,还是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老兄,让我怎么感谢你呢?我直接干一个吧!”曹行长端着高脚杯,把半杯白酒一饮而尽。
严超拍着他的肩膀:“我这老弟,人就是实在,和他共事我特别放心。这次的银团你们占大头,金额不小,老弟可一定把上下都协调好了,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我湖北那个项目一开工,搞得资金特别紧张,现在就指着这笔钱呢。”
“是,四个亿也算是笔大业务了,而且银团的审批权限已经到了总行。我这阵子一直在上下协调,这不今天下午到吴行长那儿又说了说这事。他倒是挺支持的,就是有点担心你们房地产那块,一个劲问我这贷款是不是给房地产用。”
“这帽子扣大了!我们哪算得上是房地产了?就是旧厂子的一块地皮,我们在东开发区建了新厂区之后一直闲着,所以盖几栋房子卖出去挣俩小钱。除了这个,我们哪还有其他项目?吴行长这也太小心了。我听说汇通在其他省份做房地产做得风生水起,怎么一到H省,风格就变了呢?”
曹行长解释:“唉,吴行长这个人你还不了解吗?国有行出身,做事非常谨慎,看行业也很保守的。不过这样挺好,底下人好干,出不了大错。”
严超开玩笑:“也发不了大财呀!”
“安全第一。”曹行长笑着说,“咱们这个盘现在销售情况怎么样了?上次我记得说是还剩着一百多套,现在有新进展了吗?”
“这么细节的事我可记不住,小高,你给曹行长介绍介绍。”
高建平赶忙说:“我们这个项目,资金是融发银行给解决的,所以当初刚拿下地来的时候,融发银行内部就团了一栋。后来省医院、四中好几个单位找过来,也团了不少。真正开盘的时候,实际没剩多少了。现在估计也就还有十几套了吧?具体数字我得回去看看再说。”
“啧啧,看来地段好真是不愁卖。我天天上下班路过你们这盘,华恒悦府,大牌子刚竖起来没多久,这才几天的工夫啊就剩十几套了……”
林山听到“华恒悦府”几个字吃了一惊,立刻转头去跟黄莉嘀咕,黄莉瞪大了眼睛问道:“真的?”声音大了一些,曹行长他们都朝这边看来,她忙对着众人解释:“林山说她刚买了华恒悦府的房子。”
“是吗?什么时候?”曹行长问。
“就前几天,现在只剩下了七八套尾房,不是顶楼就是一楼。”林山答道。
“你看看,曹老弟你还在那儿问我们呢!剩几套房子,你手下的这小姑娘比我们的总经理知道得都清楚。”严超哈哈笑了起来。
“是,我跟售楼小姐确认了八百遍,生怕她有好楼层的房子藏起来不卖,所以真是知道得很清楚。”林山解释。
“那你最后选的几层呀?”严超笑呵呵地看着她问道。
“一楼,有一点点遗憾,但也没办法了。谁让您这楼盘这么抢手呢!”林山回答。
“你不早说。要早知道你看上了华恒的房子,咱们就拜托严总给你留一套好楼层了。看,现在晚了吧!”曹行长故意说。
严超没接话。他看了林山一眼,说道:“曹老弟,你这队伍现在真是兵强马壮,有会明、黄莉这两个干将不算完,现在又添个新人,越来越壮大啦!”
“壮大了也是为给严总好好服务。林山这一来,黄莉从好多日常事务里脱出手来了,正好专心致志地搞你们银团的授信报告。”
“这么说起来,我一定得对这个小林表示一下感谢了。”严超笑道,“小高,回去看看咱们留的那几套还有没有,有的话就给她换一套。曹老弟这儿都是自己人,咱们怎么也得先让自己人满意啊!”
林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知所措地看看曹行长,后者冲她努努嘴说:“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谢谢严总啊!”
林山这才如梦初醒地说:“感谢严总,太谢谢您了!”
“客气什么。一楼二楼,我卖哪套不是卖啊?你两套都要了我更高兴呢!来来来,还是大家一起端一个吧!”
那天散场,林山刚回家,手机就叮叮咚咚响了起来。她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满屏的六和八,富贵逼人。她等了一下,见铃声一直锲而不舍,这才接了起来。
“喂?”她犹犹豫豫地问。
“小林吗?我是严超啊!”
“严总?”林山又惊又疑,“您……有什么事吗?”
“哦,今天散得比较晚,我就是想打电话问问,看看大家都平安到家了没有。”
“多谢您惦记,我已经到了。”林山连忙答道。
“那好,不打扰你休息了,再见。”
这就结束了?挂断电话,林山忍不住觉得自己刚刚小人之心了。没想到这位老总对一个小喽啰都这样周到,成功的人确实有过人之处。
第二天果然接到售楼处的电话,通知她去换房。新房位于三层,是装修过的,简单添置了几样家具就能住了。林山十分满意,于是补了差价,办了变更手续。到了搬家那天,支行楼上楼下来了好几个人,七手八脚一收拾便理清了。
临出门的那一刻,她看着空荡荡的出租屋感慨万千。一年前她为爱情而来,中间经历了背弃而带来的伤痛和孤独。所幸命运待她不薄,又给了她好的领导、同事和朋友作为补偿。现在离开这个地方,她跟郑阳这一页,也算彻底翻过去了。
二
公司部针对见习客户经理提出了一项“营销练兵”计划,要求每个人在三个月内新增两个有效客户。有效客户的定义是日均存款达到三十万元或是获批了授信。
这是林山进入信贷科以来面对的第一个销售任务。她如临大敌,立刻跑去问李会明该怎么办。谁知道急性子碰上了慢郎中,他只随便扫了一眼,含含糊糊地说:“不急,等我看看。”
像她这种一没资源二没经验的新手,营销该从哪入手?这是做柜员起就一直困扰林山的问题,她本想借这个机会问问的。可看到李会明没精打采的样子,又把话全咽了回去。
考核基数调整之后,李会明的情绪一直不高。他在单位露面的时间明显减少,即使来了,不是关上门打电话,就是盯着电脑屏幕走神,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辛辛苦苦干了半天,原本指望能拿一笔奖金,可系统一个调整便全泡了汤,林山很能体谅他的心情,于是大部分事情都尽量自己解决,不去烦他。这次见他这样说,也就顺从地没再多问。
可接下来的一个月,李会明的行踪越来越飘忽,好不容易逮到了,一问还是那句话。林山感觉他压根就是心不在焉,便开始着急起来。跟晓悦打听,她在电话那头笑道:“急什么,还有两个月呢。”
“怎么可能不急?现在是完全没头绪啊!你有什么打算?”
“我是准备扫街的,我们支行这儿,唉,更没人能指望了。”
都准备扫街了还能这么淡定,林山对晓悦这种大将风度十分敬佩。不过回头一想,扫街也算是个办法呢!办信用卡的小师傅杨晓红,还有培训时那个口若悬河的讲师,不都说靠扫街找了很多客户吗?想起支行附近那几个家居建材市场,还有那几栋写字楼,她的心也动了。试试吧,坐在家里干着急也没用,还不如出去闯闯呢!就这样,给自己鼓着劲儿,林山蹬上自行车出发了。
搬家前转了几次的家具建材城是她的第一站。工作日的上午,商城里顾客寥寥无几,导购员们大都无聊地在门口转悠。林山挑了一家看上去富丽堂皇的瓷砖店走进去,导购小姐立刻热情地迎上来介绍:“看墙砖还是地砖?咱们家是路易登峰的子品牌,有八大品牌十大系列,质量都没得说……”
“是这样,我是汇通银行的,这次过来主要是看看你们有没有业务需求……”林山红着脸说。
“我们不办信用卡!”导购翻翻白眼,干脆利落地答道。
“不是信用卡,我们是做公司业务的,比如你们平时结算啦,刷POS之类的……”
“那我可不知道,你找我们老板娘吧。”导购员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林山往里望了望,见一个身着黑色蕾丝裙的中年女性正坐在柜台里。这位女士带着耳机,眼睛鼻子红红的,正紧紧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里民国时期装扮的女子正撕心裂肺地喊着,从口型判断,应该是:“不要离开我啊,不要啊!”
林山站了一会儿,见她似乎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于是在桌子上轻敲了两下:“请问您是老板吗?”
女士摘下耳机,带着入戏后无法自拔的哀伤轻轻问道:“怎么了?”
“我是汇通银行的,不是办信用卡,是专门做公司业务,像日常结算、POS机啦,甚至贷款之类的。这次来主要想看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需求?”
感时伤世的情绪在老板娘的脸上迅速散去了。“搞贷款的?你能搞多少?”她眨着眼睛问。
“这个现在没有办法跟您承诺。但您可以先在我们支行开个结算户,日常走走流水,最好能有四五十万元的存款在账上,这样以后申报贷款的话,可能会比较好批一点。”贷款是吸引企业开户存钱的最大诱饵。林山知道以这个瓷砖店的规模,能通过审批的希望十分渺茫,却依然使用了这个诱饵,心里不由得十分羞愧,耳根子也发起烧来。
“不要哦,太麻烦了。我跟你讲,我现在办了几家银行的信用卡,光信用卡透支额度加起来就有几百万了,我才不要再去开什么结算账户,太不方便了……”老板娘立马对她失去了兴趣,摆了摆手,接着便低头看她的电视剧去了。
出师不利。
林山灰溜溜地出门,先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自我洗脑。感觉脸皮厚了一点之后,才鼓起勇气又出去转了几家。想着自己一个年轻姑娘,面目斯文人畜无害,又拿着正规的银行工作牌,即使买卖不成,总该也能得到礼貌的接待。哪料到这些每天满脸堆笑讨生活的生意人,在听她表明来意之后,脸上总会出现一种不可思议的优越和倨傲,连话都仿佛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终于,在又一次被以对乞丐的态度对待之后,林山彻底恼羞成怒了:“没关系,我理解以您现在的规模,可能确实什么都不需要。可以后做大了就知道了,做生意是短不了要和银行打交道的,到时候咱们再合作也行。”说完凛然往外走。
转身瞬间,扫见墙上挂着的营业执照上面写着“个体工商户”这几个大字。什么?个体工商户?那并不是对公客户,不属于她的营销对象啊!
“那个,问一句,您是个体工商户?”林山又忍不住转身去问。
“怎么,个体工商户怎么了?这一整栋楼都是个体户。”那老板没好气地说。
跑了半天,费尽口舌,一会儿勇气满满,一会儿自怨自艾,戏这么足,最后才发现营销对象都没搞对,这不是浪费感情吗!
林山这个不甘心啊!气都没喘一口,骑上车就直奔一家写字楼去了。这次学乖了,先看了看入口处的楼层索引,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某某公司心里就先高兴起来。之前在建材城话不投机,都是因为没找准目标客户。一群个体户嘛!能懂什么业务?这次终于对了路子,那就打起精神一层层来吧!
林山摩拳擦掌地坐上电梯到了最顶层,一步踏出去便被绊了个踉跄。低头一看,一个缺了一只胳膊的“人”躺在那,在昏暗的灯光下惨白一片。林山还没喊出那声“啊!”,旁边就传来了一声呵斥:“看着点!”跟着,一个胡子拉碴的小工从一堆文胸、内裤中探出头来:“踩坏了你赔啊!”
林山抬眼望去。这个楼道简直就是内衣的海洋,地上摊着的、旁边摞着的全是花花绿绿的内衣和包装袋。穿着各式文胸、内裤的塑料模特一字排开,伸手做出请的姿势来,夹道对每一个来访者表示欢迎。
那个小工一边帮其中一个换上内裤,一边问道:“拿货的?哪个店?”
林山的脸又发烧了。她尽力装出一副坦然的样子:“我是汇通银行的,想找你们老板谈点事情。”
“银行的?干什么找他?他欠你们钱?还不起了?啊,我好几个月的工资都没发呢!”小工被自己丰富的联想吓得不轻,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住了。
“不不,是别的事情。”
“哎呀可吓死我了!就怕你们这些吃公家饭的了,来了一般都没什么好事。”小工松口气,手又在各种蕾丝和花边中间穿梭起来,“他出门去了,应该马上就回来,愿意等你就等吧。”
满世界的内衣,目光不时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的小工,以及檀香和饭菜混合的奇怪味道,这一切让林山如芒在背。
“算了,我不等了,你们老板有名片吗?”
“有,你自己拿吧。”
林山在财神爷面前的香案上捏出一张名片,落荒而逃了。按着原定计划,顺着楼梯逐层往下走。结果十四层正在装修,十三层空置,十二层的房间个个大门紧闭,连个招牌都没挂。林山在楼道里徘徊,引得声控灯忽明忽暗了几回,最终到底也没敢敲门。
扫街,扫楼,这是谁创造的词?还挺形象的。一层不落地轧下来,可不就跟个扫宝塔的唐僧一样吗?就只缺个孙猴子,也没有奔波霸或霸波奔……
这念头一起,林山脑子里有根弦突然绷紧了。这楼梯间许久没人用过了,昏惨惨的灯光下,依稀可见地上、扶手上已经积了厚厚的尘土,墙角也都是残破的蛛网。真是财迷心窍,为了不等电梯,居然走上了这么偏僻的路段。
这么想着的同时便听见上层楼道里隐约有什么声响,但等停住细听时,却又没有了。林山安慰着自己不要疑神疑鬼,走了几步,头顶上又是一阵窸窸窣窣,似有似无,细不可闻。她的心突突地跳着,支愣着耳朵刚要仔细分辨,便闻到满是土腥霉烂味道的空间里,似乎有一股淡淡的烟味飘了过来。
林山后背汗毛倒竖,腿瞬间软了。她迅速扫了一眼楼梯,跟着猛然发力,几大步便跨了十几个台阶到了楼梯门前。谢天谢地,楼门没锁!随着巨大的拉力,门呼地开了,然后反弹在墙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咣当声。几个正堵在门口扎堆聊天的保洁大妈吓了一跳,齐刷刷回头看她。
安全了。但林山依旧忍不住回头盯着门看,见始终没动静,这一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这一惊之后却也不敢再乱转,乖乖坐上电梯下楼去了。
回到支行,正巧李会明和黄莉都在,林山忍不住跟他们讲刚才的惊魂一幕。黄莉拿着她带回来的名片左看右看,忍不住笑了起来:“发灿内衣贸易有限公司,董事长金发灿,主营露诗珍美、玛佳蓓儿、莫丽菲丝品牌。笑死我了……”
林山开始还想抗议,听她这么一念,忍不住“扑哧”一声,也跟着一块儿乐了起来。
“上赶着的不是买卖,这你听说过吧?咱们做的是公司信贷业务,不是个金零售,我干这么多年,就没听说谁能靠扫街找到好客户的,这么没技术含量的事下次千万不要再干了。不然你要出了事,我可要跟着一块儿出名了。”李会明一本正经地说。
“都怨你!你这当师傅的要是负责任,她怎么会去扫街?”黄莉打抱不平。
“怨我没说清楚,但她也是个毛躁性子,一点也沉不住气。都跟她说了让她别担心,谁知道她一声不吭跑去扫街了?我老早跟鑫泉、旭日这几个大户说了,让他们找了两个关联企业过来开户存钱呢。”
找授信客户的关联企业开户,凑个数就走,这就是应付差事,对实际业务一点都没拉动。林山放心的同时,对这种老油条的做法还稍稍有点不安。
“那我要真想找客户,该怎么入手?”
“呵呵,还挺有想法。”李会明看了看黄莉,“家里有资源吗?男朋友家有资源吗?亲戚朋友有资源吗?没有,那就急不来了,只能先接行里分配的这些老户,自己慢慢积累。等岁数到了,经验有了,社会关系也到位了,客户自然也就有了。”
“就算没有也没事儿。能不能提职升官,咱们行不看这些。”黄莉笑嘻嘻地加了一句。
“对,不看这个。好多人一个客户都搞不来,照样干客户经理当支行长呢。”
他俩的语气似有所指,林山不大明白。但这番话的安抚作用还是十分明显的,不仅解决了迫在眉睫的任务压力,还顺利消除了她对营销无门的焦虑。林山终于如释重负了。
考核期结束,公司部公布结果,吴晓悦的表现令人瞩目。她也完成了两户,但不同于别人的凑数,这两户都带着国有血统,是正儿八经的好公司。林山十分钦佩,再到分行的时候忍不住跟雅南感慨:“我师傅还跟我说扫街没用呢,看来也是分人的。晓悦这不就做得很好吗?真看不出来她营销能力这么强呢。”
“谁跟你说她的客户是扫街来的?”雅南诧异地问。
“不是吗?前阵子她说没别的办法就准备去扫街啊!”
“吴晓悦怎么可能用得着去扫街?你还真是够……”雅南嘻嘻笑着,说了一半又改口,“唔,她营销能力是很强,不过对内不对外。”
“什么意思?”
“这么跟你说吧。除了支行外,公司部手里也有一部分资源,大都是高层营销来的。这部分资源让谁来做,可都是大领导们说了算哦。”
“你的意思是,他们给晓悦做了?为什么?”
“我哪知道?”冯雅南狡黠地眨着眼,“我就听说前不久在植物园培训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行里最近都传疯了。你不会没听说吧?”
“真没听说,看来我太闭塞了。”林山苦笑,“上次在植物园培训的时候我也去了,但除了戴昀叼着玫瑰花给吴行长伴舞,没觉得有什么其他特别的事发生。”
“伴舞算什么,小巫见大巫了。”雅南意味深长地说,“听说后来戴昀冲吴行长和晓悦摔了酒杯呢!你自己琢磨吧。”
戴昀一个支行长,居然敢跟吴良策摔杯子?林山再迟钝也体会出了一些什么。她突然想起了植物园那天晓悦的晚归,心里一个可怕的猜疑像水泡一样越胀越大,最后砰地破碎了,震得林山半响说不出话来。
“你说机缘是不是蛮有意思?像你就是去中兴东路跟曹勇这种厚道人。晓悦呢?有想法有追求,就正好让她去跟了戴昀。什么师傅带什么徒弟,我看以后啊,这一对师徒之间可有得较量呢!”雅南说。
接着,雅南显然没想到自己能总结得这么到位,说完又体会了片刻,脸上随即露出了十分满意的表情。
三
美国次贷危机是在林山毕业前爆发的,但真正在国内露出端倪却是在今年。
上半年,一切还是影影绰绰,只是零星有些企业倒闭的消息传来,但一过六月便成了燎原之势,危机率先吞没了东南沿海的大批出口企业,然后又从内陆、向各个行业蔓延开来。
H省是经济危机的重灾区,它的传统支柱产业钢铁、煤炭、焦化、纺织,全部属于产能过剩行业。市场猛然变脸,这些企业从上半年的高歌猛进一下子到了下半年的巨额亏损,经历了冰火两重天,企业全都哆里哆嗦地勒紧了裤腰带。
这些企业在当地银行的信贷资产中大抵能占半壁江山,唇齿相依,银行们也随之哆嗦起来,生怕风险集中爆发,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紧张的情绪层层传导,各类排查和摸底报告铺天盖地袭来,人人惶恐不安,不知道第一个雷会炸在哪里。
中兴支行过剩行业客户占比高达80%,属于重点监控对象,因此几乎哪个排查都躲不掉。李会明和黄莉没空,整日坐在办公室里,于是排查的任务便落在了林山身上。
对于林山而言,金融危机一向是个非常模糊的概念,只存在于书本和考试里。她也经历过金融危机,1998年那一场,但那时她还是个学生。不管当时的形势多么惊心动魄,她的生活却是波澜不惊的。资本家白白倒掉牛奶,便是经济危机给她留下的全部印象。而如今,当她坐在位于中兴东路七十八号的办公室里,看着企业蹦极一样的财务数据,这才终于感受到了经济危机的含义。
半年来,她每月做这些企业的财务分析,虽然一户都没去过,但心理上却对他们如同老朋友般熟悉和亲近。此刻看他们个个境况惨淡,在生死线上挣扎,自己不由得也跟着忧心忡忡起来。
这天的信贷晨会,说起支行的几个出口型客户,曹行长突然问道:“新兴羊绒情况怎么样了?它是百分之百出口,现在金融危机这么厉害,经营一定有影响吧?”
新兴羊绒是李会明的客户。他挠挠头说:“我这几个户都交给林山排查了。我这阵子一直在跟C市那家企业,所以没太关注。”
林山翻开本子,找到了新兴羊绒的记录汇报说:“这个企业还行,没受什么影响。截至上个月末,销售同比增长了35%,利润增长了12%,应收账款和存货同比、环比都是持平的。”
另外三个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
“怎么了?没错呀,我在本上记着呢,报表上确实是增长了呀。”林山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要不我抽空去B市走一趟吧!这几个户都该去看看了。”李会明有些尴尬地跟曹行长说。
“现在是什么形势你就敢‘大撒把’,全扔给林山一个新手?她什么都不懂,弄出问题来,签字负责的不还得是你吗?”曹行长生气地用笔敲着面前的本子。
“我错了。可您看,不管形势怎么不好,分行下的任务可是一点没减。要依着分行天天排查,咱们今年的指标怎么办?”李会明也有点委屈。
“非常时期,生存最要紧,不然出一单风险就把几年的利润折进去了。大家把手头的事儿都放一放,明天都去B市。林山也一起。从开始就是闭门造车,也该学着去看企业了。”曹行长说。
第二天,一群人倾巢而出,在曹行长的带领下来到了B市。B市是地级市,距离省会大约三个小时车程。中兴东路支行一共有四个授信企业在这里,涉及化工、橡胶和羊绒制品三个行业,他们计划用三天时间走访一遍,第一站就是B市新兴羊绒制品有限公司。
李会明把车转向公司前的小路,嬉皮笑脸地说:“又要到黄莉最讨厌的新兴羊绒了。”
“为什么讨厌?”林山八卦地问。
黄莉还没说话,李会明已经接口说:“因为呀……新兴的李老板对她太热情了。她觉得自己受不了这么热情,所以才把这户让给我管的。”
黄莉啐他一口:“滚一边去!”
林山一见新兴羊绒的李老板便明白了原因。有别于民营企业家普遍发福的体型,李老板是个梳着大背头的瘦子,说话娘里娘气,眼睛盯在她和黄莉身上滴溜溜乱转。他迎上前来和曹行长他们逐一握手表示欢迎,握到黄莉时便不松手了:“黄莉可是稀客,好久没来了,这次还带了个妹妹一起。”
黄莉把手抽出来,介绍说:“这是林山,我们支行新来的客户经理。”
林山见势不妙,早就从黄莉身边悄悄绕到了曹行长身边,李老板不好再越过众人来握手,只好说:“大家都请进!两位妹妹请进。”
主宾寒暄后坐定,好茶好烟奉上,便开始切入正题。李老板请销售部和财务部的负责人为大家介绍上半年的经营情况。两人从国际经济形势谈起,分别讲述了金融危机走势预判、中国政府应对政策、汇率走势、羊绒行业现状、新兴羊绒生产技术的先进性和下游客户的忠诚度等。
两人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通,林山听得两眼放光,心想这家公司实在是太优秀了,金融危机简直就是为了反衬出它的光彩而存在的,这明明是要到纳斯达克撞钟的节奏呀!她兴奋地频频扭头看曹行长他们几个,却见他们一言不发,端着眼前的茶杯小口轻啜着。
“和我们合作的这几家外国客户,都是欧洲老牌的羊绒贸易商,都是给LV、爱马仕这些奢侈品牌供货的。金融危机影响得最厉害的是谁?老百姓啊!真正能消费得起这些奢侈品的那些有钱人,实际没受什么影响,人家还是该买毛衣买毛衣,该买围巾买围巾,所以我们的销售没什么影响。”长篇大论之后,李老板有力地总结道。
“说得也是,产品好不愁销路。”曹行长顺了一句,便扭头对李会明他俩说:“你们不是得看看账吗?去吧,我跟李总再聊一会儿。”
还没等那两人起身,财务老总已经赔着笑说:“真不巧,正好这两天税务要查账,账本都抱到税务局去了。”
“这么巧啊!”
“是啊!突击大检查,临时通知的,你看这事闹的。”
李老板和曹行长都不吭声,只顾低头喝着茶。黄莉和李会明对望了一眼,问道:“我们在B市待三天呢,中间账本能回来吗?”
“哎呀够呛,税务局这个办事效率,估计十天半个月的都回不来。”财务老总说。
一阵尴尬的沉默。
曹行长起身拍拍衣服:“那就回头再说吧!林山,见过羊绒是怎么生产的吗?我猜你就没见过。还是请李老板带着咱们去车间看看吧,来一趟怎么也得长点见识啊。”
于是,一行四人便在李老板的带领下走出了办公楼。新兴羊绒的厂区开阔而整洁,笔直的小马路两旁栽满了绿树红花,厂房的蓝顶白墙发出耀眼的亮光。李老板带她们走进了一间厂房,只见里面的几十台机器嗡嗡作响,五六个带着口罩的女工正在中间穿梭忙碌着。
“梳绒机。这是目前市场上最先进的,一台得百十来万元。这个机子梳十三遍,出绒的长度就能到35毫米以上,一般点的品牌也就够用了。”李老板不无自豪地介绍。
“不错、不错。”曹行长低下头去细看。
李老板甩了个眼色给跟随的几个手下,不妨被凝神细听的林山看了个正着。林山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黄莉和李会明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黄莉正俯身在一堆箱子的标签上细看,李会明则站在一个女工旁边正说着什么。李老板的随从们迅速跟过去站在了两个人的旁边。没一会儿,李黄两人便在众人的簇拥下,有说有笑地归了队。
“再看看库房吧。”曹行长建议道。
“有点困难,那个管库的人今天家里有点急事,没来上班,别人都没钥匙。”车间主任立刻回答道。
“谁?是老魏吗?他怎么回事?三天两头不来上班,这不耽误事吗?下来你跟他说下不为例,别觉得跟我沾点亲就能搞特殊!”李老板怒道。
“好好,我知道了,下来我说他。那要不咱们去看看水洗车间吧?曹行长这边请。”车间主任说道。
一行人只好跟随着车间主任,按设定路线往水洗车间走去。
林山刚喝多了茶水,这会见路边有个厕所,便悄悄跟黄莉说了一声。她是个没分量的小角色,李老板他们并没有在意,一众人兀自往前慢慢走着。林山前脚刚进了厕所隔间,跟着便听到两个人走了进来,打开水龙头哗哗冲着什么。
一个说:“你说兰枝领过?确实是给一百?”
另一个说:“可不是呀!要不这次她把她妹妹和嫂子都拉来了。”
前头那个兴奋地说:“要是银行天天来多好呀!”
银行天天来好什么?林山暗觉蹊跷,心想一会儿得问问黄莉。
那天的晚饭安排在B市的皇宫大酒店。李老板点菜极尽昂贵之能事,尽是海参、鱼翅、龙虾之类的土豪菜品。上菜时,服务员把一个小碗端到林山跟前,李老板立刻大呼小叫:“错了,错了,你这姑娘是新来的吧?这个是壮阳的,给我们男人吃的,你怎么给小妹妹端过去了?这补错了能行?”
黄莉装没听见,林山装傻,李会明忙着跟旁人说话。
曹行长打岔:“哟!醉谪仙,这酒好!只有B市的水才能酿这出这个味!”
轮到倒酒时,李老板又为了黄莉不喝酒纠缠不休:“都这么久不来了,来一次还不喝酒,怎么都说不过去。”
“还在哺乳期呢,下次吧!”黄莉婉拒。
“就喝一小点没事。这酒全身都消化,又不是只往胸前走,摊到奶里才能有多大一点呀!”
“一点也不行,对孩子不好,还是下次吧。”黄莉十分坚决。
“有什么不行的?奶里来点酒精,孩子睡得还香呢。你看人家南方人,哺乳期也喝米酒催奶,哪有一点不沾的?来一点,就一点,都快两年了不过来,过来不喝一杯实在说不过去。”
“下次吧,李总,真不行。”黄莉有些急了。
“有我和会明陪你呢,还不够?黄莉这儿,让她下回来再补上,见面的机会多着呢。”曹行长解了围。
几杯酒下肚,李老板脖子以上都红透了,活像只煮熟了的大虾。刚才被压回去的半截话报复似地喷发了出来,染色的小笑话一个接一个往外蹦。
“所以我说,现在姓王是最占便宜的,大家谁还不知道隔壁老王那点事儿嘛!”说完自己先被自己逗得一阵大笑,几个公司的中层管理者跟着附和地笑起来。
“你家邻居不姓王吧?”他诞着脸又转向了黄莉。
林山暗吸了一口凉气,心想他今天这是要跟黄莉杠上了。
“我可不知道。李总是细心人,要考虑的总比旁人多,我们家不用操这个心。”黄莉笑道。
“呵呵,”李老板干笑了两声,借着酒劲接着说道,“没老王啊?那也逃不出这个桌去。我会看,我敢说你家孩子肯定跟咱这桌上的一个人像。你们都猜猜,跟谁像?”
空气瞬间凝固了,大家的笑容都齐齐僵在了脸上,黄莉拿起了面前的水杯。
“像黄莉呗!李总这是出脑筋急转弯呢?”李会明在一旁突然接了一句。
人们纷纷救场一样的大笑起来,黄莉把水杯弯回嘴边喝了一口。
回宾馆的路上,李会明对拉着脸的黄莉说:“还生气啊?他就是这个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下次再来你别跟着了,不跟他碰面不就行了吗?”
“不光我不来,我劝你趁早把贷款收了,也别来了!”
“就因为得罪了你就要收人款,太狠了吧?”李会明嬉皮笑脸。
“林山你把白天听见的话给他们说一下。”
林山说了一遍,车厢内都沉默了。
隔了一会儿,李会明开口:“也不能因为这么三言两语就把人家判了死刑啊!三千万贷款利率上浮30%,另外还做了六千万的足额银行承兑汇票,上哪找这么高收益的客户去?”
“真是个不知死的鬼!钻钱眼里去了。曹行长您说这个户该不该收?您看这一趟难道觉得他没问题吗?”
“这两天再打听打听,等回支行碰碰再说吧!”曹行长答道。
接下来几户的走访流程都和新兴羊绒差不多,座谈、看账、转厂区,最后便是吃饭喝酒。B市人大多善饮,酒桌文化较其他地区尤甚,常以客人醉酒程度判断接待工作是否到位,越是烂醉如泥越显得宾主尽欢。林山他们除了早饭能吃点米粥咸菜之外,其余两顿几乎都是土豪套餐外加醉谪仙。这种状态下,她觉得自己每天轻飘飘地走在云朵上,真仿佛成了仙一般。曹行长有酒量,人又实在,跟这些人们很能打成一片。有好几次,林山见老板们跟他窃窃私语,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不知道曹行长到底了解到了什么,总之从B市回来之后没多久,他便给新兴羊绒定了调子:贷款到期之后全部收回,不再续贷。除此之外,还要求李会明专门写了一篇风险预警报告提交给分行风险管理部。
这下子对李会明的影响最大,贷款收清之后存款也就没了,相当于存贷两方面都出了个不大不小的窟窿。林山原本觉得他怎么也得发一下牢骚,可没想到他这次倒是很洒脱,自始至终没再可惜那六千万存款。估计就像黄莉说的:“贷款不出事就该念佛了,那点业绩比起来算个屁!”
四
李会明认识了一个做医药批发的老板,谈了几次之后觉得企业还行,便准备申报授信。考虑到林山一直在做贷后监控,初步具备了一点分析企业的能力,而贸易类企业又相对简单,他就把这单业务放手给了她。
师傅的信任让林山信心大增,第一次独立申报授信又很新鲜,她一心扑在了这个项目上,没日没夜地加班,结果不到两个星期就把这家荣健达医药贸易有限公司的授信报送到了分行。授信部审了几天,公司部突然打来电话,说要请她到分行去一趟。
“是荣健达的事儿。建设东路的戴昀行长说你们抢了她的客户。”公司部这样传达。
这从何说起?明明是李会明的关系营销来的,怎么成了抢客户了?林山百思不得其解。偏偏李会明跟曹行长出差去了,电话怎么都打不通,她只好跑到黄莉那儿把事情说了一遍。
黄莉一听,立刻给营业厅打了电话:“帮忙查查,看看荣健达医药贸易有限公司在建设东路支行有没有开账户?”
信息很快便反馈回来了,荣建达医药公司十年前在建设东路支行开过一个对公账户,但基本没怎么用过。
“呵呵,经济好的时候这种小户没人看得上,现在都成香饽饽了。走吧,我跟你一块儿去一趟。”黄莉卷起袖子来,带上林山便直奔分行去了。
在公司部总经理赵世忠的办公室里,戴昀正翘着二郎腿,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吴晓悦陪坐在一旁。见黄莉和林山进门,她扭过头,偷偷冲两个人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曹勇出门了?那就先跟你们说说吧。戴行长说,荣建达药业很早以前就在建设东路支行开了户,按照咱们行客户归属原则,先开先得,这个户该是她们的。你们抢着先把授信报了,这可不太好啊!”赵世忠说。
“赵总,我们并不知道荣健达在建设东路支行开过账户,企业自始至终也没跟我们提过这回事,我们没有抢的意思。”
“不知道?做授信前不进系统查开户信息吗?”戴昀冷冷地说。
“这笔业务是林山做的,她头一回,流程不熟,所以没查。”
戴昀哼了一声:“好,你说不知道那就不知道吧。但现在知道了,是不是该把客户还回来了?”
黄莉不理她,只对着赵世忠说:“赵总,这个企业确实是在建设东路支行先开了户,但开户都快十年了,却没有任何业务合作,我不觉得说这户属于建设东路支行就这么理直气壮。我们跟客户接触的过程中,客户对建设东路支行只字未提,一直在说这次是头一回跟汇通银行打交道,显然压根不记得有开户这回事了。如果戴行长她们中间曾经维护过这个客户,那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所以我觉得这个户更像是无主户,大家谁有能力谁做。”
赵世忠看着戴昀:“戴行长你看,人家中兴东路也有自己的理由啊!在你们支行开户这么多年都不维护,所以人家就做了,这怎么办呐?要不你们双方搞个业绩分成吧,怎么样?”
“不行!”黄莉和戴昀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本就是我们的客户,业绩当然属于我们,凭什么分给别人?一分钱也不分。”戴昀说。
“我们跟这个客户跟了很久,现在授信也报了,费了好大劲,没有让别人凭空分成的道理!”黄莉说。
赵世忠摆摆手:“好好好,那就不分,你们两家接着商量。”
“没什么好商量的,这是明摆着的事。汇通的规矩,先开户的先占,中兴东路必须把抢的客户还回来。”
“这明明算是无主户,我们没抢,现在也不准备还。”
戴昀声音高了八度:“这个企业跟我们支行一栋楼,地址就在我们的楼上。你们做户做到我们头上来了,还说没抢,你怎么这么会说呢?”
黄莉针尖对麦芒:“在你们楼顶上快十年了你都不做,我们刚一报授信你就跑过来说是你的。咱们谁会说呀?”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赵世忠连忙拦道,“都是同事,有什么事不能解决呢?这样吧,你们先都回去,这事我再了解一下,过后再说。”
戴昀气急败坏:“老赵我告诉你,你别糊弄我,这个事儿要不给我个说法,我绝对不答应!抢户抢到我们头顶上来了,汇通还有没有老实人的活路了?我告诉你,你要不管我就找吴行长去,自然有主持公道的人!”
黄莉原本已经起身往外走了,听到戴昀的话,忍不住偷偷啐了一口:“呸!还真好意思把吴良策搬出来,快别让我替她害臊了!”
李会明回来听说了这件事,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不急不慌甩了份《汇通银行关于授信申报过程中相关问题的解释》过来,文件是十年前发布的。
林山找了半天,见第十九个小问题里写着:关于客户关系归属,如开户三年后仍无进一步业务合作的,可以作为无主户处理,客户关系归最先申报授信的支行所有。
“这个文件发得早,人们估计早都忘了,可我一直记着呢。行里的文件只要过了我的眼就忘不了。”李会明不无得意地说。
林山欢欣雀跃,感觉像一下子有了尚方宝剑。她想,把文件拿到行里去,戴昀她们就无话可说了吧?
可接下来的事态,却并没有按照她预想的那样发展。先是授信部,停止了对荣健达药业授信的审查,理由是“客户关系归属存在争议,需公司部对客户关系进行认定后再继续审查”。公司部方面,即使拿到那份文件,却还是反反复复叫双方过来协调了几次。
曹行长问时,赵世忠只顾和稀泥:“那文件太老了,不符合咱们现在的营销思路啊!今年总行不还在说嘛,客户营销提倡就近原则,好维系感情啊!荣健达就在建设东路支行楼上,走动起来很方便,从这一点来说,人家建设东路也算有理……”
“狗屁!都是托词。我听说戴昀找过吴良策,有人看见她在老吴办公室抹泪呢!行里都传遍了。”黄莉咬牙切齿地说。
就这样,荣健达的归属认定一拖再拖,转眼一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荣健达的老板坐不住,跑到支行来找李会明:“老弟,再这么下去我可受不了了,我们今年和H药业的新合同下来了,采购量比去年足足涨了一倍,这个月就开始执行了。钱再到不了位,就要把我逼死了。”
李会明动了恻隐之心,去找曹行长商量。
“这么拖下去对企业确实不太公平。客户满世界都是,咱们没必要在这个户上跟她们纠缠,她们愿做就让给她们吧。”两人合计了一下,最后就这样拍了板。
林山这些年学法律,一直认为规矩比天大,一切都要拿着文件画杠杠的。眼下,她虽然理解曹行长他们最后的决定,可心里却转不过弯来,总觉得分行对这件事的处置不公到了极点。
正忿忿不平,吴晓悦却来请她吃饭了。
“就当是为了荣健达给你赔罪啦!”她给林山倒上饮料。
“你一个小跟班赔什么罪?又不是你抢的。”
“虽然不是我抢的,但跟在她身边也是帮凶,无形中助长了她的气焰。”晓悦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但眼神有点不自然。
林山“扑哧”一声笑了:“唉,这么乖巧的丫头却跟了这么个恶婆娘,真是让人心疼。”
“她还把这个户给了我呢!我本来不想接,又没理由不接。”
“给你不是好事吗?干什么不接?”
“给了我,说是授信已经报过一遍了,材料都是齐全的,让我三天之内就把授信再报上去。我说怎么可能呢?光写授信报告至少也得一个星期!”
林山微笑不语,但心里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好家伙,可是劈头盖脸一阵数落,说我笨,死脑筋,‘中兴东路写好的现成的报告,你不会去要啊?’你听听,这脸皮有多厚?亏她也能说得出来。”
“是呢!抢了人家的客户,为自己省事还去跟人家要授信报告,这可真是欺负人到家了。你们行长还真是号儿人物呢!”林山故意奚落。
“嗯,这事搁谁身上都得生气。要依着我,自己写一份算了,不过是费点工夫的事儿。可她那人你是不知道有多刻薄,本来就瞧我……我们这些客户经理不顺眼,现在逮住了这个机会,还不使劲发挥?我老觉得她开始把这户给我就没安好心。”
“哎哟,不就是一份报告吗?拿去!”林山不耐烦吴晓悦总兜圈子,直接爽利地说,“我自己留着也没用,干吗损人不利己,非让你自己去重写?”
吴晓悦如释重负:“我知道你不是个小气的人,不会把这种事放心上,但还是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谁让我倒霉,碰上这么个领导呢?”
“你跟她关系是不是不太好?”林山听她不住抱怨,突然想起那个摔杯子的传闻。
“你听说什么了吗?”晓悦敏感地反问。
“听说上次在植物园她冲你摔杯子了。”林山直言。
吴晓悦的脸瞬间红了。她怔了片刻,随即又掩饰地笑了:“我早该想到了,这样的新鲜事怎么可能会瞒得住?其实有什么啊!不就是戴昀喝多了撒酒疯嘛。可放行里这帮无聊的人们嘴里,一定会添油加醋,都不知道说成什么样子了呢。”
她看着林山,半是感慨半是询问。
“我听说这事也是很偶然的,就是说戴昀摔了杯子,添油加醋的倒没听到。”
晓悦显然不信。她用吸管搅了搅果汁,跟着抬起头,不自然地笑了。“嘴上没说,但一定挤眉弄眼,意味深长,或者摆出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来吧?”好像生怕林山回答,她马上自己肯定说:“一定会的,不用想都知道。”
林山没答话。
“其实根本没什么,我是说我和吴行长。”晓悦像在对着全行的群众解释,“我常去应酬,我们是走得近。但他是领导,下属想讨好领导这也无可厚非吧?”
“是的,我觉得无可厚非。”林山毫不虚伪地说。道德约束自己,法律约束众人,这是她根深蒂固的观念。除最亲近的人外,林山从不拿自己的尺度衡量别人,这是她一向的行为准则。
“真的?”她如此坚定,倒让晓悦有些吃惊了。
“当然真的。个人选择而已,又没有妨害到别人,有什么问题?”
吴晓悦一时十分感动。她埋头盯着桌子,半响才抬起头悠悠说道:“雅南要调去总行了,你知道吗?”
“什么时候的事?我前两天还见她了,没有听她说啊。”林山多少有点吃惊。
“我也不是听她说的。”晓悦拿着一根筷子在桌上画来画去,“是去总行投资银行部,调令其实已经下来了。”
总行投行部?雅南在分行干了这么久,专业都还是一知半解,现在又要去总行了?林山想。
“去了总行,眼界和经历就又不一样了,履历也更牛了。”晓悦看着林山:“雅南和我们一起入行,但起点就比我们高,走得又比我们快,为什么?”
“不能这样比。”林山劝道,“有几个跟雅南一样的?行里需要有背景的人,也需要干活的人。背景是天生的,强求不来,但工作可以自己努力,我不信这样就没机会。”
“你真乐观。”
“不是乐观,是我看到的事实呀!这么多年一路努力,考上大学、找到工作,只要付出的努力都没有辜负过我。难道你不这么想?”
“你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压根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呢!”晓悦歪头打量着她,答非所问,“你可能不知道,我在大学里是很优秀的,特别优秀。大学四年,我努力学习,年年都拿一等奖学金;我帮辅导员带孩子,带头给出车祸的同学捐款,当了四年学生干部。能到汇通来,对我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我感恩戴德。可毕业的时候我发现,这对雅南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而且她能来,汇通银行感恩戴德。我们点钱点得满手是泥时,为了完成任务扫街时,为了存款听黄段子时,为了进圈子拼酒时,雅南呢?站得高高的,远远地走到了所有人的前面。”
“但我说这些并不是因为嫉妒。真的,我一点都不嫉妒,这是她应得的。她今天的顺风顺水,虽然跟个人的努力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跟她父辈的努力有关系。因为她的父辈肯付出,无论是金钱也好、汗水也好、自尊和面子也好,总之是付出过的。林山,平台太重要了,你真不明白吗?我进了银行,王同辉肯提携我,吴行长器重我。我家里从没有人有这么好的平台,这个平台是我自己挣回来的,我不想浪费,我得对得住我自己。既然父辈们没人能付出,那我自己付出好了。”
吴晓悦不动声色地说着,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但脸上泛起的阵阵潮红却出卖了她内心的激动。
林山看着吴晓悦,突然充满了深深的理解。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了法律合规部那次无疾而终的调动。当时她是多么渴望能去做法律工作呀!
吴晓悦的话是有道理的,平台太重要了。如果当初她能克服自己,跟王同辉再走一段,拿到了进入圈子的门票,一切是不是就会变得容易一点?林山努力地设想着,假装自己又回到了迎新晚宴那一夜。
“我看你和别人不一样。”风清月明中,吴良策的话响了起来。又一次,她仿佛做了坏事一般心虚起来,周围的一切似乎也蒙上了阴霾。
就是做不到啊!她松口气,深深地靠在了椅背上,刚才杂乱的心终于坦然了。
五
三季度绩效奖金发下来没两天,支行里出了一个爆炸性的新闻——李会明辞职了。
他的新东家是融发银行,职位是某家支行主管信贷的副行长。曹行长为了送他,专门组织了一场小范围的聚会。
“对,就是周致那儿,我给他做副手。”李会明介绍。
“他好像比你小吧?”黄莉问。
“小多了!还没三十呢。家里有点背景,人也算能干,再加上融发用人挺大胆的,所以老早就提了支行长。我跟人家没法比。”
“你也很不错了!今年才三十三吧?就已经是副行长了,我三十三的时候还干柜台呢!”曹行长说。
李会明不好意思:“您说哪里话?您在汇通是屈才了。要是您肯跳槽,至少分行领导级别了。”
曹行长笑笑:“待遇还行吧?”
“还行。其实跳槽就像二婚,什么情怀啦、感情啦都淡了。大家目标都很明确,还是谈钱实在些。幸好融发在这点上还是挺给力的,一个月拿到手……”
“别说出来!我们受不了这刺激。”黄莉捂着耳朵打断了他。
“小银行挣钱确实不少,但压力大也是实实在在的。”曹行长和气地说,“你刚过去,正是立招牌的时候。咱支行这些户,你先拣着能做的做一些,需要的话我还能再给你介绍点。”
有那么一会儿,李会明仿佛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他端着酒杯凑到了曹行长跟前,掏心掏肺地说:“我这次走,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这帮兄弟姐妹们。咱们支行对公客户经理人本来就少,我这一走得给你们添不少乱。可是领导,我真不能再在汇通耗下去了。我三十三了,上有老下有小,每个月房贷、信用卡还完就剩几百块钱了,媳妇儿到现在还天天倒两次公交车去上班。领导你说,日子过成这样,是咱自己不努力吗?”
“那不是。”曹行长安慰说。
“真不是啊!前两年咱们三个是怎么干过来的?一个月有二十天都在外头喝酒跑客户,剩下十天就没黑没白的写报告。回家孩子面生,见了哇哇直哭。现在业务做起来了,可咱落下什么了?这些年奖金光见画大饼了,到了该兑现的时候,没一回是能痛痛快快拿到手里的。好!挣不着钱我也认了,那分行给我一个认可行不行?别让傻小子辛辛苦苦干半天凉了心呀!这也没有!您是去年年初跟分行申请给我提职的吧?这都两年了,来回讨论就是通不过,非说我资历浅。我资历浅?我资历比那干了两年客户经理就当支行副行长的戴昀还浅?”
曹行长拍拍他的肩膀:“你心里憋屈,这我都知道,所以跳槽这件事我一点儿都没拦着。其实你刚跟融发那边儿接触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
李会明吃惊地瞪圆了眼。
“融发的人力部老总,是我财大的同班同学。他面试完你就来跟我打听,所以我开始就知道。”
“领导,我什么都不说了,一切都在酒里……”李会明仰头便把一大杯酒倒进了嘴里。
“走吧,趁着年轻去闯一闯也好。走了的,留下的,咱们都好好干,希望大家的付出都有回报。”曹行长说道。
李会明走了,支行只剩下黄莉和林山两个对公客户经理了。不,严格说应该是一个半才对,毕竟林山还没有信贷签字权呢。于是全行十四个授信客户全部都挂在了黄莉名下。这个数字堪称恐怖,在汇通银行简直前无古人,后面估计也很难再有来者了。
曹行长一趟趟找行里要人。结果人资部一脚把球踢给了公司部,说客户经理由公司部进行调配。公司部两手一摊,说目前没人可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曹行长见总也没个结果,急得直拍沙发:“一个人管十四个授信户,这不是笑话吗?要是再不派人,出了问题算谁的?”
拍沙发也没有用,到最后还是捧了一张大饼回来——“再克服克服!分行已经决定了,把见习客户经理的签字权考试提前到明年初,到那时候就有人可派了。”
越急,越忙,越乱。
一天快下班的时候,曹行长得到一个消息,说H省交通投资公司在向发改委申报“河黄铁路”项目时出了点岔子,急需在两天之内取得银行出具的贷款意向函。情急之下,交投公司在A市的银行间广发英雄帖,有好几家银行听到风声已经在行动了。
H省交通投资公司是省国资委的全资子公司,负责全省交通道路类项目的投资,是各家银行眼里的香饽饽。以前为了业务需要,他们曾经在中兴东路支行开立过一个结算账户,曹行长借着这个机会攀了好几次关系,但都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这次听见这个消息,不亚于天上掉馅饼。
贷款意向函的审批权限在总行。常规授信项目,终批权在总行的话,全流程通常在三个月左右。现在两天就想把三个月的事办完,难度也是可想而知的。好在这个项目股东背景够硬,项目自身又简单,还有搏一搏的可能性。曹行长立刻赶去分行找吴行长汇报,而黄莉和林山则把手头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一边,加班写好了授信报告,组好了授信卷宗。
第二天一早,黄、林二人把资料报到授信部,然后便在分行泡了整整一天。虽然得到了大领导的支持,审批效率明显提高了不少,但从审查员、分行主管到信贷行长,中间这八九个的签字也是费了好一番工夫。最终,吴良策大笔一挥在分行行长这一栏签上了名字,审批材料这才算是齐备了。
黄、林二人往机场狂奔而去,总算是赶上了预订的航班,在深夜时分抵达了虹桥机场。上海的夜空淅淅沥沥下着秋雨,黄莉和林山四目相对,见彼此身无长物,除了随身背的皮包,就只剩两袋授信卷宗了。冒雨到长龙似的队伍里去打车,直到凌晨一点才在总行附近找到一家旅店。林山素来择席,可今天毛病却没有犯,身子一沾床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还听见自己打起了很响的鼾。
第二天一早挣扎着爬起来,搭在椅背上的衣服依旧潮塌塌、松垮垮,带着一股雨水的铁锈味,两个人都后悔没多带一套衣服。步行往总行去,一路上只碰到一家门可罗雀的烧饼摊,而且没有豆浆供应。两人昨天的晚餐也没吃,现在也顾不得烧饼又冷又油,三口两口吞下肚去,被噎得直翻白眼。
到达总行的时候正好是上班时间,衣着精致的绅士淑女鱼贯而入,高跟鞋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两人随着人流进了电梯,自觉地朝角落里一靠再靠。到了其中一层,所有人都下空了,黄莉赶紧对着电梯壁拢了拢头发,林山则使劲搓了搓裤脚上的泥点子。
负责对接H省的审查员是一个清秀瘦弱的小男生,说话的声音细若游丝:“是的,昨天吕处跟我打过招呼了。但今早领导临时给我分配了点别的任务。今天的贷审会是十一点开始,你们的项目我只能说尽力,但不敢保证能赶上……”
黄莉立刻就着急了。她低声下气地哀求:“老师,我们这样突然塞个项目过来肯定是给您添乱了,但我们有苦衷。这个项目对我们分行很重要,它的投资方很牛,是我们的重点营销对象。最关键的是,这个项目还处于筹备期,清白简单,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您一定要帮帮忙,这笔业务对我们真的很重要……”
“我会尽力的,但真的不能打包票。”
两个人只好在旁边寻了个座位干等着。黄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停接打着电话,面色却越来越凝重。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正一筹莫展,突然听到有人大叫“黄莉”,同时一个巴掌重重落在了黄莉的背上。林山扭头一看,只见一个矮胖的大姐正笑呵呵地用手指点着她们,黄莉惊喜地叫道:“周楠!”
两个人拉着手到旁边一顿叙旧。原来周楠最早也是H省分行的员工,早先还曾经跟黄莉一块当过柜员,后来调到了分行授信部,再后来又到了北京审批中心。周楠带着北方女人的大大咧咧,叽里呱啦说道:“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你!我心说黄莉这死东西,怎么来了总行都不过来找我,跟我摆什么谱呀!”
黄莉说:“姑奶奶呀!我哪知道你在这儿,你不一直在北审吗?什么时候调到总行了?”
“我都来了一个多月了你们都不知道啊,啧啧,咱们H分行还是那么闭塞。”周楠笑问,“你呢?你今天这是干什么来了?”
黄莉赶紧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还没问周楠能不能帮忙,周楠已经抢先说道:“就是给省交投出意向函?那简单。我这星期没项目,我跟他们说一声去,把这个项目调我这儿来不得了吗?”说完抬腿就走,只剩下黄莉和林山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这样的好运气。
周楠简直是她们的幸运女神。她接手之后,这个项目的签批就像开挂了一样,顺利地通过了贷审会,顺利地找到了各个领导,顺利地签完了所有字。刚刚下午四点,便已经把盖了红章的贷款承诺函传真回了A市。
黄莉感激地拉着周楠千恩万谢,顺便把中午在旁边商场给孩子买的童装递了过去。周楠一看就翻了脸:“你是不是有毛病呀!你给我退了去!你不退我把衣服扔垃圾桶你信不信?咱俩什么交情呀你跟我弄这一套!”
拉扯了半天,黄莉的胳膊都被掰红了一大片,直到林山连连说火车快晚点了,周楠这才勉强收了下来。
两个人走出总行,就像卸下了千斤的重担,连只能坐一夜硬座回A市都没能影响她们轻松愉悦的心情。赶上火车之后,黄莉提议:“今天办了这么大的事,咱们吃点好的庆祝一下。”两人兴高采烈地跑到了列车餐厅,黄莉点了鱼香肉丝和家常豆腐,林山连喊不够,又加了一个醋溜土豆丝。两人举起雪碧,喊了一声“干杯”,咕嘟咕嘟便喝下去了半罐。又吃又喝,风卷残云般把饭菜一扫而空了。
旁边餐桌两个黑胖的中年大叔不时向她们投来惊奇的目光,其中一个忍不住问:“你俩是跑业务的?”
林山高兴地说:“嗯,跑业务的!”
大哥追问:“跑成了?”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跑成啦!”
河黄铁路项目的贷款承诺函,汇通银行在两天内完成了支行、分行、总行三级的授信审批,成为A市所有参与行中首家出具贷款承诺函的银行,给H省交通投资有限公司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从这件事开始,中兴东路支行和交投公司的关系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乃至日后陆续开展了很多业务合作。但前人种树,日后充分享受这次营销红利的人却不是他们这几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