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窫窳

方如梦

少咸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赤身、人面、马足，名曰窫窳，其音如婴儿，是食人。

——《山海经·北山经》

她看着眼前的人类。

这人像是一个猎户，身穿虎皮，腰挎弓弦。

猎户冷不防在这荒山上看见她，不由得愣了愣，半天没吭声。

她笑了。

在这少咸山中过了这么多年，食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她也知道自己能幻化万物，化作区区人类那真是小意思。

猎户还是有些警惕地看着她。

也对，这光秃秃的荒山里面，突然间看见一个美貌少女，是个人都疑惑三分。

果然猎户问她：“你是精还是怪？”

什么叫精怪？

她摇了摇头，她不清楚人类这么些劳什子的定义都是什么，也懒得搭理，只是上下看着猎户。

猎户看了看天色。

已近黄昏，满天云霞映在她的脸上，她化作人类的样貌应该是好看的吧，因为猎户的目光有些贪婪起来。

猎户问她：“你是谁？为何一个人在山上？山上有怪兽食人，很是可怖。”

怪兽食人？

她皱了皱眉，不置可否。

那猎户一拍自己的脑袋：“啊呀，看我，你是赵大户的妹妹赵明珠不是？”

什么？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猎户却开心地笑了：“据说赵明珠前几天被怪兽掳上山，赵大户出了悬赏令，还说要是谁救了赵明珠，就把明珠妹子许配给谁，枉他们那帮蠢货找了那么许久没消息，没想到却在这里让我给碰见了，真是天上掉馅饼，踏破铁鞋无觅处！我这光棍打了二十多年，眼下终于要有媳妇了！”

她看着猎户如此兴高采烈，不由得也报以微笑。

猎户自己越想越开心，一伸手就来拉她：“妹子，你跟我下山，等到了山下，咱们先去找你哥哥，然后拜堂成亲！”

下山？她不是很乐意。

于是躲开了猎户的手。

猎户伸手拉了个空，看看天色，有些着急：“哎呀，你这好端端的没事还在山上转悠什么？太阳已经快下山了，等天黑了这山路就不好走了。”

她摇摇头，回头指了指自己的山洞。

猎户看了看山洞，又看了看她，再看了看已经沉下去一半的夕阳。

挠了挠头，猎户问她：“你还有东西落在那里？等明天我们一起来取行不？乖，你别闹大小姐脾气，你且跟我下山去。等咱们下了山，让你哥哥准备些肥羊大鸭子，再准备些好酒，我跟你两个好好吃一顿。”

说着，猎户的肚子叽里咕噜地开始叫了。

猎户拍拍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你看看，说着话就饿了。”

她听着这肚子叫的声音，便也觉得有些饿了。

拉了猎户的手，一转身，她朝山洞走过去。

猎户大概是没想到她会主动拉自己的手，顿时眉开眼笑，顾不得肚子饿，开开心心跟着她往山洞里走，嘴上一面兀自絮叨：“哎呀呀，真是个大小姐脾气。行，听你的，咱们这就去取东西，大不了今晚咱两个不下山了。等会儿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野味给你打一点，咱两个在山上凑合一晚上也还行。反正天色已经开始黑了，这会儿下不下山也就那样了……”

山洞里一片漆黑，猎户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她便也停下脚步，侧头看猎户。猎户松开她的手，从怀里取出火折子，说话声音隐隐带着些颤抖：“我说，这里面都是什么味道，怎么闻着像是野兽住着的地方？这血腥味也忒浓了，你一个小姑娘家，能有什么东西落在这野兽窝里？”

火折子亮了起来，借着火光，猎户刚好看见了眼前的白骨。

白骨森森，除了头颅，身上也还有些未吃完的肉。

看脸，是个十六七的小姑娘模样。眉心一点朱砂痣，分明是赵明珠悬赏令上画的那一颗，刚才怎么就没注意到她脸上没这颗痣？

猎户双腿顿时一软，转头看向她。

她慢慢躬下身子，四蹄着地，牛一样的身子在火光下微微发红，马一样的脚慢慢朝猎户走过来，唇角在微微笑着的脸上发出像婴儿一样急促的笑声。

希望吃了这个猎户之后，她就能够像人一样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