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青要仙山
林曦
青要之山，实惟帝之密都。北望河曲，是多驾鸟。南望渚，禹父之所化，是多仆累、蒲卢。䰠武罗司之，其状人面而豹文，小要而白齿，而穿耳以鐻，其鸣如鸣玉。是山也，宜女子……有草焉，其状如葌，而方茎、黄华、赤实，其本如藁木，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
——《山海经·中山经》
“……你道那青要山是何地？天帝密都，人间仙境是也！山中万灵由一女神掌管，名唤武罗。纤腰雪肤，明眸皓齿，身披雪豹裘衣……”
榕树下的说书先生摇着折扇，绘声绘色地讲着故事，或是因为眼前的说书先生不似长须老者那般让人信服，下座听书的不过三五人。又以两个孩童最为认真，男孩并无特别，只是女孩模样不甚好看。头发枯黄，身骨不齐，歪鼻梁，长短腿，只一双眼睛明亮动人，透着真诚。女孩在村里没有别的朋友，只有一个外村新搬来的小男孩愿意陪她玩耍，只因为男孩刚搬来时，女孩曾抄起扫把赶走了欺负他的顽皮孩子王。
小女孩瞪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说书先生，聚精会神地捧场，旁边的小男孩坐得东倒西歪，眼珠滴溜溜地转，不时提问或插嘴地打断说书先生。
小男孩：“豹子精！”
“胡说！”小女孩嘟着嘴，伸手就是一拳。
说书先生并不恼，折扇一收，指向小男孩，接着道：“此话不假！这青要山女神正是万年的雪豹吸天地灵气幻化而成，初化人形的武罗对直立行走感到无比好奇和兴奋，似豆蔻少女那般赤脚在山间、树林、溪流里奔跑，与山中的花草万灵嬉戏，日子好不快活。”
“日子一天天过去，青要山在武罗的母性仙气影响下，成为一座女子宜居的宝地，凡间女子发现来山中采药、拾柴或捕鱼、浣纱，吸了山中之气则精神焕发，吃了山中灵鸟，则怀孕生子。自此，越来越多的女子前往青要山朝拜武罗女神，武罗一律有求必应。直到有一天，一疤面女子哭着上山拜求武罗，原来女子与夫君成亲多年，原本感情甚笃，不料一次意外，女子的脸被烛台灼伤毁容，渐渐地丈夫便对她越来越冷淡，不久更结识了外面年轻貌美的女子，从此疤面女子便连丈夫的面也见不上了。”
“女子捂着脸哭诉：‘武罗女神，都说您是天下女子的活菩萨，您帮帮我吧！’”
“武罗从树上翻身一跃，缓缓落地，雪白的豹皮微蔽胴体，一双玉臂轻展，疤面女子仿佛被人双手扶起。”
“武罗：‘你丈夫变心，我能怎么帮你呢？’”
“女子双眼放光地望着武罗：‘您只要帮我把这块难看的疤去掉，我丈夫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武罗看了看女子脸上的疤，红褐色的褶皱凸起从额中一直延伸到左眼下，横穿半只左眼，着实可怖。”
“尚不谙人事的武罗，一心只想帮助女子重获幸福，便许她三日后再来。”
“这三日武罗在山中用自己的灵气催生出一种仙草，疤面女子再来之时，武罗将仙草给她。”
“武罗：‘你将这荀草拿回家，取无根水煎制成药汤喝下，你脸上的疤自会痊愈。’”
“疤面女子三叩五拜跪谢武罗。”
“那女人变美了吗？”小男孩站在凳子上望着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眯起眼睛一笑，“美！女子不只脸上的疤痕全消，容色也更胜从前。”
“她丈夫肯定也回到她身边咯？”小女孩眨着眼睛，一脸期待。
说书先生不置可否，只接着说：“自此，青要仙山，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凡女子，无论老少美丑，一心为求荀草，美其容色；凡男子，亦前来为家中妻女寻仙草驻颜。一时之间，青要仙山被前来寻仙草驻颜美容的人扰得全无安宁。”
“起初，武罗尚能有求必应，不断用灵气催生出成片的荀草供人们自由采摘。人们对武罗也越来越尊崇，更在山下多处修建庙宇供奉……”
“你瞎编！我从来没见过武罗庙！哼，果然是骗人的！”小男孩插着腰扬着下巴拆台。
“讨厌！先生还没说完呢！”
说书先生接着说：“慢慢地，武罗发现自己力有不逮，身上的豹纹越来越深，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变回原形调息。直到有一天，西王母座下的青鸟路过青要山，得知情况大惊，青鸟劝诫武罗：‘世间一切皆有其秩序，所谓物极必反，你虽是好意成全人心，但人无论容颜、子嗣还是寿命，都自有定数，年老便色衰，寿终自正寝；有福缘着得其机遇，无福缘着也有其安排；你不分皂白地有求必应，便打破了这自然规律啊！’”
“武罗听了青鸟的话，这才顿悟。再一看那些有求于她的人，有的得到了美貌嫁进王孙贵胄家，却只有深闺寂寞和钩心斗角；有的为了美貌一再求仙草驻颜，却依旧留不住贪新鲜的丈夫，反而丧失了自我，终日以泪洗面，连儿女也不顾……而她自己也因此仙体受损，即使再化人形，周身豹纹雪肤也不再是往昔颜色。”
“渐渐地，人们发现上了青要山，也未必能找到那些仙草灵物，武罗女神也不再有求必应，山下的武罗庙也慢慢地香火凋零。”
“人间恢复了原有的秩序，有生有死、有深闺美人，也有无盐丑妇。”
“青要仙山也恢复了宁静，偶有途人闯入，是祸是福但看那人的福缘如何了。”
说书先生折扇一合，结束了今天的故事，转身往村外走去。
人们各自拿了凳子散开，小男孩噘着嘴嘀咕着：“我还是说他在骗人，你说是不是？”
小男孩翘着胳膊肘去撞女孩却扑了个空。“先生，那个变美的女人最后幸福了吗？先生？”女孩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上走远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回头，等着小女孩走近，摸了摸她枯黄的头发，叹口气：“那女子，后来生了个女儿……”
小女孩明亮的大眼睛一弯，鼓掌道：“那她一定很开心！”
说书先生垂眼不语，女孩正要转身回村之际，被先生叫住：“你想不想像那女子一样改变一下容貌？”
女孩愣了愣，随即笑开：“我很漂亮呀！”女孩说完跑回榕树下，跟男孩打打闹闹地往家走去。
说书先生眼角一颤，先是惊诧，接着又欣慰一笑：“若你母亲也能像你这般想，何至于落到吞药自尽……”
原来，疤面女子变美之后，丈夫果然回心转意，只可惜好景不长，女子怀孕不足七月，丈夫故态复萌，女子大受打击，上山再求武罗未果，最后病急乱投医，胡乱吃了一些驻颜偏方，不仅烂了脸，再受丈夫厌弃被赶出家门，最终不顾腹中骨肉吞药自尽，幸好武罗及时出现将女子肚中的遗腹女救下，保得一命交给山下村民抚养。只可惜，女孩在母体中受损，虽坚强存活，但模样身形俱有损伤。
小女孩回头看着越走越远的说书先生，墨绿的长袍下仙风道骨，远远望去仿佛一株小草。
不，不是小草，是仙草！像是故事里说的那一株青要山荀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