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改头换面
眼前是异常端正的一张脸,俞晖一只手抱着一叠厚厚的古籍,另外一只手紧紧抓着我的手腕。他是我的高中同学,本科时同样考入星河大学,因为成绩优秀,毕业后得到了留校的机会,当上了图书管理员。
其实我不太明白他留校的原因,虽说图书馆也是大学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但是毕竟薪资平平,以他的资质,随便在外面找份外企工作都应当收入不菲。
跟着他来到二楼的古籍阅览室,这里的藏书只能在阅览室阅读不可以外借。俞晖将《西湖老人繁胜录》递给我,低声问道:“跨专业读研,觉得累吗?每天要读大量古籍吧?”
我接过图书却心不在焉,“那个女孩……你见到了吗?”
他稍稍一愣,“嗯。”
“长相如何?好看吗?”
俞晖想了想,回答道:“还蛮漂亮的呢!”
我心中一闷,大概是看到我变了脸色,俞晖补充说道:“不过我觉得还是你比较好看呢。”
我勉强一笑,面对着这一本竖版古籍,密密麻麻的繁体字让我眼花缭乱,一颗心怎么都没办法平静,只翻了一页,我便感到焦躁难当,眼前都是那个女孩白晃晃的手。
“你不看书了吗?”
我将书还给俞晖,他关切地问道。
早晨明明有阳光,此时却是多云转阴,一如我现在郁郁的心情。他站在两排书架之间,修长的身子一半隐藏在日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中,这让他的脸色看起来阴晴不定。
“我回去写点读书笔记,明天上课要向导师汇报读书进度呢。”
其实我知道,就算回到寝室,我也只是发呆而已,今天恐怕是做不了任何事了。在回去的路上,我左顾右盼,依旧期盼能够来一次巧遇,至少……至少让我看看清楚,那个夺走我恋人的女孩,究竟长得什么样。
我的寝室门牌号码十分吉利——909室,刚掏出钥匙,隔壁907室的房门打开了,那是属于中文系的研究生寝室,有个女生走出来说道:“霍疏影吗?你初中同学等你很久了。”
有个衣着华丽的女子端坐在她们的寝室里,一身浅紫色的C家套装,手里提着万千少女梦寐以求的双C皮包,她摘下墨镜,露出一张粉饰精致的脸。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诧异地问道:“请问……你是谁?”
女子施施然走到我面前,带来一阵香风。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柳文心啊。”
“柳文心?”
这个名字我当然知道,柳文心是我初中时的同班同学,但是我们来往不多,毕业后更是没有任何交集。即便相隔七年,大家都有些变化,可是我想眼前这个美貌女子绝对不可能是眼小鼻塌的柳文心。
“对啊,我就是柳文心。”
我忍不住讥讽道:“如果你是柳文心,我想你一定是整容过了。”
“对啊。”女子平静地回答,“我真的整过容了。”
柳文心从小就觉得,父母带给她的唯一优点,就是为她取了一个优雅知性的好名字——文心雕龙。但是除此之外,她无论是外貌还是智商,都毫无可取之处。相貌平平、读书中下,一旦混入人群之中就再也看不见。
初中毕业后她考取了一个商贸中专,之后没有继续深造,而是早早踏上社会工作。两年前,她得到了一个不错的工作机会,便去了外地发展。在工作中,她认识了男友,相恋一年多以来,或许是外貌太过平凡,因此柳文心爱得十分卑微。
一个多月前,男友向她提出分手,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地赞扬另外一个女孩的容貌,并说自己之所以会和她在一起,只是因为她甘于奉献而已。
这件事对本就自卑的柳文心刺激很大,于是她便回到本市,并且预约在有名的私立整形专科医院动手术。
“本来我只想着隆鼻和开双眼皮,可是医生说我的身体条件必须全麻。等我醒来后,我的面部缠着纱布,整张脸都觉得很痛。护士说仅仅是手术出了一点点小意外,三天后就能恢复。”
午后的寝室楼非常安静,绝大多数同学都在图书馆或者教室自习,其余人留在寝室午休。而我,既没有吃午饭、也没有继续写读书笔记,而是像个傻瓜一样,任由这个自称“柳文心”的陌生女子坐在我的屋子里,滔滔不绝地讲述一个无稽之谈。
“谁知道……谁知道等到三天后……不、应该说是五天之后,揭开纱布的时候,镜子里根本不是我!”女子双手捂住面孔,我注意到她的手很漂亮,当真可以用“青葱”般的纤纤玉指来形容,在我印象中,柳文心容貌平凡,一双手却是出了名的美丽。
她猛然凑到我面前,眼中充满着不可思议和惊恐,“你认识我的,你知道我本不是这张脸!他们不仅帮我换了一张脸,还伪造了许多证明,硬是说我是另外一个女子!”
离得近了,我能透过棕色眼影看到她过深过宽的双眼皮,鼻梁的山根又高又直,小巧的蜜桃唇唇线分明,即使不精通化妆,我也能察觉她的整容痕迹。
“他们说你是谁?”我耐住性子问道。
女子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只同款双C皮夹,内衬是亮丽的玫红,恰好和整体棕黑形成一种夺目的撞色,她纤长的手指从皮夹里抽出一张身份证递给我。
我看看身份证,再看看她,不由愠道:“郑新妮小姐,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我不知道你和柳文心有什么过节,这样冒充她有意思吗?我看你浑身名牌,柳文心一定远不如你,何必这样故弄玄虚?”
女子递给我的身份证上写得很清楚,她叫郑新妮,比我们年长一岁,出生地是在距离本市50公里的N县。
女子幽幽叹了口气,突然站了起来,她挺直了身板,高高抬起下巴,抑扬顿挫地吟道:“你的孩子,其实并不是你的孩子。他借你而来,却非因你而来。你可以给他以爱,却不能给他以思想,因为他有自己的思想。”
我微微一愣,相隔七年多,我几乎都要忘记这首诗歌了。
那是我初二的时候,适逢初中校庆50周年,我和柳文心被选中在校庆典礼上朗诵这首黎巴嫩诗人纪伯伦的《孩子》。班主任说,之所以选择这首诗,是因为典礼那天会有很多家长来参观,她希望通过这首诗歌,告诉家长们,孩子并不是大人的所有物,他们必须被尊重。
“你真是柳文心吗?”我迟疑着开口,她却已经泪流满面。
“是的,我一路逃过来,险些被抓入精神病院。”
拆除纱布之后,柳文心惊觉自己莫名被改头换面,而护士和医生都称呼她为“郑小姐”。所有的私人物品都被置换,就连身份证都成了“郑新妮”。柳文心在惊慌之下表现得很激动,大喊大叫还砸坏了几个医用烧杯,于是医生便叫来了精神病院的人。
“我躲进女厕所,然后爬窗逃了出来。”柳文心苦笑,“你不觉得很有问题吗?他们并不报警,反而直接通知精神病院,像是想要把我直接关起来。”
“我和你那么久没有联络过,为什么会想到来找我?”
柳文心垂下头,“其实我先回家找过妈妈……你知道的,我早年丧父,从小跟着妈妈生活……但是妈妈把我赶了出来,同样说我是神经病。”
我心里叹了口气,暗想你顶着这张陌生面孔冲到家里去叫妈妈,估计任谁都会当你是神经病吧!
“我长年在外地工作,本来和以前同学联络就很少。现在又是上班时间,我不知道该去找谁。不过我听说你考上了研究生,就想着或许找你比较方便。”
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来证明她就是柳文心呢?如今我尚且半信半疑,总觉得她说的话还有许多不尽不实之处,但是她说谎的理由呢?柳家不过是小康之家,冒充柳文心毫无意义。
“霍疏影,你陪我回家一次好不好?”柳文心央求道,“还记得以前排练朗诵的时候,你来过我家几次,或许我妈妈愿意听你说几句,其实很简单,只要她愿意和我做一次DNA鉴定就好了。”
柳文心的家是在一个老旧的小区,到处都是居民私自搭建的违章建筑,由于没有固定停车点,很多空地上摆放着破旧的椅子和自行车,据说是为了圈占地方停车。
她说得简单,可是至于该如何劝说柳妈妈,我却是没有主意。大概是生怕再次刺激到母亲,柳文心率先躲在楼梯的拐角处,等着我说服柳妈妈之后再出现。
我站在她家门外,还在酝酿见到柳妈妈时该如何开口,房门突然打开了,一个身穿睡衣的中年女子提着一袋垃圾走了出来,她蓬头垢面,面容憔悴。
见我站在门外,她愣了一下,“你找谁?”
我挤出一丝笑容,迎上前说道:“柳妈妈,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柳文心的初中同学霍疏影,以前来过你家排练朗诵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