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为天上卿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62章 皎月书3

我看着天边飞雪,伸手去接,凉薄的雪落到指尖,清冷生寒,莲橙拿了棉衣替我披上,“娘娘,风大,当心生寒。”

我回溯人生前半生,只觉恍然若梦。

我想起与他对弈,想起与他花前月下,想起冬雪初夜他送了暖汤来,想起闺阁闲话,我曾和莲橙说过我日后定是要找个贴心体己的郎婿。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冬,当真是我错了。

白雪盖京城,冬日未见喜,这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

莲橙递给我一把短刀,说是裴钰从边关带回来的,我打开一看银光雪亮,上嵌宝珠,果真是好刃,他倒是懂我,知我对女孩子的胭脂水粉都不感兴趣。

人生能遇一知己足矣。

我都不消问便知皇帝这几日只怕都是与那个舞娘和献玉女待在一处。

飞雪三头白净尺……

我走至御花园,冬雪消融,亭中皇上在和献玉女对弈,他们聊的热火朝天,我上前行礼,然后直言不讳的对皇帝道:“嫔妾自请去长乐寺陪淑妃姐姐。”

其实妃嫔去寺庙无外乎和自请流放差不多。

大多都是被罚去那边的,只有我是自请过去的,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抿了口茶:“当真想清楚了?”

他落下一子漫不经心的道:“那便由你去吧,你且别后悔便好。”

此刻他心里都是别人哪还有我,因此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他当下便起草拟书,字笔如龙,笔锋苍劲。

他看着对面的献玉女眉眼一盏风流道:“这世间良药何其多,后悔药可没有。”

只见她垂下眼帘娇媚一笑:“马上便可以回去了,你这皇帝也算是当到头了。”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听了居然不恼,反倒是笑了。

臭男人,我在心里腹诽。

我的脚踩在落雪上沙沙作响我向来时的路回去,只我心里清楚哪还有来时的路,就算我走回去了我还能回到少年时吗?

他看着那抹离去的窈窕身影,脸上倒是露出了惆怅

“怎么舍不得?”她问,随即落下一子。

“哪有的事,她就一个封建社会的女子罢了,我只当她小孩的。再说我要走了,哪有舍不舍得的。”

“那可不好说,毕竟有过肌肤之亲的哪能那么容易放下,你说呢?”她咬了口糕点又落下一子。

“她只是有点像我女朋友罢了,再说我是皇帝又不是太监,哪有不宠幸妃子的道理。”他心虚道。

“你怕不是皇帝当上瘾回去了可没有那么多小老婆给你娶!”她又落下一子。

“你打趣我做什么,这皇位原先也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尽我所能在这个吃人的社会生存罢了。”他随意的把玩着手里的棋子。

她看着他随后看向棋盘忽的绽颜一笑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你可又要输了。”她落下一子。

他不置可否的一笑道:“下棋讲究的是权谋是走一步看十步,你眼底还是太浅,不到最后一刻岂能轻易定输赢?”

他落下一子,她满盘皆输。

“行吧,你好歹也是个帝王,我赢不过你。”她干脆撒了棋子。

就在刚刚又下了雪,又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水浸染我的鞋尖,湿哒哒的难受的紧,我干脆脱了鞋赤足在雪地上走,冰凉的雪带走了我脚底的余热冻的我脚通红,可我走的乐此不疲,莲橙在一旁皱眉:“娘娘,你怎么还和儿时一样。”

我停下了脚步对她说道:“叫我晚娘子吧,像幼时那样。”

冷光艳雪我放下一头墨发,我走到嫦月桥上我踮起脚尖像少时那般跳起了舞,有那么一瞬我忘记了现在的一切,忘记了现在这一切令我痛苦难捱的一切,脚心浸凉,冰凉入骨如刀在割,可我不觉得痛,我不知疲倦的跳着,我为自由而舞,对我来说出宫入寺何不是种自由呢。

次日,我和莲橙就收拾收拾出宫了。

长街之上,我的轿撵与林朝的遗仗棺椁擦肩而过,一如当日。

冬日暖阳刺眼,而我却觉得阴冷无比。

他生前最喜欢穿白衣,而死后居然就躺在一架这样黑漆漆的棺材里。

我怎么也没想过我总以为的下次相见竟是天人永隔。

他用他的功成名就,换我一世安宁,而这份情足以让我愧疚此生。

该死的人是我。

灵帆过目,漫天黄纸,我放下轿帘强忍眼中酸涩,我闭眼想起当日初见如来请愿:“惟愿君心似我心。”如今看来当真是可笑,适时一道泪汇至下颚滴落到手上很快就变的冰凉。

就那么一刻我忽然明白了皇帝对贺茗儿的感情,原来是这样……

不是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而是我时常念及他的好,自此入目无他人

这时裴钰骑马追上了我,他骑着高头大马在我马车边责问到:“你这是做什么?”

我掀开帘子冷漠的眼眸看向他:“和你有关系吗?裴关侯还是快回去吧,此番这样不合理数。”

他的表情有些黯然。

我合帘,莲橙悄悄递给他一张纸条,并非我断情绝爱有意疏远他,可是宫里宫外太多双眼睛盯着我了。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我不想再失去他这个朋友,只是此刻正值林朝出殡,我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放不下的,因此也没甚心情。

我想再去看一眼前邸旧宅,到了此处门上封条在寒风中咧咧发抖,慕容府没了往日的气派和雍容,此处风卷残叶,门庭清冷。

我推门进去,院子里的那颗枣树光秃秃的,院墙上的月季此时也满是枯藤,石几茶案上也落满了灰,一阵风吹来,我觉得有些冷,恍然间,我想起年少时……

那年初夏,阳光明媚,他在院中舞了个回龙枪,他抬头明艳的眉眼正撞入我的眼帘,微风不燥吹拂起他额前碎发银枪烈烈,他问我:“晚娘,我舞的好看吗?”

少年额头微汗唇红齿白,一眼惊鸿。

那时我爹冷着个脸:“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假把戏!不是老夫说你,你得要有真功夫!”

见状我也只能撇撇嘴翻了个白眼道:“自恋!”

“妹妹看我!”慕容复舞了个棍在那学猴子,可想而知,不正经训练被慕容峰追着打。

“哎呦,爹,别打了,疼死我了!”他边嬉笑边跑。

我抱胸:“半斤八两,一样自恋!”

想到此我苦涩的勾了勾嘴角。

如今想来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恍然如梦三生……

我当初入宫究竟是对还是错……

阿爹,你能告诉我吗?

入此门中不问去留但问何所求,可如今帝心凉薄一纸荒唐,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我掩面痛哭。

我压根就不是坚强的人。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也许人糊涂点好。

如今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吧哒吧哒的掉眼泪。

裴钰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我吓了一跳。

我看向他,我看着他那双和年少时那般深邃多情的眉目只觉得他如今憔悴了不少。

他也看向我问我道:“你还记得吗?”

我垂头别过眼:“早忘了,你我之间不过年少时的荒唐一梦罢了。”

他忽然抱住我,脸在我的耳侧摩挲:“这里没有别人,晚娘,再等等,我很快就能给你复仇了!”

“你说什么?”我有些楞神

“你可知,当时慕容复,你的兄长并没有死而是被皇帝关起来了。”

“什么?”我声音发虚,脚下一个踉跄。

“我想要这天下,我想让你当皇后,做这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女人,你会帮我的对吧?”

我错愕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我这一刻在想什么。

是在感叹世事难料还是已经预知到了悲惨结局。

可我真的想和他有个好结局。

我带着哭腔我握着他的手:“裴钰,别造反好吗,我求你了,你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杀了你的。”

他着急到:“你不站在我这边吗,我造反不为别人为你!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我的心意吗?”

我楞住:“从古至今造反的能有几个有好结局,这事你有几成把握?”

“可我已经不能回头了……”他失望道,他还想再说什么我捂住了他的嘴。

我望着他的眼睛,我们的眼神对峙着,他忽然凑近我,我偏过了头去。

“我得走了。”我黯然道。

“站住,我只是想同你多说说话而已。我记得曾经我们无话不谈的。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仅此而已,你跟着他不幸福。”

“我与他之间不消由外人评说,你我早就回不去了,翻篇的事就还请境侯莫要挂怀了。”

我转身离去,擦干了泪痕。

可我向来不是个坚强的人。

梧桐深院锁清秋,泪落雨潭空脆响。

如今我和他,虽在咫尺之间,却遥如天各一方。

门外莲橙在马车旁候着,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她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最喜欢的还是她不该问的事从不多问。

她向我递上一杯茶,我埋下头喝了一口,我第一次觉得一碗茶汤竟是如此咸涩,我皱起了眉头,愁思在心,我含泪叹息。

我拿了诗集读,想分散下注意力。

却无意翻到这样一首诗,名为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通晓词意,却更觉心中此起彼伏的难受。

车行山林间穿过落叶修竹,路很是崎岖难走,像当初他教我写的那些佶屈聱牙的词那样,总要排练重演多次才能正确。

好不容易走过了这一段难捱的路,巍峨的寺门出现在了眼前,这座寺庙坐拥山间,边边角角尽显雍容华贵,不愧是国寺。

小山重叠金明灭,山寺空蒙雨亦奇。

竟是下雨了,因着下雨也没人出来接,莲橙给我打了伞,然后扶我下轿。

我刚下轿子便撞上了人,似是一个女人,背上还背着一筐沉重的柴火。我吓得赶忙去扶,待到她起来看清她的脸后莲橙和我无不诧异:“淑妃姐姐?你怎么……”

她颤抖着唇半天没能说出句话来,这时寺里的一个老尼才姗姗来迟,只见她向我们走来,面色不善,毫无出家人的慈眉善目,淑妃好像很怕她,一见她来便退到了一边。

“我当是谁,既然来到这便要遵守我们这的规矩,皇上将你们送到这便是要让我等教化……”

这时裴钰才堪堪追上,骑马踏雪而来,那老尼一见,立马换上谄媚的笑容。

“呦,关外侯您来啦。”

裴钰骑在马上不看她,只是勒了勒缰绳道:“我只是来送送我的儿时旧友,皇上的枕边红人,敏才人。”他说这话时显然没好气。

可我的脾性也不是爱说教的人,我也懒得跟他计较。

只见他坐在马上眼睛终于看向了那个老尼,他的瞳孔颜色很浅,因此看人的时候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阴冷感他说道:“敏才人是自请而来。往日里,你们要是怎么弄我管不着,可她要是少一根毛,我管你什么国寺,我的士兵我的银甲铁骑一定会踏平此处。还请师父您好好自行掂量掂量。”

这时从身后的大殿里走出一个满身熏香满脸沉寂娉婷袅娜的妇人,她出门时见裴钰,深深的看了几眼他随后便神色复杂的上轿了。

裴钰没甚注意。他很少注意除我以外的事物,我倒是认出来了,这是江南太守郭峥嵘的女儿郭芙,她当年可是仰慕裴钰仰慕的紧,她爹还曾求陛下赐过婚。只不过被裴钰以军务繁忙拒了而已。然后她不死心追到军中去,她这样破格的行为也算得上是在朝官员女儿中的勇士了。就是次日便被裴钰差人送了回来。裴钰倒是没怎么样也没说什么还差人护着送她回来了,毕竟事情关乎到人家姑娘的名声。裴钰不说,不代表郭峥嵘不气,可他就这一个女儿,他除了生气也只能生气。

裴钰他吧,曾得过太多人的好,他对这些好都已经麻木了,因此他对什么都不在意的,他终其一生都在追逐他的月,可月亮高悬九天之上从未落下,穷尽一生尚难追寻。

他不要长存为伴,他终其一生都在追逐若即若离的风,难怪阿妈说他虽是少年功成却并非我的良配。

月落银河入九天,只有天上月才叫月,月映泉水,便不能称之为月,那是零离破碎的镜花水月一场空。

此刻我终于明白水中月是倒影,就像我性子像贺茗儿所以皇上对我好,我误以为是爱,可说到底我非月,相像难解相思苦,所以我们的结局也只能是镜花水月梦一场。

离镜碎,鸳鸯破。

我看着裴钰只道:“多谢裴境侯相送。战场上刀剑无眼还望裴将军能万分小心些。”

裴钰调转马头离去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沉思。

那老尼面色不善的进去了,来不及安顿,我赶紧拉过淑妃,我想知道她在这里都遭受了什么,结果,却发现她支吾不能言语,原是没了舌头。

莲橙翻了她的舌根,面色诧异道:“娘娘,她们胆子也太大了些!”

我亦一脸凝重:“看来此处当真是虎狼窝,一国之寺,居然这样对待皇帝的妃嫔。”

这时身后那老尼又回来了,拿了布来蒙我的嘴,我本就会皮毛功夫好歹也出生马背世家,我肘击她的腹部一下就掐住了她的喉。

慌乱中她手里的布掉到了地上,我叫莲橙捡起来看,她捻了点放在掌心。

“回娘娘的话是……鸠毒!”她面色满是不可思议,我也后怕不已,我以为至多蒙汗药,看来她是真的想我死。

其心甚毒足以可诛。

可我没想过这个老女人会喊人。

此刻身旁乌泱泱围了一堆。

淑妃又急又害怕紧张的握着我的手。

我安慰她道:“别怕,万事有我。”

随后我召出我的暗卫们,此处不是皇宫,不曾设防,暗卫自然是进出自如,真的笑死了,我好歹也是一国猛将的女儿,怎么可能会像文臣家的女儿那样软弱可欺孤立无援。虽淑妃也不是文臣家的女儿而是高丽送过来和亲的。为此语言不通这些姑子若是存心不想让她好过她也不能为自己以言而辩。

我虽不像这些文臣家的女儿那样满腹经纶与算计,但真要遇上事了,这些肚子里的文墨可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