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孤本晚明戏剧选集三种南戏散出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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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明天下春(1)

明万历戏曲选刊《大明天下春》,全名为《精刻汇编新声雅杂乐府大明天下春》。《大明天下春》为残卷,选集中影印的仅为卷四至卷八部分,其余散出阙,因此无从知道该选刊的题署和目录。版式为上、中、下三栏,上下栏为戏曲散出,中栏为流行的俗曲时调等。上栏未标剧名,每半叶13行,曲文大字,行12字,宾白小字,行24字;下栏于中栏左外标有剧名,每叶12行,曲文大字,行16字,宾白小字,行22字。刊有散出小像31幅。上下栏收戏曲散出44种96出,其中包括南曲戏文。李平先生在《海外孤本晚明戏剧选集三种》卷首的《流落欧洲的三种晚明戏剧散出选集的发现》一文中从部分南戏剧名的传统命名法、俗曲时调的流行年代、滚调的初级形式等方面作了考察,认为《大明天下春》可能是在万历中期以前刊行的,编选者可能是江西籍人。笔者认同李平先生的说法。所谓“雅杂乐府”,已表明《大明天下春》是昆腔和弋阳腔、青阳腔兼收的戏曲选刊。

本书拟对卷四至卷八的南戏散出的学术、文献价值作初步的考述。这些南戏散出基本可以认为是明嘉靖年间和万历中期以前曾经在歌场上流行的作品,显现了明初南戏的基本风貌。当南戏明改本大量出现以后,它们中的有些散出也就在歌场逐渐消失了,或在比较古老的剧种中留存有它们的踪影。因此,这些散出对于我们深入研究南戏的发展历史具有着可信的实证价值,理应引起戏曲研究者的重视。

如果我们以其中南戏散出的传存情况考察,可以发现有三种大类:

第一类,原本已佚之散出,如《朝元庆寿》《邮亭适兴》《词赠佳人》三出,原本《四节记》已佚。或有旧剧的全剧改本,在改本中却没有《大明天下春》所收的散出,如《托续旧盟》《韦皋续缘》二出,明徐渭《南词叙录》著录有《玉箫两世姻缘》,已佚,然有明改本《玉环记》,但是改本中却没有《托续旧盟》《韦皋续缘》二出。又如《元帝饯别昭君》一出,原本或谓是已佚的元或明初的《王昭君》,在明改本《和戎记》中却没有这一出,此出于剧情关系重要,虽其曲牌、曲文借自元马致远杂剧《汉宫秋》第三折,但作为戏文中的北曲用法,疑其与已佚明初戏文《王昭君》有关,又没有他本,可认作是“孤本”。

第二类,无全剧的传本或改本,受民间流传的脚本和演出的影响,无定本。这类散出,情况比较复杂,因无传本或改本的约束,在流传中变化很大,纷呈异彩。在《大明天下春》中,这类散出有两种。一种是《僧尼相调》一出,即后世所谓的《思凡下山》。一般认为这戏出于《劝善记》,这种说法是有问题的。因为《劝善记》中的小戏大多吸取民间戏曲加以改造,而后又会对民间戏曲产生影响。《思凡下山》的渊源乃在民间,而《大明天下春》之《僧尼相调》唱南曲,具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和特点,与嘉靖年间的《风月锦囊》的北曲《新增僧家记》不同,但都对后世的《思凡下山》有影响。另一种情况更为复杂,所谓的《三国志》,即将演三国故事的戏统称为《三国志》,其中的出戏各自有来历,在明代没发现有全本《三国志》戏文。《大明天下春》收了《翼德逃归》《赴碧莲会》《鲁肃求谋》《云长训子》《武侯平蛮》五出。其中《赴碧莲会》出于戏文《草庐记》,《鲁肃求谋》和《云长训子》出于元关汉卿杂剧《单刀会》(原有戏文《单刀会》,已失传),而《翼德逃归》和《武侯平蛮》,是根据戏班演出的脚本编撰的,很难弄清其所据何本,脚本处于不稳定的状态。

第三类,有传本或改本的散出,受民间流传的脚本和演出的影响,有改动。这类散出与传本或改本的关系比较清楚,可查考比较其变动。如《仁贵叹功》一出,可与《全家锦囊》十七卷《薛仁贵》之“薛仁贵自叹”、富春堂本戏文《白袍记》第三十一出比较。《大明天下春》之《仁贵叹功》,具有强烈的民间戏曲的特点和情感。如《兄弟叙别》《忆子平胡》《舍生待友》三出,可与《全家锦囊》十卷之《紫香囊》、世德堂刊本《香囊记》比较。《大明天下春》之《忆子》一出,与《全家锦囊》之《紫香囊》、世德堂刊本《香囊记》,有很大的不同,可能是万历年间戏班演出的脚本,也可能是受邵灿“原本”《紫香囊》的影响。

如果我们从散出的演艺情况来考察,可以发现南戏在明初时期的演艺有两大特点:一是曲牌运用不规范,二是“滚调”的出现。

明初南戏沿袭元南戏而来,民间戏班演唱南戏,在曲牌运用上是比较灵活的,甚至可以连用十一支曲牌,如在《断机训子》中,曾连用【红芍药】十一支,最后用【余文】结束。尤其是在借用北曲杂剧时,创造了简便的方法,以适用于南戏的演出习惯,人物上场用南曲引子,念定场白后即唱北曲套,如《翼德逃归》中的张飞上场唱南中吕【菊花新】,后唱北双调【新水令】套。在《云长训子》中亦如此,关羽、关平上场各唱【菊花新】,然后关羽主唱北中吕【粉蝶儿】套。这种方法在《大明天下春》中很常见。又有南北合套可以一人独唱,如在《施全祭主行刺》中,为表现施全跌宕起伏的情绪,一人主唱了双调【北新水令】、【南步步娇】南北合套;在《岳夫人收尸》中,为了表现悲愤之情,曾出现多人轮唱双调【北新水令】、【南步步娇】南北合套;即使是北曲套,也可生、旦分唱,如在《元帝饯别昭君》中。这样的用法,虽不太规范,但是在表现人物、增强演出效果上,却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南戏《荆钗记》为元书会才人所作,在民间演出过程中,会被多人染指修改,此戏在《大明天下春》中为后人保留了民间演出的面目,极为可贵。

《大明天下春》中已经出现了“滚调”,但为数不多,也很简单粗疏。“滚调”原是从弋阳腔的滚唱发展而来,明嘉靖、隆庆年间,弋阳腔流入徽州、池州等地,与当地的徽州腔、青阳腔结合,除滚唱外又创造了滚白,滚唱与滚白的结合,很快在徽池地区发展起来,人称“滚调”。到万历中后期,青阳腔的“滚调”已很成熟,著称一时。我们在《大明天下春》中看到的“滚调”,还是比较早的,属于初期的形态。因此,它具有探讨“滚调”发展的研究价值。如在《元帝饯别昭君》中,汉元帝、王昭君唱【金珑璁】引子后,旦紧接“乘驾相携出汉宫,绣鞋跌绽手搥胸”句,生接“此生要识娇妻面,除是南柯一梦中”句,此四句似是青阳腔滚唱的早期形式,很简单。如在《僧尼相调》中,小和尚上场唱【江头金桂】曲后,有滚白“谨尊五戒要除荤”云云(小字双行)。又如《旷野奇逢》中,则用七言诗表现:“(生)心慌步急路难行,娘子原何不细听。非是卑人亲妹子,如何连应两三声?(旦)君子听我说因依,非是奴家惹是非。母弃孩儿寻不见,使我心下自惊疑。”七言诗当是滚唱。此出无疑是青阳腔本。在《大明天下春》中,凡“滚调”概不注“滚”字,可见其为万历中期以前(可谓初期)的刊本。在《大明天下春》中考察其选出与他本的关系,如《玉莲别父于归》中的【沉醉东风】六曲,其中三曲与嘉靖年的《全家锦囊》本和万历十三年的世德堂本基本同,此出戏世德堂本与锦囊本同源,在流行演出中作了适当的修改而形成在《大明天下春》中的面目。可佐证《大明天下春》编辑不会早于万历十三年之前。

笔者尝试着对《大明天下春》26种62折的南戏散出,所作的考察和探索,乃浅陋之见,或有所得,望能引起探讨的兴趣。以上的南戏散出的分类和特点,亦适用于以下二种《乐府玉树英》和《乐府万象新》。

卷四

一、《朝元庆寿》《邮亭适兴》《赐赠佳人》

卷四上栏:《朝元庆寿》《邮亭适兴》《词赠佳人》三出,《九宫正始》第五册引【金钱花】曲,题名《四节记》“明传奇”,实为明戏文。《曲海总目提要》[1]卷十七《四节记》分四条著录,第一题作《曲江记》,云:“共作春夏秋冬四景,凡四卷,名为《四节》。以杜甫、谢安、苏轼、陶榖各占一景。第一卷曰《杜子美曲江记》,因少陵《曲江》诗,有‘典衣尽醉’之句,故标其事而增饰成之也。”第二题作《东山记》,云:“此四景中第二卷,曰《谢安石东山记》,言安与王羲之署月围棋,闻其侄玄破苻坚信,不觉屐齿之出。谢安本以东山著名,故曰《东山记》也。”第三题作《赤壁记》,云:“此卷曰《苏子瞻赤壁记》,点缀轼事,以赤壁之游为主,作四时中秋景。”第四题作《邮亭记》,云:“此卷曰《陶秀石邮亭记》,记陶榖使南唐,遇秦弱兰于馆驿,作《风光好》词,有‘只得邮亭一夜眠’句,又合雪水煎茶事,以为冬景故实,用备四景之一。”《四节记》似受同题材的元明杂剧的影响,如有元范康的《曲江池杜甫游春》、明王九思的《杜子美沽酒游春》、元李文蔚的《谢安东山高卧》、元阙名的《苏子瞻醉写赤壁赋》、明许潮的《苏子瞻泛月游赤壁》、元戴善甫的《陶学士醉写风光好》等。

清乾隆年间杨志鸿抄本明吕天成《曲品》卷下“能品五”著录,云:“沈(练川)作此以寿镇江杨邃庵相公者……一记分四载是此始。”[2]明祁彪佳《远山堂曲品》“雅品残稿”题作《四纪记》,亦云:“一纪四起是此始。以四名公配四景。”[3]明万历年间的《八能奏锦》题作《四游记》。杨邃庵,名一清,字应宁,原籍云南安宁,随父徙江苏丹徒。生于明景泰五年(1454),卒于嘉靖九年(1530)。成化八年(1472)进士,官至户、吏二部尚书,以武英殿大学士直内阁。既称寿相公者,该记约作于嘉靖前弘治、正德年间。

《四节记》全本已佚,仅有散出留存,无法知其全貌。散出见于各选刊,且各出题名不一,约略如此:

杜甫春事:《杜甫游春》(《乐府红珊》,郁岗樵隐、积金山人合编《缀白裘合选》作《携妓游江》)、《诗伴春游》(《赛征歌集》)

谢安夏事:《东山携妓》(《赛征歌集》,郁岗樵隐、积金山人合编《缀白裘合选》作《携妓东山》)

苏轼秋事:《朝元庆寿》(《大明天下春》,《乐府红珊》作《东坡祝寿》)、《兴游赤壁》(《词林一枝》《八能奏锦》,《群音类选》作《复游赤壁》,《乐府玉树英》作《坡游赤壁》,《乐府菁华》正文作《东坡游赤壁》,《乐府红珊》作《苏东坡游赤壁》,《赛征歌集》作《赤壁怀古》,郁岗樵隐、积金山人合编《缀白裘合选》作《泛舟赤壁》)

陶榖冬事:《邮亭适兴》(《大明天下春》《乐府万象新》《尧天乐》,《乐府玉树英》作《邮亭奇遇》,《赛征歌集》作《邮亭佳遇》,郁岗樵隐、积金山人合编《缀白裘合选》作《驿女扫亭》)、《词赠佳人》(《大明天下春》,《徽池雅调》作《词赠弱兰》)、《邀宾宴乐》(《八能奏锦》,《乐府红珊》作《韩熙载宴陶学士》)、《太尉赏雪》(《乐府红珊》,钱编《缀白裘》作《赏雪》)

(按:万历新岁的《八能奏锦》目录有《邀友游湖》,原阙,不知内容,无法编入。)

以上搜集的散出散落不全,“以四名公配四景”,绝不是四名公一人一景一出;所谓“凡四卷”,“一记分四载”,“一纪四起”,也绝不是说一记分四出,或一人一景各有四出。因此,该记有多少出,是无法确定的。明杂剧《太和记》,以二十四节气,写六人故事短剧,各具始终,每人四出,共二十四出。明嘉靖年间《全家锦续编》卷之十二收录的《四节记》,以四人四景,分春夏秋冬四季,各摘汇若干曲文,亦不能看作四出。

明万历年间《乐府红珊》收的《四节记》有《党太尉赏雪》一出,有人以为非沈采《四节记》的一出戏,然清钱德苍编辑的《缀白裘》亦有此出,作《赏雪》。此戏乃出“陶榖团茶”的典故,谓后周翰林学士陶榖与太尉党进事。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四:“陶榖买得党太尉故妓,取雨水烹团茶,谓妓曰:党家应没有识此。妓曰:彼粗人,安有此景。但能销金帐下,浅斟低唱,饮羔羊儿酒耳。陶愧其言。”[4]此事在元代传播颇广。元高茂卿《翠红乡子女两团聚》杂剧第一出【混江龙】有“这雪呵,供陶学士的茶灶,妆党太尉的筵席”的唱词。后来“太尉赏雪”衍变为酒令,此令规则一人妆作粗人党太尉,受酒友嘲弄。后来,昆曲流传有《党太尉赏雪》一出,聊作佐酒娱兴之游戏。另有同名明传奇,亦未见著录,明末《醉怡情》收有《贾志诚嫖院》一出,与戏文人物、情节不同。

二、《娄妃谏主》《点化阳明》

卷四上栏:《娄妃谏主》《点化阳明》二出,明戏曲选刊《尧天乐》亦选此二出,为明戏文《阳春记》散出。明万历刊《乐府菁华》卷五上栏选录《点化阳明》一出,正文作《真君点化阳明》,题剧名为《护国记》。万历年间《乐府玉树英》在目录中有卷五上栏《点化阳明》一出,旁列《渊明弃职归山》一出,“渊”字或为“阳”字之误,二出原文阙,亦题《护国记》。《阳春》与《护国》,实为同一剧,明无名氏作,无传本,亦未见著录,仅残存此二出,很是珍贵。元杂剧也无此同类作品。

所谓“阳春”者,以娄妃居住的阳春书院为剧名;所谓“护国”者,以王阳明(守成)平叛护国之事为剧名。剧写明正德年间事。《娄妃谏主》,写娄妃劝谏宁王安居江西为王,不要起兵叛帝,恐遭杀身灭户之祸,宁王不听。《点化阳明》,写神仙许真君化作渔翁,点化王阳明不要借兵与宁王叛乱,阳明醒悟,决定兴兵擒王平叛。据《明史》宁王权、王守成二传,明太祖子宁王朱宸濠欲谋夺帝位,娄妃苦谏无济。正德十四年(1519)朱宸濠起兵,为王守成击败,溃逃至鄱阳湖,娄妃投水死,朱宸濠被擒,次年被处死。史称“宸濠之乱”。

三、《仁贵叹功》

卷四上栏:《仁贵叹功》一出,明万历中期《群音类选》之《白袍记》戏文亦选此一出,题《仁贵自叹》。万历年间《玉谷新簧》之《白袍记》中栏题《仁贵自叹》收录【耍孩儿】“思量那日离乡井……”曲。此出写薛仁贵东征平辽之功,被奸臣张仕贵冒功受赏,自叹冤情,只得忍受,以待来日申诉。该戏文,传有明万历富春堂刊本,全名为《薛仁贵跨海东征白袍记》,《古本戏曲丛刊初集》据富春堂本影印,凡四十六出,无名氏撰,似近戏文旧本。钱南扬先生《戏文概论》认为此剧为余姚腔剧本,有人或谓青阳腔剧本。明祁彪佳《远山堂曲品》“具品”录《白袍记》,云:“曲之明者半,俚者半。俚语着一二于齿牙,便觉舌本强涩。元有《比射辕门》剧,是亦传薛仁贵者,今为村儿涂塞,令人无下手处矣。”[5]《比射辕门》,即元张国宾的《薛仁贵衣锦还乡》,皆与话本《薛仁贵征辽事略》故事相同。另有明阙名传奇《金貂记》,亦有明富春堂刊本,题名《薛平辽金貂记》,《古本戏曲丛刊初集》亦收;明《万曲长春》(《大明春》)作《征辽记》,《远山堂曲品》“杂调”著录,与《白袍记》故事有异。

明嘉靖年间的《全家锦囊》十七卷之《薛仁贵》[6],收录“薛仁贵自叹”,其实是【耍孩儿】“思量那日离乡井……”套,与《大明天下春》所录《仁贵叹功》一出比较,简略很多。曲文有改动,【耍孩儿】曲和“煞曲”(未标明)“别娇妻……”曲,有改动数字,自“君王传圣旨……”之后的“煞曲”,则与《大明天下春》所录大不同。《大明天下春》所录其【六煞】“别娇妻……”基本相同,之后有【五煞】、【四煞】、【三煞】、【二煞】、【煞尾】,酣畅淋漓地大叹其功劳,尽诉其怨恨,只愿平辽后陈情伸冤,杀了奸臣张仕贵。《全家锦囊》之《薛仁贵》与富春堂本《白袍记》第三十一出则比较相近,所录自【耍孩儿】曲起至【尾声】,其曲文则几乎全同。而《大明天下春》之《仁贵叹功》与富春堂本比较,也基本相同,但有明显的不同处。《大明天下春》所录以生唱【花阳儿】开场“边庭苦驰……”曲后有上场白“别家数载兮……”,与富春堂本第三十一折全不同。【耍孩儿】后的煞曲,其【四煞】“八里桥……”和【三煞】“杀辽兵……”,在富春堂本第三十一折中已被合并删改为“杀辽兵……”的“二煞”(也未标煞),实际上已把《大明天下春》的六、五、四、三、二煞改为五、四、三、二煞了。富春堂本中薛仁贵唱曲中有很多带白,又有末扮魏国公暗上场“听介”,在《大明天下春》所录中也是没有的。《大明天下春》之《仁贵叹功》,具有浓烈的民间戏曲的特点和情感,是民间艺人的创造,虽然在传本中被改造的痕迹很明显,因“旧戏文”已佚,还是很难判定其是否是“原本”残存的散出。

四、《托续旧盟》《韦皋续缘》

卷四上栏:《托续旧盟》《韦皋续缘》二出,此二出戏情节连续。前出写薛涛受韦皋所宠,因谗言触怒韦皋,不曾往来,薛涛作《五愁诗》以献,也未见韦皋作答,便托胡曾先生前去说情,以续旧好。后出写韦皋已知玉箫抱恨而死,新宠薛涛又因事见拒,郁郁愁烦,请来胡曾先生饮酒解愁。胡先生劝慰韦皋,可趁今日寿旦,招薛涛前来庆寿。于是,胡先生差琴童去唤来薛涛,与韦皋欢叙如初。这时,卢八佐(座)节度使差官送美女为韦皋上寿,此女正是再世的玉箫,韦皋既惊又喜,为旷古情缘再开华宴。演韦皋、玉箫两世姻缘故事的戏曲有杂剧、戏文、传奇,其故事源于唐代笔记小说。韦皋事,在唐范摅《云溪友议》之《苗夫人》中已有记载,韦皋与玉箫两世姻缘事则在《云溪友议》之《韦皋》中记载亦详,各被编入宋《太平广记》卷一七〇和卷二七四。元乔吉《玉箫女两世姻缘》据其事已编为杂剧,生前之玉箫已由节度使家小青衣被改为妓女,在而后的戏文、传奇中均以妓女形象出现。

明初徐渭《南词叙录》著录明戏文《玉箫两世姻缘》,旧本已佚,无从知其全貌。明《金瓶梅词话》第六十三回提到海盐腔戏班演此戏,作《韦皋玉箫两世姻缘玉环记》。这时已题名有《玉环记》。明吕天成《曲品》卷下“妙品七”著录《玉环记》,云:“此隐括元《两世姻缘》剧,而于事多误。想作者有憾于外家耳。陈玉阳作《鹦鹉洲记》,方是实录。”[7]明祁彪佳《远山堂曲品》“雅品残稿”,则云:“韦皋、玉箫两世姻缘,不过前后点出,而极意写韦之见逐于妇翁,作者其有感而作者耶?”[8]现知《玉环记》的传本有三种:一是明万历金陵富春堂刻本,题《新刻出像音注韦皋玉环记》,国家图书馆藏;二是明万历慎余馆刻本,三十二出,题《韦凤翔古玉环记》,署“玉峰如如子校梓”,国家图书馆藏,《古本戏曲丛刊初集》据之影印;三是明汲古阁刻《玉环记定本》,三十四出。

《金瓶梅词话》中海盐腔戏班演出的《韦皋玉箫两世姻缘玉环记》,应去《南词叙录》著录的《玉箫两世姻缘》不远。金陵富春堂刻本《新刻出像音注韦皋玉环记》,未能一睹,甚憾,或说慎余馆刻本《韦凤翔古玉环记》与金陵富春堂刻本差别不大,汲古阁《玉环记定本》又是据慎余馆刻本编定的。三种刻本的故事情节基本相同,写韦皋、玉箫的两世姻缘,“前后点出”,中间极意铺叙韦皋两次被逐的情节。

查万历时期的戏曲选本,所选《玉环记》的几出戏,根本没有《大明天下春》卷四的《托续旧盟》《韦皋续缘》二出,在明万历慎余馆本的《韦凤翔古玉环记》和汲古阁本的《玉环记定本》中也没有这两出戏的情节,未出薛涛其人。又读明陈玉阳《鹦鹉洲》卷首削仙序,云:“《云溪友议》载韦南康二室事,情甚奇;《唐语林》记薛涛事,亦奇。先生合而传之,尽本事中人,人尽有致,更奇。”[9]虽已介入薛涛与韦皋情事,玉箫前世为姜家养女,后世为川东节度使卢八座之养女,然而此记中亦没有《托续旧盟》《韦皋续缘》二出的情节。因不可能看到《玉箫两世姻缘》的戏文旧本,也没有阅读国家图书馆藏的万历金陵富春堂的刻本,所以不能断言《大明天下春》卷四的《托续旧盟》《韦皋续缘》二出出自何本,权且存疑。

卷五

五、《鞫拷范睢》《须贾赠袍》

卷五上栏:《鞫拷范睢》《须贾赠袍》二出,前出有小像曰“屈拷范睢”,写范睢被须贾诬告出卖国政,魏相拷打范睢问罪,范睢头撞石阶求死,被郑安平救出。后出无小像,写范睢在秦国为相,乔装旧日模样去见前来求和的魏国使臣须贾,须贾见范睢衣衫褴褛,赠予一领绨袍御寒。当范睢以秦相身份接见须贾时,乃以当初受辱的方法拷问须贾,后以赠绨袍念旧之情放了须贾。

《古本戏曲丛刊二集》据富春堂本影印的《范睢绨袍记》,无目录,也无出目。第三十三出,有小像曰“魏齐拷问范睢”。净扮魏齐上场唱【生查子】“无知贼范睢……”开始。与《大明天下春》所录比较,情节相同,曲牌相同,曲文基本同,惟念白比较繁琐,《大明天下春》所录简洁得多,略有改动。《大明天下春》生唱【入赚】曲,富春堂本作【不是路】,下场诗作:“尀耐奸臣忒毒,无辜枉受棰楚。正是救命一条,胜造七级浮屠。”与《大明天下春》所录“尀耐谗言害我身,屈招卖法苦遭刑。从空伸出拿云手,提起天罗地网人”全然不同。第三十六出,小像曰“咸阳访故”。没有《大明天下春》所录的【红绣鞋】曲,直接从丑扮驿丞上场白“自家乃咸阳驿丞……”开始,此出戏结束时又出驿丞;《大明天下春》所录不出驿丞,由生叫左右赶须贾出去结束,下场诗相同。由此看来富春堂本《范睢绨袍记》较《大明天下春》所录为早。

明万历年间,《乐府玉树英》目录卷五有《绨袍记》《须贾赠袍》,《乐府万象新》目录后集卷四亦有《须贾咸阳赠袍》,然而此二种选刊正文俱阙,后一种目录在《须贾咸阳赠袍》下注有“【红绣鞋】自家便是驿丞驿丞”,正与《大明天下春》《须贾赠袍》之首曲相同。明徐渭《南词叙录》未著录《绨袍记》,钱南扬先生在《戏文概论》中认为是余姚腔剧本,题名为《范睢绨袍记》,《九宫正始》第十册引【烧夜香】曲,题名《绨袍记》“明传奇”,此二出戏似出于明初戏文《绨袍记》。元有高文秀《须贾谇范睢》杂剧,明初戏文似应据杂剧而改编,然而明吕天成《曲品》(清乾隆年间杨志鸿抄本)在“作者姓名无可考”中著录《绨袍记》,云:“范睢事佳,搬出宛肖。元有拷须贾剧,何不插入?”[10]明祁彪佳《远山堂曲品》“具品”著录云:“词气庸弱,失韵处不可指屈。何不取元人《谇范叔》剧、太史公《范睢传》,合订之为善本?”[11]吕、祁二公所评的《绨袍记》似乎没有《大明天下春》之二出所描写的该剧的主要关目,令人疑惑。祁彪佳又在“杂调”中著录明顾觉宇改本《绨袍记》,批评云:“改原本十之七八,益荒(謬)不堪矣。”[12]此本佚。由此可知,吕、祁二公所批评的《绨袍记》,并非“原本”,所谓“原本”应是无名氏的明初戏文《范睢绨袍记》,明徐渭《南词叙录》未著录,似乎早佚。

六、《山伯访友》

卷五上栏:《山伯访友》一出,明万历年间,《乐府玉树英》卷五作《山伯访英》,题《同窗记》(正文阙);《群音类选》作《山伯访祝》,题《赛槐荫》;《摘锦奇音》作《千里期约》,亦题《同窗记》。明《时调青昆》亦作《山伯访友》,亦题《同窗记》。明末《缠头白练》作《访友》,亦题《同窗记》。除此出戏外,选录较多的又有《送别》。如明嘉靖年间《全家锦囊》十六卷之《祝英台记》作《送别登途》《祝郎渡河》;万历年《群音类选》作《山伯送别》,又《赛槐荫》作《分别》;明末《徽池雅调》作《山伯分别》,《尧天乐》作《河梁分袂》等。此出戏的剧名,又有题《访友记》(《群音类选》)、《还魂记》、《牡丹记》。明祁彪佳《远山堂曲品》“杂调”著录《英台》,注“即《还魂》”,云:“祝英台女子从师,梁山伯还魂结缡,村童盛传此事。或云,即吾越人也。朱春霖传之为《牡丹记》者,差胜此曲。”[13]明吕天成《曲品》下下品著录朱春霖《牡丹记》。明初徐渭《南词叙录》未著录,《全家锦囊》题《祝英台记》,《九宫正始》题《祝英台》等,注曰“元传奇”,早佚。《九宫正始》仙吕宫所引的三支曲文如下:

【醉落魄】傍人论伊,怎知道其间的实。奴见了心中暗喜。一别尊颜,不觉许多时。

【傍妆台】细思之,怎知你乔装改扮做个假意儿。见着你多娇媚,见着你□□□。见着你羞无地,见着你怎由己。情如醉,心似痴,刘郎一别武陵溪。

【前腔换头】奴家非是要瞒伊,自古道得便宜处谁肯落便宜。争奈我为客旅,争奈我是女孩儿。争奈我双亲老,争奈我身无主。今日里,重见你,柳藏鹦鹉语方知。[14]

此三曲在戏中是梁山伯访祝英台重见面时轮唱之曲,他处不见,可信其为元戏文旧曲。《大明天下春》之《山伯访友》的曲牌为:【西江月】“渭树重重障目”、【驻云飞】“莫惮艰辛”、【前腔】“乐守田园”、【前腔】“听说缘因”、【前腔】“闻说兄来”、【降黄龙】“自别书林”、【前腔】“思省”、【前腔】“欢忻”、【前腔】“衷情”、【一枝花】“我这里悄悄问原因”、【前腔】“百般谢芳心”、【前腔】“特来桃园”、【下山虎】“须臾对面”、【前腔】“风筝线断”、【斗黑麻】“金乌西坠”、【前腔】“伯劳飞燕”、【尾声】“今生未得同鸳枕”;下场诗为:“千里相逢喜气浓,一番情话又成空。流泪眼观流泪眼,只恐相思入梦中。”此与《九宫正始》所收三曲完全不同,似为明初改本,而与明末戏曲选刊《缠头百练》之《同窗记》《访友》同。此《访友》出,删去了自【西江月】“渭树重重障目”至【一枝花】之前的生白“今睹芳容如痴如醉,教我怎生消遣者!”而接着的生白“三载相亲意颇深”至【尾声】和下场诗全同。值得重视的是,生上场引子【西江月】:“渭树重重障目,江云叠叠驰神,同窗三载事关心,探访何辞远近,朋友犹如管鲍,山盟又许朱陈,那时良语见分明,别绪离情谩论。”字作小字双行排,接下是上场白“小生梁山伯是也……”,虽然未注“滚”字,仍可确定为滚唱。早期的弋阳滚调,大多不注“滚”字。在《大明天下春》选刊中大凡如此,于此亦证该选刊是比较早的。明《时调青昆》之《山伯访友》,与《大明天下春》所录比较,前面省去一大段,自生白:“三载同窗意颇深,为何半句不言真?且喜事久、人心俱不在,我低声悄悄问原因。”唱【一枝花】“我这里悄悄问原因”开始,并在戏中插了一段丑(事久)、贴(人心)玩笑戏,以缓和梁、祝过分悲伤和激动的情绪,这显然是艺人增加的。惜《同窗记》等俱佚,残存散出尚有明《全家锦囊》之“芸窗叙别”(《祝英台记》)、明《时调青昆》之《英台自叹》(《同窗记》)。

七、《元帝饯别昭君》

卷五上栏:《元帝饯别昭君》一出,明万历年间《乐府玉树英》目录卷三上栏书有《冷宫自叹》一出,题《和戎记》,卷四上栏又书有《昭君出塞》《送别阳关》二出,亦题《和戎记》,三出正文俱阙。明祁彪佳在《远山堂剧品》评陈与郊《王昭君》南北杂剧时云“明妃从来无南曲,此剧仅一出”[15],此话不确,应该说没有文人撰写南曲的佳品。祁氏在《远山堂曲品》“杂调”已著录《和戎》,并云:“明妃青塚,自江淹《恨赋》而外,谱之诗歌,嫋嫋不绝。乃被滥恶词曲,占此佳境,几使文人绝笔,惜哉!”[16]在嘉靖年间的《全家锦囊》下十一卷已著录无名氏《王昭君》戏文(按:孙崇涛《风月锦囊考释》第120页题《王昭君》有注曰“此题目据正文卷题简化。卷首总目,作《昭君冷宫(窗?)记》,不明究竟”),选录十段,第一段为开场末白,以下九段为选曲,另在《风月锦囊》“正杂两科”卷一,录有《新增王昭君出塞》《王昭君奏主诉情》二段曲。传本在钱南扬《戏文概论》中著录有余姚腔《王昭君出塞和戎记》戏文。题名不一,剧情大致相同,也有不同者。今传有明金陵富春堂刊明改本《王昭君出塞和戎记》,明嘉靖年《全家锦囊》下十一卷所选之曲与富春堂本比较,基本相同和相近,[17]疑来源于同一古本。此古本疑为已佚的元或明初戏文《王昭君》。《大明天下春》所选录的“元帝饯别昭君”,汉元帝知道画师毛延寿毁图真相以后,便册封昭君为后,欲诛毛延寿。毛逃至沙陀国,献昭君画像,诱使沙陀王发兵索取昭君。汉兵战败,以宫女萧善音代嫁又被识破,沙陀再次发兵进范,王昭君愿献身和番退兵,但要先杀毛延寿。此出戏写汉元帝安排酒宴亲自饯别昭君,恋恋不舍。昭君怨恨满朝文武没一个忠义之士,尤恨毛延寿惹起沙陀刀枪压境。昭君含恨出宫。汉元帝命大臣与国舅护送娘娘到雁门关。汉元帝目送昭君去后,亦怨苦万分,离恨难释。

此出戏中汉元帝、王昭君上场各唱双调引子【金珑璁】,旦唱引子后,紧接“乘驾相携出汉宫,绣鞋跌绽手搥胸”句,生接“此生要识娇妻面,除是南柯一梦中”句,此四句疑是青阳腔“滚”唱的早期形式。又自【新水令】以下诸曲,全仿元马致远《汉宫秋》杂剧第三出,全套曲牌同,惟“鸳鸯煞”改书“余文”,曲文大同小异,所谓“小异”,即文字略有改动,又一人主唱改为生、旦分唱。这是一个奇怪的用法,或许正是明初戏文吸收北曲套数的原始用法,或许仍作北曲唱。无论唱北唱南,俱不规范。若果真如此,则是一种值得研究的特例。

查《古本戏曲丛刊二集》据富春堂本影印的《和戎记》,无目录,正文也没有这一出戏。在戏曲选刊中各有选出,题《和戎记》者甚多,然也有题《青塚记》者,如明崇祯年间的《怡春锦》,也有题《和番记》者,如明末《尧天乐》。然《大明天下春》此出戏,在各戏曲选刊中没有发现。果真如此,此出戏是孤本了。

八、《僧尼相调》

卷五上栏:《僧尼相调》一出,写碧桃山小和尚逃下山去,与逃出仙桃庵的小尼姑相遇,两情有意,约定夕阳西下处有心人会有心人。此出戏常与《尼姑下山》连演,称《思凡下山》。因是民间流传的小戏,在流传中的变化比较复杂,然各本大同小异,出处亦各有说法。万历年间《乐府玉树英》在目录中卷四有《尼姑下山》《僧尼相调》二出,正文阙,剧名未题,卷五目录中有《目连描容》一出,题《劝善记》,正文亦阙。郑之珍的《目连救母劝善记》约编撰于明万历九年左右,《乐府玉树英》刊刻于万历二十七年,《大明天下春》刊刻时间较《乐府玉树英》为早,然不会早于《劝善记》;万历二十八年的《乐府菁华》卷四选《尼姑下山》(正文作《尼姑下山求配》)、《僧尼调戏》(正文作《和尚戏尼姑》)二出,题《目连记》;万历中期的《群音类选》选《尼姑下山》,附《小尼姑和尚下山》《挑经挑母》《六殿见母》,题《劝善记》。所以一般认为此二出戏出于《劝善记》,但是这样说不能绝对化,因为《劝善记》中有很多出戏取于民间戏曲,进行加工改造,在《劝善记》编撰之前已经有此二出的流传;在《劝善记》编撰之后,此二出又会受到《劝善记》的影响,所以此二出戏很难有定本(昆曲流传的梨园本除外)。

明万历元年的《词林一枝》卷四中层选《尼姑下山》,来源于民间,无曲牌,无宾白,更没有剧名。嘉靖年间的《风月锦囊》,在“正杂两科”选录有《尼姑下山》(按:后世称《思凡》)、《新增僧家记》(按:和尚下山前所唱之曲),《尼姑下山》在此不作探讨,因《大明天下春》未收,但它是现今所知最早的本子,后世流行的《尼姑下山》是由此加工改编而成的,其收的《僧家记》可说是孤本,后世流行的《下山》在曲谱和文字上与其有许多不同。在明万历选本中,犹有题别名者,如万历新岁《八能奏锦》卷下选《尼姑下山》(原阙),卷二选《元旦上寿》(亦名《目连贺正》,原阙),也在《劝善记》之前,却题《升天记》。在《劝善记》之后,如万历三十八年的《玉谷新簧》卷上选《尼姑下山》,题《思婚记》,同是万历年的《乐府万象新》卷二选《和尚戏尼姑》,题《出玄记》。因为是民间流行小戏,戏的题名也表现了民间对此戏的善的朴素的观念,所以有“升天”、“出玄”、“思婚”的题名。

《大明天下春》的《僧尼相调》,与他本各有不同的差别。如《风月锦囊》的《新增僧家记》,唱北曲,曲牌用北中吕【斗音唇】(按:疑为“斗鹌鹑”之误)、【耍孩儿】、【尾声】,表现小和尚下山前的自叹,文字偏雅,其中“见一个佳人”的想象文字化入《大明天下春》的《僧尼相调》中;《大明天下春》的《僧尼相调》,小和尚念“林下晒衣嫌日短”四句上场,唱南曲,曲牌用仙吕入双调【江头金桂】、【尾】,较简单,文字偏俗。自叹后即下山,唱【步步娇】、【一江风】、【尾声】,表现遇见小尼姑的情节。情节完整,后世流行的“下山”剧情与之基本相同。又如《乐府万象新》的《和尚戏尼姑》,扮色为“净”(即小净)与“旦”,唱南曲,曲牌、曲文、宾白,与《大明天下春》的《僧尼相调》基本相同,然不同处有:小和尚唱【娥郎儿】上场,曲后念“林下晒衣嫌日短”四句;唱【江头金桂】曲后有“滚”调“谨尊五戒断酒除荤”云云(大字排);唱【步步娇】后有两首【西江月】词,前首小尼姑念,后首小和尚念,作背躬,互相赞赏对方,很有意思;双方约定夕阳西下会时,小和尚调侃云“现钟不打又去炼铜”,太俗。《大明天下春》的《僧尼相调》中,扮色相同,小净标“小”。小和尚上场没有【娥郎儿】曲;唱【江头金桂】曲后有白“谨尊五戒要除荤”云云(小字双行),未注“滚”字,实是滚白;唱【步步娇】后没有两首【西江月】词,各用背白赞赏对方,语意语调亲切、动情;双方约定夕阳西下会时,没有小和尚的那句白“现钟不打又去炼铜”。《大明天下春》的《僧尼相调》,与之前和之后的同题材作品比较,是最具有民间戏曲风格和特点的作品,对后世的同题材作品影响深远。

附带说说昆曲演出的《思凡下山》,因为它来源于民间流传的无名氏时剧,可不作题名,但自清乾隆年间《缀白裘》题名《孽海记》以来,也有据此而题名的。人们一般认为,这是有封建思想的文士或艺人对和尚、尼姑的《思凡》看作是堕入孽海而杜撰剧名的,但有的学者比较谨慎,仅谓《孽海记》原本不可得。曾读江苏蔡敦勇《思凡与孽海记》一文,他在清文康《儿女英雄传》第二十三回,读到何玉凤得知父仇已报要求安学海为她找个庵堂出家为尼时,这样写道:“话虽如此说,假如果然始终顺着他的性儿,说到那里应到那里,那就只好由着他当姑子去罢!岂不成了整本的《孽海记》《玉簪记》?是算叫他合赵色空凑对儿去?还是合陈妙常比个上下高低呢?”[18]他认为,文康或许看到过整本《孽海记》,知其内容,才写进自己的书中。笔者认为,此话的语气值得推敲,姑且录此,以存一说。

九、《破窑劝女》《宫花捷报》《破窑闻捷》《夫妻游寺》

卷五下栏:《破窑劝女》《宫花捷报》《破窑闻捷》《夫妻游寺》四出,中栏左外题《吕蒙正》。明《永乐大典》卷一三九八四戏文二十著录《吕蒙正风雪破(窑)记》,明徐渭《南词叙录》“宋元旧篇”题作《吕蒙正破窑记》。《九宫正始》引文题《吕蒙正》(元传奇),引曲颇多。传有明改本戏文金陵富春堂刊本《新刻出像音注吕蒙正破窑记》,收于北京图书馆藏《绣刻演剧》;明书林陈含初詹林我刻《李九我先生批评破窑记》,《古本戏曲丛刊初集》据此影印。该剧故事,元王实甫有同名杂剧(传),明有王錂改编为传奇《彩楼记》(传)。此剧流传久远,故事基本相同。

《破窑劝女》小像作“夫人看女”,写刘夫人探望守窑的女儿,劝其回府,女儿执意不从,夫不身荣,誓不回归。《宫花捷报》(无小像),写蒙正得中状元,命下人以宫花代书去接取夫人。《破窑闻捷》小像作“忆夫得捷”,写刘夫人企盼夫君衣锦早还乡,梅香从老公相话中得知吕相公中了状元,急来报信。恰逢其夫差人前来接取夫人,刘女不回刘府径去状元府。《夫妻游寺》小像作“游木兰寺”,写吕蒙正偕夫人游当初受辱的木兰寺,处罚和尚欲赶其出寺,刘夫人劝留众和尚并要修葺寺庙以积功德。这时老公相差人来接请女儿、女婿,蒙正夫妇依然不去刘府。在这四出戏中,有多处以七言诗代白,或在曲前,或在曲中,或在曲后,诗白与曲意合,有的诗白是否作“滚”唱或作“滚”白,难以判别。

明代万历年间戏曲选刊大多收录此剧散出,俱题名《破窑记》(《全家锦囊》除外,下文再述)。有收录除《夫妻游寺》外其余三出的,如《乐府玉树英》选录《破窑闻捷》(阙),《乐府菁华》选录《破窑闻捷》(“闻”字原误作“问”),《玉谷新簧》选录《宫花捷报》(正文作“刘千金破窑得捷”),《摘锦奇音》选录《及第差人接妻》(即《宫花捷报》),《乐府万象新》选录《刘氏破窑看女》《蒙正宫花捷报》(二出阙),《大明春》选录《小姐破窑闻捷》等。

明嘉靖年间《全家锦囊》七卷之《吕蒙正》收录十六段曲,其中虽没有《大明天下春》四出戏的情节,但其保留有他本没有的曲文。如第九段“梅香送米”,“送粮来到破窑……”、“花笺写几行……”二曲,无曲牌,原连接在第八段“夫人问女苦”的念白后;第十一段【新增下山虎】“从他去后……”、“我双亲咫尺……”二曲;第十三段【傍妆台】“自相逢……”等四曲;第十四段“梅香劝小姐”【山坡羊】“剪鹅毛雪花儿片片……”等三曲[19]。其他段的曲,富春堂刻本俱有,可以说《全家锦囊》的十六段曲,跟富春堂本相同处多。

《李九我先生批评破窑记》(末叶有“长乐郑氏藏本”钤印)凡二十九出,有出目。《大明天下春》的四出戏在该剧中的情况如下:

第二十一出《夫人看女》(即《破窑劝女》),曲文基本相同,念白增字较多;“夫”上场唱【金玉骢】“一别梦难逄,思忆心悲痛……”,李九我眉批云:“原本无《夫人看女》一出,今增之,似更完。”李九我的批评本是在“原本”的基础上增补修改的,重要的是,在母女见面后【江头金桂】前,有一段七言诗,录下:“(夫)自从骨肉两分离,荒村寂寞受孤恓。容颜枯槁身褴褛,痴心守着一寒儒。(旦)亏爹下得狠毒心,一时性发若雷霆。夫妇双双遭赶逐,街坊嘱付莫容身。破窑内且安贫,枯木时来也遇春。莫道娘亲伤情处,铁石人闻也泪零。(贴)夫人终日念孩儿,母在东来女在西。破窑受苦梅香说,不告夫人怎得知。今相会两伤悲,再劝小姐转庭闱。莫道梅香多劝你,只恐猿闻也泪垂。(夫)从今脱却贫寒苦,相伴娘亲及早归。(旦)贫寒苦楚皆熬定,夫不身荣誓不归。(夫)你当初不听娘劝谏,今日孤恓怨着谁。(哭介)”

第二十三出《遣迎夫人》(即《宫花捷报》),曲文、念白情况同上。生上场唱【喜迁莺】“自别京畿,春闱应试,喜得仙桂高扳……”,李九我眉批云:“原本【喜迁莺】词意不相承,今稍易数字。”曲后有七言诗:“丹墀对策冠群英,御笔亲书第一名。五殿旌旗齐已至,两班鸳鹭仰而钦。衣冠拜舞龙颜悦,姓字高标虎榜荣。归到行轩人莫羡,十年前是一书生。”

第二十四出《宫花捷报》(即《破窑闻捷》),曲文、念白情况同上。旦上场唱【谒金门】“曙色珑璁,见几阵落花风送……”,曲牌曲文基本同《大明天下春》所录,但在曲前、曲后增七言诗,是该本的一大特色。举几例说明,如【谒金门】曲后,有“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寻常谩道思登荐,争得元臣重选才”(用较曲文略小字单行排);【二犯傍妆台】曲前,有“儿夫去后闷无穷,雁杳鱼沉信不通。此去功名成就否,教奴暗地”下接曲文“想重瞳”;“想重瞳”三字后,又有“三阳开泰运来洪,洪钩一气转如风。一跳龙门先遇锦,今朝定夺状元红”;下又接曲文“临轩此日,殿试策英雄。天为皇家开景运,鸾阙外彩云笼”;下又有“只见今朝喜鹊枝头噪,昨日灯花结锦桃。若得儿夫魁金榜,好似潜龙上九霄”;下又接曲文“日髙乔木喧灵鹊,雷动中天起卧龙”;下又接曲文“鳌头已占,鱼信可通,捷音想出凤城东”。李九我在该曲【前腔】眉批云:“凡传奇,曲词唱者大书,诗白小写,方易辨识。原本混为一样指头字,今别之。”像这种诗句与曲文前后紧密连接在一起的现象,似为“滚唱”,其诗句一般以较大字略小字单行排。或许李氏不识,所谓“诗白”,单行排者大多可唱,双行排者基本可念。后面的【七贤过关】原来没有,李九我眉批云:“古本无‘辞窑’一节,今增之。”很明显是明改本增之的。

第二十六出《夫妻游寺》,曲牌同,曲文同,有略改数字、增诗白者。

李九我批评本的四出戏基本同《大明天下春》所录,然其“诗白”如此之多,虽然不标“滚”字,仍可以看作是当时流行的“滚调”(滚唱与滚白)。《大明天下春》所录的四出戏的“诗白”,似也可看作“滚调”。此四种《吕蒙正》的明刊本,比较接近“原本”。

十、《兄弟叙别》《忆子平胡》《舍生待友》

卷五下栏:《兄弟叙别》《忆子平胡》《舍生待友》三出,中栏左外题《香囊记》。为明成化年间的邵灿《香囊记》的三出戏。明徐渭《南词叙录》、吕天成《曲品》“旧传奇”著录。《香囊记》喜以诗语入曲,尽填学问,开骈绮派之先,对后世影响甚大。传有明金陵世德堂刊本、明继志斋刊本、明李卓吾评本和明末汲古阁刊本,《古本戏曲丛刊初集》据继志斋本影印。各本曲文、白语基本相同,文字出入不大。较各刊本早的嘉靖年间的《全家锦囊》十卷之《紫香囊》十四段,与以上版本文字出入也不大,在关目安排的顺序上有不同。[20]然其题名曰《五伦传紫香囊》,据传本第一出【沁园春】云“续取五伦新传,标记《紫香囊》”,此应为邵灿“原本”之题名。

从《大明天下春》收录的三出戏来看,也应比较接近“原本”。

《兄弟叙别》,写张九成因上书谏言遭奸臣秦桧陷害,谪贬边城,不得回乡省亲,与弟九思叙别。生扮九成,小扮九思(《南词叙录》云:“外,生之外又一生也,或谓之小生。”此简称“小”,传本作“外”)。曲牌为【西地锦】二曲、【江头金桂】四曲、【忆多娇】二曲、【斗黑麻】二曲。《全家锦囊》第十段题“九成上谏”有误,其曲文却是写张九成兄弟叙别,不录【西地锦】二曲,仅录【江头金桂】前二曲,不录后二曲,录【忆多娇】二曲,不录【斗黑麻】二曲。《全家锦囊》是选曲,不录完全很正常。文字差异有几处很重要:如“须知弱草栖尘土”之“尘土”二字,《大明天下春》的《兄弟叙别》作“尘坌”(传本同)。邵灿好做学问,“尘坌”(“坌”字读bèn,与尘同义)一词有来历,《续资治通鉴·宋神宗元丰四年》有云“尘坌四起,居人骇散”;“黄云白草,万里边尘”之“尘”字,曲中用了三处“尘”字,犯重字,《大明天下春》的《兄弟叙别》“边尘”作“边城”字(传本同),用得恰当,因张九成是去边关岳飞元帅营盘,不是泛指;“也知道苏武空持节”(传本同)之“道”字衍,《大明天下春》的《兄弟叙别》无“道”字,应作七言;“路途南北,从此关山阻”后缺字,《大明天下春》的《兄弟叙别》作“从此关山阻隔”(传本同),按律当是。此出即汲古阁本第十二出《分岐》,虽曲文差别不大,但宾白有不少改动。如《大明天下春》的《兄弟叙别》宾白生动简洁、情感真切,曲白衔接流畅。在曲文“须信终军枉请缨”后,有几句念白:“(丑)不闻天子宣,惟听将军令。禀老爹,岳爷在营盘等候,请状元一同起马。(生)多多拜上元帅,待我兄弟别离,略叙手足之情,随即就来。(丑)领钧旨。”汲古阁本无此宾白(传本也无),接下曲就不顺,且失生动之色。

《忆子平胡》,写张九成夫妻母子别离后,一去茫然,母忆子,妻思夫,愁怀惨戚。曲牌为【一剪梅】三曲、【七贤过关】六曲、【尾声】。此出“夫”扮九成母,旦扮九成妻,贴扮何人,令人疑惑。

【一剪梅】曲后,贴云:“婆婆,姆姆,伯伯虽然羁留他郡,目下必定回来。奴想吉人自有天相,决然安妥无虞。自宜保重宽心,不须终朝这等忧虑。”称九成为伯伯,自称为“奴”。(按:万历年的《乐府万象新》的《九成姑媳忆别》已删【一剪梅】曲白。)【七贤过关】第三曲“三策献皇朝……”作贴唱,曲文中有带白“伯伯呵”。(按:《乐府万象新》的《九成姑媳忆别》作旦唱,无“伯伯呵”三字。)第六曲“婆婆,孩儿须暂离……”作贴唱,曲中有带白“姆姆,你伯伯呵”。(按:《乐府万象新》的《九成姑媳忆别》亦作贴唱,带白云“姆姆,我伯伯呵”。)【尾声】有贴唱末句“惟愿他扫荡胡蛮衣锦还故庐”。(按:《乐府万象新》的《九成姑媳忆别》亦作贴唱,“还故庐”作“返故庐”。)“贴”称九成为伯伯,应为九思之孩儿,然九思无室无子女。万历年间的《乐府菁华》之《忆子平胡》与《大明天下春》所录相同。《乐府红珊》之《忆子征戍》(即《忆子平胡》),出场人物亦是夫、旦、贴,情节亦基本同,不同处有两处:其中【七贤过关】之【前腔】“景川山外山……”作贴唱(《大明天下春》原作“夫”唱),曲文与角色身份不符;贴唱【前腔】“孩儿虽暂离……”曲,韵脚由鸠侯已改为机微,如“他待要泛归舟,却又功勋未。丈夫,你待要鸱夷裹尸首,也落得芳名死复题”。贴在唱曲中竟称九成为“丈夫”,情理不合,尤令人不解。

在《全家锦囊》收录的《紫香囊》和今传本中,贴皆扮九成之母。《大明天下春》的《忆子平胡》中的贴扮无法确定,而且各传本也没有这出戏。汲古阁本第十三出《供姑》,写婆媳思念九成,第十六出《荣归》前部分也写婆媳思念,后部分写九思归来,与《全家锦囊》收录的《紫香囊》第十一段“姑媳望佳期”、“九思归省”和继志斋刻本的第十三出、第十六出基本相同。同样是“忆子”,却与《大明天下春》的《忆子平胡》完全不同。《大明天下春》的《忆子平胡》,或为戏班艺人的创造,万历年间在场上流行演出,故被选录。可推测此出戏较他本为早,或从邵灿的“原本”中来,因其不合理和累赘,在传本中“这个人物”就消失了,虽有疑问,但仍然很有研究价值。

《舍生待友》,写张九成被金人拘禁,不就单于亲事,不许南还,欲以死尽忠。同被拘留的王伦为救九成,让符节给九成先回,甘愿以死相拼。生扮九成,末扮王伦。曲牌为【诣金门】、【红衲袄】四曲、【四边静】四曲。《全家锦囊》收录的《紫香囊》第十二段“九成被谪监军”,仅删【诣金门】曲,其他与之同。汲古阁本《香囊记》第三十一出《潜回》,在【红衲袄】四曲后有【东瓯令】二曲,其他也与之同。然与《乐府万象新》比较,全同,【诣金门】曲后有云:“(生)自叹英雄豪气,身遭虏寇禁持。(末)几时扫荡此蛮夷,方遂吾侪心志。”此四句标“西江月”,实是词调的上阕。而汲古阁本则改为《踏莎行》词,云:“(生)汉室堂堂,王臣蹇蹇,一身困厄终难免。邦危主辱死何妨,妻孤母老生犹恋。(末)那饮药樵玄,纳肝弘演,高风劲节真堪羡。沧溟波浪能几枯,岁寒松柏何曾变。”比较之下,《大明天下春》的《舍生待友》的白描写法,显得古朴感人。

根据以上的分析,《大明天下春》所收录的三出戏,似更接近已佚的“原本”。此三出戏大凡在民间流行,也被各种戏曲选刊收录,其中“忆子”出选者较多。如万历年间《乐府玉树英》选《兄弟话别》《忆子平胡》(二出阙),《乐府菁华》选《兄弟叙别》《忆子平胡》,《乐府红珊》选《忆子征戍》,《玉谷新簧》选《舍身代友》(阙),《乐府万象新》选《九成姑媳忆别》,明末《尧天乐》亦选《忆子平胡》等。

十一、《楚王夜宴》《萧何追信》

卷五下栏:《楚王夜宴》《萧何追信》二出,题《千金记》,中栏左外题《韩信》。明徐渭《南词叙录》“本朝”著录有《韩信筑坛拜将》,明吕天成《曲品·旧传奇》著录,题《千金》,明祁彪佳《远山堂曲品·雅品残稿》著录,题《千金》。今传本有明金陵富春堂刊本《新刻出像音注花栏韩信千金记》,明沈采撰,犹有明金陵世德堂刊本、明末汲古阁原刊本,《古本戏曲丛刊初集》据富春堂刊本影印本,各本大同小异。此剧主要写韩信故事,描写项羽亦很出色。钱遵王注《南词叙录》曾云:“‘追贤’一出乃‘元曲’。”[21]可参阅元金仁杰《萧何月下追韩信》第二出。明沈采,成化年间在世,或许曾读南戏《韩信筑坛拜将》,已失考。通过《大明天下春》之二出戏与沈采《千金记》传本的比较,可以认为此二出戏出之于沈采《千金记》,为求场上演出效果,已经过改造。

《楚王夜宴》,写项羽与虞姬夜宴游街赏景。与富春堂本《千金记》第十四折(未标出目)有同(个别曲文有小异),也有不同(有的曲牌、曲文全不同)。《大明天下春》此出戏,韩信不出场,夜宴由席上转入游街赏景,行动唱舞,场上摇曳生姿,很明显这是场上流行的演法,效果强烈。曲牌用【菊花新】(净上场唱“咸阳宫阙已成灰……”)、【西地锦】(旦上场唱“何幸常沾恩惠……”)、【黑麻序】二曲(第二曲转入游街赏景,唱“相携玉腕琼肌……”)、【双声子】二曲、【香柳娘】四曲、【滚遍】、【尾声】。富春堂本原有末上场念长白,净上场曲用【风入松】(《大明天下春》《楚王夜宴》的【菊花新】曲文与之同),接着生上场唱【前腔】,接着净、生分唱【驻马听】二曲,生下场后,旦上场同样唱【西地锦】(曲文有一字“房帏”之“房”字,《大明天下春》本作“鸳”),以下的曲与白大不同了,且有贴、小旦扮紫云、碧玉出场歌舞。末、生、贴、小旦在《大明天下春》的《楚王夜宴》中俱不出场,戏集中在净(项羽)、旦(虞姬)身上,简洁明快,这是戏班艺人的艺术创造。兹将《大明天下春》本此出戏的【西地锦】以下予以引录,以资同好者比较:

【西地锦】……

(相见科)(净)虞美人,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耳!自我入关破秦,府库财物宝珍,皆为吾有。若不归故里,何能夸耀于人?(旦)妾愿大王功高天下,富有四海,不可以时志满,即欲骄人。倘福移祸临,妾无取焉。妾有酒一壶,意欲奉觞歌劝,未知大王尊意若何?(净)虞美人,你有此好意,将来何妨。(旦)分付奏乐生,吹弹动乐器。(众)理会得。(旦)斟上酒来,此一杯,愿大王千岁,千千岁!(净)美人不须下礼,起来。

【黑麻序】(旦)酒泻金卮,露春纤捧献,愿称千岁。筵开处,罗绮生香增辉。真奇,红云捧翠微,珍馐列绣帏。(合)饮休辞,直饮到玉山颓倒,酩然沉醉。

(净)虞美人,今夜月朗风清,我和你出咸阳市上,游玩一番。(旦)贱妾谨当随侍。(净)内臣,秉香烛前行。

【前腔】相携,玉腕琼肌,麝兰香袭袭,暗生襟袂。霞觞奉劝,新词艳曲声齐。清凄,春林鸟啭迟,歌喉巧声咿。(合前)饮休辞……

(内)有个人,人,隔壁摇铃,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富贵不还乡,锦衣夜行”,此段歌声,天书造定。(众)启千岁,是咸阳市上谣歌之声。(净)这是那里?(众)这是东街。(净)往南街去。

【双声子】(旦)新愁何必,上蛾眉。镇日里、翠绕珠围。重重帘幕,花垂地。香风送,脆管繁丝。(合)红颜问,光阴有几?逢欢笑,且迟归。

【前腔】(净)人生何必,羡轻肥。终有日,时运来至。黄金白璧,成何济。无非是,受用便宜。(合前)红颜问……

(内又歌介)(净)内使,是那里歌声?(众)是咸阳市众小儿歌声。(净)不要听他,往西街上去。

【香柳娘】(旦)捧金杯在手,(重)向前为寿,一倾须用三百斗。要追悔遣愁,(重)取次奏箜篌,殷勤卷红袖。(合)暂卸甲解胄,秉烛夜游,绝胜清昼。

【前腔】(净)正交欢未休,(重)红裙进酒,听鹧鸪才唱眉先皱。我甘做区区楚囚(按:应有“重”字,原缺),偷眼看吴钩,料他人死吾手。(合前)暂卸甲……

(内又歌介)(净)内使,往北街去。

【前腔】(旦)把花枝当酒筹,(重)香沾罗袖,舞腰柔似风前柳。且及时献酬,(重)岁月疾如流,白年一回首。(合前)暂卸甲……

【前腔】(众)把夜宴且休,(重)欢娱良久,樵楼几点传更漏。爱清宵景幽,(重)碧月照金瓯,银河灿珠斗。(合前)暂卸甲……

(内又歌介)(净,听介)虞美人,你听,咸阳市上四面谣歌,其声凄然。(众)启千岁,此谣歌小,内臣记得。(净)你且歌来。(众)有个人,人,隔壁揺铃,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此段歌声,天书造定。(净)虞美人,此歌声分明讥诮咱们。内使,回去!好恼,好恼!(怒走介)

【滚遍】(按:富春堂本作“浆水令”)(众)恁金乌昆仑坠西,喜银蟾海角渐离。轻敲檀板翠眉低,酒泛玉液,锦绣淋漓。军中宴。(重)骐騑熊罴,摆列着一似风云队,相随送,(重)纷纷似蚁。辕门外,(重)画鼓轰雷。

【尾声】听催归一派笙歌沸,好一似洞天福地,明日里再排个筵席。

按:以上【香柳娘】四曲,与富春堂本第十四出同,【滚遍】一曲,即富春堂本【浆水令】,【尾声】与富春堂本同。此出戏确由传本改编而来。

《萧何追信》,写汉丞相萧何为了国家强盛,月夜追回将才韩信的故事。与富春堂本《千金记》第二十二折(按:原括注“追韩信”),关目相同,但对关目的场上处理有很大的不同,即在情节结构上作了新的安排。而后流行的场上演出本也就在这个基础上不断进行加工提高。

富春堂本《千金记》第二十二折,曲牌与情节的安排:【天下乐】(生扮韩信上唱“功名未遂令人笑……”,念长白表明他离去的原因)、【金索挂梧桐】(生接唱“风尘古道昏……”下,原脱“下”字)、【随事兴】(外扮萧何上唱“朝罢已回来……”,念上场白后从书童得知韩信已去)、【双声子】(“声”字原误作“胜”,下同。外复上唱“急追去……”)、【双调新水令】(生复上唱“恨天涯……”)、【驻马听】(生唱“回首青山……”,下)、【双声子】(外上唱“再追去……”,下)、【川拨棹】(生上唱“干功名千难万难……”)、【双声子】(生接唱“镇闻得……”,外上见生)、【雁儿落】(生唱“老丞相你将咱不住赶……”)、【得胜令】(生接唱“我则怕叉手告人难……”)、【挂玉钩】(生唱“我怎肯一事无成两鬓班……”,出渔翁,外上船)、【七兄弟】(生唱“半夜里恰回还……”,上船)、【收江南】(生唱“脚踏着跳板……”)、【梅花酒】(生唱“虽然是暮景残……”)、【奈子花】(外唱“刘沛公附耳低言……”)、【前腔】(生唱“感丞相吹嘘微贱……”,到岸,生出示张良文书,上马,去相府)。

《大明天下春》之《萧何追信》,在传本的基础上作了很大的调整。以改生上场为外先上场,唱【菊花新】“朝罢归来离玉殿,锦袍上惹御炉香……”开场,曲牌改,曲文从传本第三曲【随事兴】“朝罢已回来,衣惹天香在”改写;接着的定场白及与书童的对白,也是从传本而来。以“只因为国求贤辅,不脱朝衣戴月行”念白下。这时生上场,依旧唱传本第一曲【天下乐】,曲文同,念白文字小改动;传本第二曲【金索挂梧桐】被删,直接唱传本第五曲【双调新水令】(曲文大同小异,“流落客孤寒”,富春堂本原作重句;“叹英雄谁似俺半生虚幻”,富春堂本原无“谁似俺”三字;“雄背上剑光射得斗牛寒”,富春堂本“雄”字作“熊”,“得”字作“的”;“按不住浩然气冲霄汉”,富春堂本“按”字作“揾”,“冲”字作“透”)。接着外上与生互不照面,背躬唱传本第四曲【双声子】,曲文同,改富春堂本“苦”字为“有”,不作重句。生念白“我韩信这造物,直恁被命运不通呵!”唱传本第六曲【驻马听】,原曲文“俺”字作“我”,“投”字作“归”,“君”字作“单”,“功名”作“英雄”。外背躬唱传本第七曲【双声子】,曲文同。生唱【沉醉东风】,曲牌改,曲文同传本第八曲【川拨棹】,原曲文“求荣显”作“求英雄”,“前日”改“当初”,“今日”改“今又”;接唱传本第九曲【双声子】,原曲文“镇闻得”之“闻”字作“开”,依然作重句,“潜身”作“藏身”,“埋荒草”之“埋”字误作“理”;曲文最后八字“赶得心慌,刚刚凑巧”改“众唱”为“外唱”;曲后白改为:“(外)左右,向芦苇中寻看,在那里不曾?(众)启丞相,见一人跨白马立在芦苇之中,想是韩都尉了。(外)既然如此,你众人退后,待我亲自问他。韩先生,老夫那些儿负了足下。今不辞而回,是何道理?(生)我道是谁?原来是老丞相。”

生唱传本第十曲【雁儿落】、【得胜令】、【挂玉钩】三曲,曲文基本相同,略有小异而已。如【雁儿落】原“老丞相,你将咱不住赶”,作“丞相呵,你不必将咱赶”。【得胜令】原“你说着那”,作“提起那”;“量着那”,作“想着那”;“伴”字,作“伴着那”;“我只待”,作“直待”。【挂玉钩】原“我怎肯一事无成两鬓班”,“我”字作“俺”,“班”字作“斑”;“既然你不用俺英雄汉”,无“既然”二字;“你莫是为马来将人盼”之“将人盼”,作“将咱赶”;“你既不为马来”,作“既不是为马来”;“扶助江山”,作“扶佐汉江山”;“保奏得我”,作“则除是保奏俺”。

在第十二曲【挂玉钩】之后,变动较大,似是增写的,但其事其文也是由传本而来,如渔翁送行、张良荐书,穿插得合情合理。因变动大,兹引录如下:

(生)此行倘汉王不用小生,空劳丞相心力也。(外)汉王若不用先生,萧何情愿纳印解官,触金堦而死。(生)好!告丞相得知,军师与我一角文书,教见丞相,然后可将出来付你。(外)呀,这角文书,是下官与主公、子房三人面誓,要寻一个兴刘灭楚大元帅,先生怎么不早将出来?(生)我若早将出来,却道是韩信干谒丞相了。(外)先生用心太多。有了这文书,老夫明日启奏,一定拜你为元帅无疑矣。

【幺篇】非是我千里驰驱不惮艰,都只为一肩挑尽江山担。因此上戴月披星将先生赶。(生)镇掌江山,撑扶日月,皆丞相之余事。追赶小生,诚恐无益。(外)韩先生,不必太谦了。你便是佐桓文的管晏,你便是赤手扶周的鹰扬。先生你若肯委身扶佐炎刘,管教定万里江山。(生)既蒙丞相厚意,小生此去,誓当赤心保国,展土开疆。决不敢负丞相与军师举荐之功。(外)既蒙先生金诺,左右备马来,请先生上马,一同回去。(生)如此多谢!(外)左右,甚么时候了?(众)禀丞相,三更三点了。

【川拨棹】(外)半夜里恰回还,抵多少夕阳归去晚。涧水潺潺,环珮珊珊。冷清清夜静水寒,可正是渔翁江上晚。(众)禀丞相,如今溪河水涨,若驾船顺流,霎时便到。(外)你们去寻一只船来,我明日重重的赏他。(众叫船介)

(按:“渔翁江上晚”脱一“晚”字,据富春堂本原曲【七兄弟】补)

【山歌】(渔)暑退金风觉夜长,蝉声不住送秋凉。山川满目黄花绽,雁过南楼思故乡。

小人是个渔翁,每日在此打鱼为活。这等夜深,有甚么官员叫我,待我过去见他。禀老爷,渔翁叩头。(外)渔翁,你把那船儿送我下去,我重重赏你。(渔)小人乃老爹的百姓,该答应爹爹。请列位老爹上船就是。(生、外逊介)

【七兄弟】(生)脚踏着跳板,手扶定竹杆,不住的把船湾。兀的间见沙鸥惊起芦花岸。忒楞楞飞过蓼花滩,似禹门浪急桃花泛。

(按:富春堂本原作【收江南】)

【梅花酒】(外)呀,虽然是暮景残,恰夜静更阑。对绿水青山,正天淡云闲。明滴溜银蟾出海山,光灿灿玉兔照天关。呀,撑开船,挂起帆。(生)老丞相,我看那渔翁觅利,小生求名,所争不甚相远矣。俺红尘中受涂炭,恁绿波中觅衣饭。俺乘骏马惧登山,恁驾孤舟怕遇滩。俺锦征袍怯衣单,恁绿蓑衣不能干。俺空熬得鬓斑斑,恁枉守定水潺潺。俺不能勾紫罗襕,恁空执定钓鱼竿。俺都不道这其间。(渔)列位老爹,休要取笑。记得古人道:策鞭举棹休谈笑,烟波名利大家难。(生)老丞相,你看那渔翁说得有理。

【收江南】呀,道的是烟波名利大家难,抵多少五更朝外马嘶寒。(渔)禀老爷,船已到岸,请爹爹上岸。(外)韩先生,请上岸。左右,备马来与韩爹乘。(生)老丞相,莫罪了。对着一天星斗跨征鞍。(外)韩先生,我看你好倦也。(生)非是俺倦惮,算来名利不如闲。

(渔)禀老爷,小渔翁就此回去了。(外)一晚有劳你,明日到俺府中来,重重的赏你。(渔)多谢老爹了!正是: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勾。(外)韩先生,我想古昔男儿,莫不由困而亨。

(按:【收江南】之“收”字,原误作“喜”)

【鸳鸯煞】俺想那男儿受苦遭磨障,恰便是蛟龙未遇逢干旱。尘蒙了战策兵书,消磨了项剑摇环。(生)老丞相,畅道周帐秦营功太晚!似这般涉水登山,休休,可着我便空长叹。(外)先生,再不必多虑了。(生)谢丞相执手相看。此回倘汉主再不用小生呵,我则待钓一轮明月,携两袖清风矣。笑你个能举荐的萧何,你再休将咱来赶。

月下相追意颇浓,勒马扬鞭转蜀中。

只凭一纸兴刘表,早向辕门奏沛公。

按:以上【川拨棹】,与富春堂本【七兄弟】同;【七兄弟】与富春堂本【收江南】同;【梅花酒】与富春堂本“虽然是暮景残……”同;【收江南】与富春堂本“这是烟波名利大家难……”同,未标曲牌;【鸳鸯煞】与富春堂本“俺想这男儿受苦遭磨障……”同,未标曲牌。《大明天下春》本此出戏对原传本的改动很大,还删了富春堂本最后【奈子花】二曲。

明代戏曲选刊大多选录《千金记》各出,也有选录上述二出的。如万历年间的《词林一枝》选《萧何月下追韩信》,《群音类选》北腔选《霸王夜宴》《萧何追韩信》,《乐府玉树英》选《萧何追韩信》(阙),《乐府红珊》选《军中夜宴》《月下追信》,《摘锦奇音》选《宫中夜宴》《月夜追贤》,《乐府万象新》选《萧何追信》,《赛征歌集》选《戴月追贤》,天启年间的《万壑清音》选《月下追信》,崇祯年间的《怡春锦》选《追贤》,明末《尧天乐》选《咸阳夜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