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抗税的刁明放不得
杨钊毕竟是成长在新时代的人,民主平等的观念深入脑海,他实在忍耐不住,一番正义之言从胸中吐出:
“太宗文皇帝曾诫曰,‘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要是百姓的事,便是我们地方官员的头等大事!你怎么能说成是小事呢?”
李审又楞住了。
许久后羞愧地垂下了头:“是下官失言了。但我确实不清楚此事,待我下去查明后,再亲自向杨县尉禀明。”
“好。”
杨钊心里清楚,李审是绝对知道刘老根的事情的,所以才会言语闪烁。
但李审的犹豫和回避也正说明了,此事可能会牵连里县衙里的一些人,因而杨钊也不便再当众谈论此事。
他初来乍到,如果一开始就跟衙门里的同僚起了冲突,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
杨钊转向刘老根道:“此事待我查实之后,若真如你所言,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如何?”
刘老根果然是个有点见识的百姓,得到杨钊的回复后,丝毫不吵闹,只是朝着杨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谢青天老爷。”
随后便努力将身子隐进人群中,以示不耽搁杨钊继续办公。
或许是处理刘老根一事给杨钊真添了几分“青天老爷”的光环,堂下的犯民们也配合了许多,积极向书吏吐露自己的信息。
书吏录完所有犯民信息后呈报给杨钊。
杨钊粗略扫了一眼便转给史大个:“你来看看这些信息是否属实?”
“我不识字。”
史大个倒也爽快,大嗓门嚷了出来,丝毫没有羞愧的神情。
“那你念给他听。”杨钊吩咐书吏。
“李小二,天泉乡人,欠租税粟米一石、庸税绢三尺、脚布五丈、户税五百文、括户钱一百二十文;王大壮,天泉乡人,欠……”书吏一五一十地念了。
史大个才听得一半就不耐烦了:“大差不差吧,差不多就是这么些。”
“差不多?”杨钊板着脸训道,“这可是赋税,一厘一毫都要如实上缴到官仓里,里面但凡有个差次,你史大个第一个就脱不了干系。”
“那我还是听完吧。”史大个虚了。
结果听完之后,史大个也不敢确认,杨钊又派人叫来了王伦和袁大头,众人聚在一起讨论后,才最终确定了数目。
杨钊又拿着确认后的数目亲自念给那些犯民们听。
念完后,问道:“这上面记着的数目,你们可都认了吗?”
“认。”
三十几名犯民都回答了。
“将这些账目好生保管。”杨钊嘱托袁大头后,再朝着那些犯民们道,“这些都是你们去年拖欠县衙的赋税,你们说去年收成不好、缴不齐,要今年秋收才交上来。好!本县尉姑且相信你们一回。我现在就把你们放回家去,待你们秋收后,再把所欠的赋税和今年赋税一并缴上来。”
“谢谢青天大老爷!谢谢青天大老爷!……”
那些犯民本已经没了多少求生的希望,现在突然就被宣布可以回家了,纷纷以头磕地,争相喊着青天大老爷。
“若是你们今年再不按时缴纳赋税,休怪本县尉跟你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最后再恐吓一番犯民后,杨钊便吩咐书吏当场开具释放公凭。
书吏却是被惊在原地,手里提着毛笔,迟迟不敢落下,只把一双眼睛望着李审,显然还要等待李审的指示。
李审也懵了,忙走到杨钊身前低声道:“这如何使得?……杨县尉三思啊!”
其实不只他们二人,连王伦、袁大头等在场的一众官吏都被杨钊的意外决定给楞住了。
他们好不容易才把这些抗税的刁民给抓起来,如今半个字的赋税没收上来,倒先要把刁民给放了,这……这成何体统!
只有史大个支持杨钊的决定:“哈哈,还是杨县尉痛快。要我说啊,也早该把这些贼民给撵出去了,身上半点油水都刮不出来。关在牢房里,既占地盘,还得要老子天天盯着他们,盯得老子眼睛都发绿了……”
杨钊前后考虑了一下,觉得不能和李审把关系搞僵,便问道:“李录事此话何意,为何使不得?”
李审指了一下旁边换衣服的耳房:“我们去里面说。”
“好。李录事请。”
“杨县尉请。”
进到耳房内。
李审急急忙忙道:“杨县尉,这批抗税的刁民放不得。”
“难道李录事也认为他们是刁民?他们不过是些可怜的百姓罢了,家里根本没有余粮,缴不起赋税,并不是有意抗税。”
杨钊将心中的想法如实道出。
“哎。”李审叹了一口气道,“我自然知道他们不是有意抗税。可事实就是他们抗税了,如今你却把他们放了,那他们欠的赋税怎么办?杨县尉也不想一想,他们缴不起去年的赋税,今年不但要补齐旧税,还要交上新一年的赋税,你别管他们现在有多感激你,答应得有多痛快,可到了秋后,他们真能缴起两年的赋税吗?”
李审这番话算是肺腑之言了,杨钊自然听得出来,故而也直言回道:
“难道把他们关在牢狱里,他们就能缴得上税?不管怎么说,把人先放回去,抢在秋收前辛勤耕种,到了秋后,多多少少还能缴上一些来。况且,他们都是壮丁,是家里的顶梁柱,如今把他们关在牢里,他们家里的老人孩童怎么办?每个人身后都是一家子人的性命啊!这种断子绝户的事,我们不能干。”
李审又是一声长叹:
“杨县尉宽厚仁慈,听来令人敬佩。
“可你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杨县尉听我一言,我们把他们关在牢里,他们家里人着急,还会想尽办法凑上来一些钱财;一旦你把他们放了,杨县尉以为他们会回去辛勤耕种、想办法补齐税款吗?
“不!
“他们心里明白,他们根本就缴不起赋税!所以一旦被放回乡去,他们只会干一件事,就是变卖田地,然后躲进豪绅大户门下当佃户、当贱民……如此一来,我们非但今年收不到颗粒赋税,连账上的田地和课户也没了,往后的赋税也就跟着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