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殊室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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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里仁》章: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叶适以为曾子答应得太快,不假思索而遽应曰“唯”,并且不详问而竟以“忠恕”解“一贯”,实属武断,且谓此说未经孔子是正,未可便以为准云(见《习学记言序目》第十三卷)。曾子之太直,诚如适言。至谓以“忠恕”解“一贯”,未经孔子是正,便谓未可为准,则未免固执矣。案孔子之道,乃人生哲学,其立脚点总不出人我间之范围,不言超现实,不驰骛未来。若以尽己之谓“忠”、推己及人之谓“恕”之义言之,则正是人、我间之立脚要点。曾子以“忠恕”二字解“一贯”,当时虽未经孔子是正,但以孔子平日之言论钩稽而综核之,则亦不中不远。如《学而》章之论君子则曰“主忠信”;子张问崇德辨惑,亦曰“主忠信”。“主”字何等坚决而肯定。此外如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问政,则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可见孔子关于立身行己方面对于“忠”字之重视可知矣。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问题之广大可谓至矣,而孔子则毫不迟疑的应之曰:“其恕乎”。则“恕”字关于待人接物之重要可知矣。立身行己以“忠”,待人接物以“恕”,正是人生哲学一贯之大旨。故谓曾子为鲁也则可,谓此语未经孔子是正,未可便以为准,则太执矣。叶适之《习学记言序目》其《论语》一卷尝三论此事,对于曾子下正面攻击,毫不客气。一则曰曾子易听而不知问,再则曰若谓曾子自传其所得之道则可,谓得孔子之道而传之则不可,三则曰一贯之旨,因曾子而大迷。其不客气也如此。

叶适之论《春秋》,丑诋《公》《》,曰“浮妄”,曰“害义”,曰“以浅传浅”,曰“书之蠹”,曰“空张虚义”,曰“悖谬”,曰“《左氏》未出之先,学者唯《公》《》是听,《春秋》盖芜塞矣”等种种谰言,然而未有一语能搔着《公》《》痒处,谩骂而已。最无谓者,彼因《史记·太史公自序》之崇尚公羊及董子,遂诋史迁为粗浅妄臆。又因《孟子》有“春秋,天子之事也”一语,虽不敢丑诋,而亦加以非难,谓《春秋》乃鲁史,孔子只修而正之,不得称为天子之事。又曰“后世所以纷纷乎《春秋》而莫知底丽者,小则以《公》《》浮妄之说,而大则以孟子卓越之论故也”云。诬经之罪,竟推在孟子身上矣。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见《习学记言序目》卷九及卷二十)。假令叶氏肯细读“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一语,当不至于误以《春秋》为鲁国史矣。即细思《春秋》若是一国之史书何以得称为“经”,则亦不至于误以《春秋》为鲁史矣。语曰:“学而不思则罔”,叶适有焉。虽然,《春秋》张三世之微言大义,附鲁史以见志,不解斯旨者亦众矣,岂唯叶适?

最奇者叶适竟不解口说传经之理由,谓“自经术讲于师传而训故之说行”,“口授指画,以浅传浅,而《春秋》必欲因事明义,故其浮妄尤甚,害义实大”,“然则所谓口说相传者乃是书之蠹也。至汉为学官,后世相师,空张虚义……哀哉”!案上古印刷之术未明,传抄匪易,欲尽将古籍一一摹刻一部而置诸座右,为事实之必不可能,况图籍只存于内府,自非太史,更无得见之机会,遑论传抄。试问在此种时代背景之下,舍口说相授而外,更有何法?其后复经秦火之劫,典文残落,赖宿儒未泯,犹得相传。汉之置学官,立博士,正乃断绝续灭之伟功,究何负于天下?以此相罪,不亦难乎?至使二千年后叶正则先生之所以得所根据,哓哓然论列是非者,赖有此耳,抑何其不思之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