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养宠物的难题
塞米幼蟒的谣言事件让我开始思考其他人和动物互动时所牵连出的道德问题。举例来说,我的研究所同学罗恩·奈伯(Ron Neibor)专注于大脑如何于外伤后进行重组的研究。很不幸的,就罗恩的研究主题而言,猫正是最好的神经机制实验对象。他采用最普遍的神经科学实验法:以手术破坏猫咪大脑的特定部位,并以数个星期或数个月的时间观察其恢复状态。问题是,罗恩很喜欢这些猫咪。他的研究持续了整整一年,而对这24只住在实验室的猫咪的爱更是与日增进。他会在周末特地把车开到实验室,把猫放出笼子,并趴在实验动物中心地板上和它们玩耍。这24只猫咪已经变成了他的宠物。
依照实验协议,罗恩必须检查实验动物的大脑组织,以确认神经受损部位。他必须进行令人不安的“灌注”程序。首先,受术动物会被注射致命剂量的麻醉药,接着,再把福尔马林注射进血管内,以硬化大脑,罗恩必须将猫头从身体上切割下来,以镊子剥除头盖骨,取出完整的猫脑后进行切片和显微镜分析。
罗恩花了好几个星期的时间为所有的猫进行了“灌注”程序。他的个性突然转变了,研究室的同学发现他的情况不太好,热心提议代他进行“灌注”手术;但罗恩拒绝了,他不想回避自己的道德责任。在他“处理”猫咪的那段时间里,他变得郁郁寡欢,杀猫给他带来莫大的影响,他常常满眼通红,每当我们在走廊遇见时,他总是低头快步走过。
同样的道德难题也发生在人类最好的朋友—狗的身上。我在北卡罗来纳州巴纳尔德镇塘湾街尾的邻居塞米·亨斯利(Sammy Hensley)就是个例子。塞米以前务农,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养狗和猎浣熊。对塞米来说,猎浣熊不是户外运动,而是一种生活情趣。他不吃浣熊肉,但会将浣熊外皮剥除、熊掌切下,钉挂在谷仓旁,好让邻居们好好鉴赏他在猎熊祭获得的成果(我在帮他剥浣熊皮时才知道大多数哺乳动物的阴茎里都有短骨,人类是少数的例外)。有次我调侃他狂剥浣熊皮为的只是要吓唬我的太太玛莉·珍,因为她很爱以前养过的浣熊,但塞米赶忙否认,他认为这是北卡罗来纳州自有的山居文化。
对塞米来说,狗有两种—宠物狗和浣熊猎犬,两者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他通常手边总养着四五只猎犬,除了几只是熟门熟路的老犬外,另外一两只则是正在接受训练的幼犬。我很爱这些猎犬的品种名称:森林行者、普洛特猎犬、蓝钩、红骨。它们多半瘦瘦长长、声音低沉、眼神百无聊赖、皮毛油腻腻的,身上带着猎犬惯有的腥重体味,看起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那是因为多数时间它们都被8英尺(约2.4米)长的狗链拴在狗屋旁,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趴在泥土地上喘气。不过每到狩猎季,它们就全都活了过来,黑夜里暗巡在杜鹃花丛间,鼻子紧贴着地面狂吠。即便隔着海湾,我都可以听见它们的吠叫声。
塞米很爱他的帮手们,甚至可以听声辨犬。他分辨得出来当猎犬把浣熊逼上树时(好事)所发出的高音鸣叫,以及跟随在负鼠身后(坏事)所发出的吼声。如果猎犬们隔天没回家,塞米会忧心忡忡。不过对他而言,猎犬不是宠物,而是工作伙伴。如果有哪只猎犬表现差劲,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卖出或拿去以狗易狗,再带一只新猎犬回家。
不过塞米和太太贝蒂·苏(Betty Sue)也养过宠物狗。猎犬们从没进过家门,而宠物犬如小型波士顿梗犬则可以在屋内自由地奔跑。宠物犬和猎犬不同,它们更像是家庭成员,它们会被抚摸、跟家人玩耍,还会在餐桌旁边讨点吃的。某日下午,当塞米在牧场较为陡峭的地方除草时,被翻了的拖拉机压死了。塞米过世后,太太贝蒂·苏没有留下任何一只猎犬,但是家中饲养的宠物犬却陪伴她走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时期。对塞米一家人来说,猎犬和宠物犬可能是完全不同种类的生物。
对大部分的美国家庭来说,狗就是同伴,不过我们对狗的态度如同塞米对待猎犬和宠物犬的态度一样,不完全一致。半数以上的狗主人认为狗是家中的一分子。美国动物医院协会报告指出,40%的受访女性表示,她们从宠物犬身上得到的关爱远多过先生或小孩。不过狗并非全然是正面影响。每10个美国成年人就有一个惧怕狗,而且狗会在夜半扰人安宁,因而造成邻里的情感冲突。我的好友罗斯(Ross)因为前邻居的狗老在夜半悲鸣吹狗雷,让他难以入睡,因此将房子卖掉搬离原址。美国平均每年约有450万人被狗咬伤,24人被狗攻击致死,其中多数死者为小孩。
从狗的角度来看,人与宠物的关系也并非纯然美好。每年约有200万至300万只狗遭饲主遗弃,并于收容所中进行安乐死处置。当人类希望繁殖出最完美的狗品种时,更造成了骇人的基因问题。举例来说,狗类行为专家詹姆士·史尔贝尔(James Serpell)认为英国斗牛犬的出现堪称犬类世界的历史悲剧。由于斗牛犬的头过大,因此约有90%的斗牛幼犬都必须以剖腹接生。它们的口鼻和鼻管严重变形,造成呼吸困难,即便在熟睡状态时亦然。此外,它们还得忍受关节疾患、慢性牙齿问题以及耳聋之苦;斗牛犬皮肤多皱,容易成为寄生虫宿主。除了病症繁多以外,斗牛犬还容易体温过高,并有流口水、打鼾、放屁和因心搏骤停而猝死的倾向。
韩国的狗的命运也相当多舛,它们或有可能成为宠物,也可能成为围炉火锅。多数的食用狗为短毛大型犬,外貌近似迪士尼老卡通里面那只外表丑陋的“老黄狗”(Old Yeller);它们被饲养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中,最终被电击屠宰。
上述种种,都是我们时常会忽略的动物问题,但身为心理学家,我开始对此矛盾深感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