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序 人类与动物之间的道德难题
我总是喜欢探究人类与动物之间的秘密,
因为从动物的身上往往可以映照我们是怎样的人。
马克·贝科夫(Marc Bekoff)
人类往往用非常没有逻辑的方式,思考其他物种,例如茱蒂丝·布莱克(Judith Black)自12岁开始,就认为因为动物美味而加以杀害是不对的事情。不过,到底什么是“动物”呢?对茱蒂丝来说,狗狗、猫猫和猪、牛很明显属于动物一类,而鱼则非动物。因为鱼对她而言,动物感等于零。因此接下来的15年内,这名未来的人类学博士虽然偶尔享用阿拉斯加铜河熏鲑鱼和柠檬煎旗鱼的美味,却打从骨子里深信自己是个素食主义者。
到茱蒂丝在生物学课堂遇见研究生约瑟夫·韦尔登(Joseph Weldon)以前,她自创的生物分类法都还挺管用的。两人相遇时,身为肉食者的韦尔登试图说服茱蒂丝,吃康沃尔烤鸡和吃智利鲈鱼在道德上并没有什么不同。韦尔登认为,两者都是有脑的脊椎动物,也都过着群体生活。尽管韦尔登滔滔不绝,但他仍旧没有说服茱蒂丝相信就饮食道德观点来看,鳕鱼就等于鸡也等于牛。
好险,虽然两人对食用鬼头刀鱼的道德看法存在分歧,但两人仍然陷入了爱河。茱蒂丝和韦尔登结了婚,而韦尔登则是继续在餐桌上辩论鱼鸡同荤的问题。经过整整三年的辩论后,某天茱蒂丝终于松口说:“好吧,你的观点没错,鱼也是动物吧。”
在此,茱蒂丝面临新的难题:她要么就开始吃肉,要么就大方承认自己不是素食主义者,二选一。约莫一周后,朋友邀约韦尔登去猎松鸡。虽然韦尔登根本没用过猎枪,却成功地打到了一只松鸡,并以猎人的姿态单手提着动物尸体出现在家门口。韦尔登在厨房里辛勤地拔毛、烹煮,最后为心爱的太太殷勤地献上风味晚餐:烤松鸡佐美味的覆盆子酱和红酒。
就在这一瞬间,茱蒂丝15年来苦心维持的道德高墙可说是直接溃堤瓦解了(茱蒂丝是说自己真的很爱覆盆子果酱啦)。烤松鸡成功地打开了茱蒂丝的味觉想象,她已经回不了头了。接下来的一周里,她还吃了不少汉堡,茱蒂丝成了前素食主义者。全美国前素食主义者与素食主义者的比例至少为三比一。
接着是25岁的医学系博士吉姆·汤普森(Jim Thompson),当我认识他时,他正在准备毕业论文。在到研究所之前,汤普森在堪萨斯州莱辛顿的家禽研究实验室工作。每当实验结束时,他负责把鸡“处理”掉。原本这工作对汤普森来说毫无困难。不过,某天当他找要带上飞机阅读的杂志,他的妈妈塞了一本动物权杂志《动物议程》(Animal's Agenda)给他后,他就像是被巨雷劈到头一样,瞬间变成素食主义者。
不过这还只是开始。接下来的几个月以内,汤普森开始拒穿皮鞋甚至逼自己的女友吃素。他也开始质疑养宠物的道德性,特别是他心爱的白色小冠鹦鹉。某天下午,白色小冠鹦鹉在笼子内拍翅走动,突然有个声音细碎地出现在耳际,“这是不对的”。他温柔地提着鹦鹉笼来到后院,向它告别,看着它飞向北卡罗来纳罗利市灰扑扑的天际。他和我说,那感觉让他通体舒畅,“简直不可思议!”不过他也怯懦地坦承,“我知道它根本活不下去,很可能会饿到皮包骨。我想我的放生之举完全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它”。
有时候,我们和动物的关系还具有高度的情感复杂性。20年前,卡洛琳(Carolyn)迷上了一只体重足有1100磅(约499公斤)的海牛。当时她申请了所有可以和海牛接触的工作,包括佛罗里达中部的一家小型自然历史博物馆的馆员。当时馆方正在寻觅能够照护31岁海牛史努堤(Snooty)的馆员,即便卡洛琳并不具备任何照顾海生动物的经验,馆方仍旧将她录取。当时卡洛琳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将有重大改变。
我想以物种学的观点来看,史努堤是介于暗礁动物与尤达(Yoda)之间的生物。当卡洛琳把我本人介绍给史努堤时,它将鳍状前肢搭在水池边,并将头嘟噜噜伸出水面至少2英尺(约61厘米)高,和我四目相接,目光如炬的它很明显地在打量我。虽然史努堤的脑只有垒球一般大,不过它看起来异常聪明。这让我很不自在,没想到卡洛琳却觉得它很萌。
在接下来的近20年里,卡洛琳和史努堤朝夕相处。她几乎每天都得看到史努堤,甚至连放假时,还会特地来探班。两人的关系可说是围绕着“喂食”一事打转。海牛为素食动物,卡洛琳总是亲手喂史努堤绿色蔬菜,史努堤每天至少得吃下120磅(约54公斤)的蔬菜,它超爱吃莴苣的。
不过和年老的海牛一起生活也挺麻烦。卡洛琳溺爱史努堤,而史努堤也非常依赖她。当卡洛琳和先生偷偷摸摸地跑去度假一两个星期时,史努堤就会发飙,它会立刻进行绝食,卡洛琳就会接到馆方的绝命催返令,她会立刻飞奔回自然史博物馆,亲手喂它吃巨量的冰山莴苣。
后来,卡洛琳不再休假,并因此引发了先生的埋怨。他认为卡洛琳对这只半吨重的鲸油与肌肉的有机组合体的爱,远远超过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