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生物性:我们天生就喜爱动物吗
1984年哈佛生物学家威尔逊(E. O. Wilson)出版的精致小书里认为人类天生就喜爱亲近大自然,他称此为亲生物性,并认为此为人类与生俱来的特质。尽管一开始我对他的说法相当质疑,不过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威尔逊所言甚是。发展心理学家茱蒂·德洛亚(Judy Deloache)与梅根·皮卡德(Megan Picard)发现,即便是人类的小宝宝对影片中的动物所给予的关注也远胜于其他没有生命的物件。加州大学圣芭芭拉分校演化心理学者团队的研究显示,人类的视觉系统能够非常灵敏地在视线范围内察觉动物的存在,此项本能显然大大帮助了人类的祖先于蛮荒中进行狩猎与躲避凶猛野兽。他们称此现象为“动物监测假说”(animate-monitoring hypothesis),并以实验支持此论。比方说研究者发现,相较于移动中的卡车,人类更倾向察觉移动中的大象。
确实,人类似乎天生就对动物特别感兴趣。每次我在课堂讲述动物与人类的关系时,总会准备几张小狗、小猫的投影片,而这些照片总是能很轻易地引起一阵“哇”“噢噢噢”之类的赞叹声。学生们对照片的反应正是让行为学家跳脚的一种人类特质—本能。人类似乎生来就很容易被长得像小娃娃的东西吸引—小猫、小狗和小鸭子等,此等反应被称作“可爱效应”(cute response)。最早提出可爱效应观点的为奥地利动物行为学者康拉德·洛伦茨(Konrad Lorenz)。幼小的动物和小婴儿都有着相似的特点:大大的前额与头盖骨、圆滚滚的眼睛、胖嘟嘟的脸颊以及柔和的线条。洛伦茨称上述特质为“娃娃启动装置”(baby releaser),因为它能自然地激发人类为人父母的本能冲动。
小鹿斑比就是最能解释娃娃启动装置如何操控人类情感的例子。一开始华特·迪士尼(Walt Disney)希望动画师能够越写实逼真越好。他从缅因州寄来了两只幼鹿,并要求动画师们仔细在旁观察解剖师用大刀划开刚出生的幼鹿。虽然动画师抓住了幼鹿的实际模样精髓,不过其外形实在太过贫乏,无法打动观众的心并走入戏院。因此迪士尼要求动画师彻底进行“娃娃化”:动画师缩短口鼻距离,并放大它的头,接着再加上骨碌碌的大黑圆眼睛,并让白眼球显得醒目。此时,它看起来更接近人类的婴儿。
米老鼠是华特·迪士尼成功设计出娃娃化卡通人物的另一绝佳例子。米老鼠最早诞生于1928年,当时它的性格非常调皮捣蛋。在接下来的50年里,迪士尼系统性地改造米老鼠的外形,让它成为更可亲、友善的角色,换句话说,米老鼠越来越像人类的婴儿。此时米老鼠的头部占了全身比例的一半,眼睛与头盖骨也大了一倍。人类钟爱大眼睛的天性,是否影响了我们对待其他物种的态度呢?答案毋庸置疑。研究米老鼠演化史的哈佛生物学家斯蒂芬·古尔德(Stephen Gould)下了很精妙的结论,“简单来讲,人类演化的本能让我们把热爱小婴儿的反应转移到其他动物身上”。
每年于加拿大大西洋沿岸浮冰地带进行的小竖琴海豹(harp seal)猎杀活动总是引起群情激愤,这似乎恰巧说明了人类对可爱动物无可救药的钟爱。小海豹出生前两周的可爱程度绝对无人能抵抗,此时它们毛色纯白,眼神深邃犹如黑夜湖泊。20世纪70和80年代时,初生的小海豹被乱棒活活打死的血淋淋照片被刊印在反海豹猎杀的抗议传单与手册上。1987年,加拿大政府貌似屈从于大众舆论压力,下达禁杀令。然而禁杀对象为甫出生14天内的竖琴海豹,此时正是它们毛色转深,开始变得毫无娃娃貌的转折点。14天后,就是海豹猎季了。加拿大政府并没有禁猎小海豹,他们不过是禁止猎杀“可爱的”小海豹罢了。
然而,人类偶尔也会因为嗜爱婴儿貌的动物而付出代价。由于人类喜爱具有娃娃感的动物,以至于许多犬种被培育成永久保有幼犬的状态。中国哈巴狗(Chinese pugs)与法国斗牛犬的婴儿般短鼻不但使它们患上了呼吸系统疾病,而且过大的眼珠也加重了它们短浅眼窝的负担。人类刻意将幼犬的特征保留在成犬身上的幼态延续(neoteny)的做法,不但让宠物的心态无法成熟,也让它们染上宛若人类精神官能症的疾病。然而此现象对大型药厂而言无疑是一笔巨额生意,他们将百忧解或烦宁等药物重新包装上市,使之成为治疗宠物沮丧、焦虑、强迫症的新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