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铺真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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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娘子爱我怎么办

阿飞果然很给力,不足半个月便派人带来了消息,说药材香料都已备齐。姜如意赶忙让阿黄和小明去取了回来,自己又是一阵闷头挑拣、研磨,外加调配比例,和已经处理好的紫茉莉子粉末混合在一起,放在日头下晒干。

这些都是极为精细的手艺,过程中稍有不慎都可能影响成品的品质,故而自始至终她都是亲力亲为,并且全身心投入,半点也不敢马虎。

毕竟,可是开业以来的最大的生意了。

至于铺子里的常规生意,姜如意都交给季十三管了。倒也不是因为对他多么放心,而是铺子里一天下来也实在难有几次“常规生意”,前厅冷清得都快要成为麻雀的遛弯场所了。

再说了,还有阿黄和小明这两个忠实眼线在,姜如意想了想,觉得问题应该不大。

曾几何时,她是这么以为的……

终于,在距离林家大婚还有五天的时候,姜如意将最后一点珍珠粉装进玉簪花中,又用红绸将花尖系好之后,终于长舒一口气。

大功告成!

以玉簪花作为装粉的容器,是她小时候在书中看到过一种熏粉之法,如此天长日久,花气沁入粉中,取用之时便会馨香扑鼻,故而又名“玉簪粉”。

林家乃是城中大户,其赠礼自然也得包装得精美些。以玉簪花为容器的珍珠粉,不仅能以花养粉,同样也十分美观,一定会深得女宾的喜爱。

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洒落在院子里,如同镀了金一般,将她的心情也照得金灿灿的。

她已经想好了,这经过她调整改良之后制成的珍珠粉,就命名为“姜氏珍珠粉”好了。趁着这次林家大婚的机会,还能向所有人广而告之一番,日后作为姜记脂粉铺的招牌产品是最好不过。

将装着两百个花苞的箱子小心盖上,贴上写着“喜”字的封条,姜如意这才站起身,活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然而她刚走进前厅,就被眼前的景象惊掉了下巴。

那里也有个人在伸懒腰,只不过处境要远比她舒服得多。

季十三懒懒地靠在躺椅上,阿黄和小明一边一个,给他摇蒲扇的摇蒲扇,捏肩捶腿的捏肩捶腿,两人配合默契,争先恐后地拍着马屁。

“十三哥,你看这风力如何,够不够大?”

“十三哥,渴不渴,要不要我去给你倒杯茶?”

猛然见姜如意出来,两人吓得赶紧停下动作,双手不知所措地在裤子上乱蹭。而被伺候的某人倒是大言不惭地冲她一笑,“娘子这是出关了?”

半个月后,他已无需绷带,但左臂的动作仍有些不便。

姜如意眼风扫过狗腿二人组,哼道:“要是出来得再晚些,恐怕就要错过一出好戏了。”

季十三笑眯眯地站起身,面色不改,“如果娘子爱看,我们什么时候都能演。”

姜如意:“……”

她承认,论脸皮厚度,自己绝不是这人的对手。

刚要出言损他几句,肚子却“咕咕”地叫了起来,声量还不小,窘得姜如意一张脸立刻红了起来。

季十三笑容更甚,道:“开饭吧,等娘子许久了。”

香煎茄片、白玉翡翠、水煮肉片……一道道菜端上桌的时候,姜如意惊呆了,阿黄和小明的厨艺她是知道的,充其量只能用“能吃”两个字来形容。而她自己的也好不了多少,故而平日里也不怎么挑剔。

而眼前这些,虽然都是很普通的家常菜,但光是看着闻着,就让人口水直下三千尺。

狗腿一号阿黄介绍道:“这可是十三哥带伤亲手做的,说要犒劳掌柜的出关!”

狗腿二号小明补充道:“做好有一阵子了,一直放在蒸锅里不让我们碰,说一定要等掌柜的出来才能吃!”

姜如意不可思议地看向季十三,后者则毫不谦虚地一撩头发,得意一笑,“跟村里的大厨略略学过几招,雕虫小技而已,不足挂齿……不过娘子若是要夸,我勉强听听也行。”

姜如意:“……”

看在这菜色香味俱全的份上,她决定不跟他计较!

一顿饭吃的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饭后,姜如意继续化身狼虎与风云,把两条狗腿卷到了后院无人的角落。

“说好的全方位多角度盯梢,不让他在眼皮底下翻出花儿来呢?”姜如意拿着一根擀面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掌心敲击,“这才一个月,我怎么看他不仅开了花结了果,你俩还在旁边巴巴给人家浇水施肥呢?”

“店里没什么生意,我俩天天盯着十三……哦不,季公子也挺无聊,就、就跟他聊了起来,”阿黄说起季十三,眼睛立刻亮了亮,“结果没想到,季公子竟然是个情场高手,还很乐于助人!听说了我和金莲的事情,他立刻帮我分析了这么多年追不到她的内在原因,分析得太深刻太透彻了,让我茅塞顿开,豁然开朗,醍醐灌顶!”

金莲乃是东街杀猪家赵屠户家的女儿,生得膀大腰圆,怒目横眉,一把杀猪刀更是舞得虎虎生风。寻常人见了她恨不得有多远滚多远,唯有干瘪瘦弱,小鸡一般的阿黄在见到她第一面之后,便深陷爱河,不可自拔,即便苦追多年却屡屡被打,也依旧九死而不悔。至于此段感情因何而起,乃是武陵城中的一大未解之谜。

“所以他就成你十三哥了?!”姜如意简直要气笑了。

“他说了,只要日后我按照他说的方法来,金莲一定会倾心于我!”阿黄意识到自己太激动,又往后缩了缩,弱弱道,“掌柜的,我对金莲的一片真心,你、你是知道的!”

姜如意无语,只好转向小明,没好气地道:“你呢,你又是要追谁?”

不同于阿黄的矮小瘦削,小明身量奇高,手长脚长,块头还不小。他平日里总一副气吞山河,要干大事的模样,并且还为此做了十分奇怪的筹备——买了一柜子花花绿绿的衣衫,说是等发迹之后就不愁没衣服穿了,堪称标准的“傻大个”。

面对姜如意的质问,小明一拍胸脯,不以为意地道:“掌柜的,我在你心中就是如此的俗不可耐吗?被区区儿女之情左右志向,这绝非大丈夫所为!”

“那你为什么凭空多了个‘十三哥’?”

“自然是因为英雄惜英雄!”小明得意道,“季公子慧眼如炬,一眼看出我虽在樊笼,却不是凡夫俗子,为了表示对我的赏识,他说每月额外给我发二两银子工钱,只有这个价钱才配得上我的才能!”

“所以……其实你就是被他花钱收买了呗。”

小明脸色一僵,半晌说不出话来,显然这才发现事情的真相。

姜如意深深地觉得,自家这俩笨伙计没有被人拐走卖掉,已实属幸运。

“罢了,你俩明天先给我把珍珠粉送到林家去吧,”她扶了扶额,一指角落里的箱子,道,“记得告诉林小姐,为了让熏粉更加透彻,最好等到成亲当日再打开。”

阿黄和小明也觉得理亏,闻言忙不迭地应声,旋即一阵烟儿似地溜走了。

姜如意托腮坐在桌边,目光从二人离去的背影上收回,又看向季十三房间所在的方向。

竟然这么快就把她派去的眼线给搞定了,果然她没猜错,这季十三不是省油的灯!

看来还是得靠她亲自出马才行了。

次日一早,阿黄和小明就屁颠屁颠地去了林宅,很快便带来了两个特大好消息。

一个是自打林家小姐用了从铺子里买来的胭脂水粉之后,深得宅中上下好评,不仅痘痕全都不见了,整个人还变得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正因如此,她一高兴,就吩咐管家收下珍珠粉后,就直接付了全款,甚至都不曾开箱验货,这便是第二个好消息了。

没想到这个林家小姐竟然如此豪爽大方,姜如意开心得嘴角几乎咧到耳根,接过二人递上的银子,当即道:“事情办得不错,这个月给你俩涨月钱!”

阿黄和小明欢天喜地地去了,姜如意抬眼朝前厅望去,今日铺子里难得有了一位客人——书坊老板娘方晚晚。

对于这数日难遇的客人,季十三自然是亲自出马,热情接待。此时此刻,他正舌灿莲花地向方晚晚推销口脂,那模样已然颇有几分当家做主的架势。

由于前几日小明在生火的时候不慎把蒲扇烧了个窟窿,他的日常装备也不得不有所变动,改成了一把纸折的小折扇,上书一个“帅”字。那字为季十三亲笔所提,笔画歪斜,姿态扭曲,丑得十分引人注目。

方晚晚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的唇色,面容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时不时还偷眼瞅一下季十三,那目光可谓是百转千回,含情脉脉。

姜如意不由得蹙起了眉。

虽然她对于季十三这种出卖色相卖货的行为没什么意见,但季十三其人,却不免越来越让她产生怀疑。

之前她全身心地忙于制粉,无暇顾及他,此刻越想越觉得,这人来了才多久啊,就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不仅分分钟就把阿黄和小明给收入麾下,还深得街坊邻里的一致好评……这哪儿是普通百姓啊?普通百姓有这么万人迷的吗?

她迟早得亲自探探这人虚实。

正忖思着如何行事,却见季十三忽然抬眼,笑眯眯地朝这边看过来。姜如意正觉得莫名其妙,下一刻,却见他抬腿径自走了过来。

季十三伸手抬起她的下颚,微微垂眸,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很快,他将另一只手中的口脂涂抹在她的唇上,动作轻缓,神情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唇上的触感轻缓而柔软,一下一下,如在心间。

二人的距离从未如此近,近到彼此的气息都可以清晰感知。一切来得太猝不及防,姜如意站在原地,呆呆地和他对视着,忘了做任何反应,只觉得脸有些发烫。

不知过了多久,季十三松开了手,展颜一笑,回头道:“方姑娘,你看,不同人的唇色有异,显色便会有些不同。这麻辣烫色涂在你唇上虽好看,但涂在我娘子的唇上……”他眯着眼,重新看向姜如意,“哎呀,好像更好看了呢。”

听闻“娘子”二字,方晚晚面色明显白了白,道:“原来、原来你是姜掌柜的相公啊。”

“是啊,”季十三轻松道,“所以,这口脂你若是要送朋友,不妨带她亲自来试试,在下定能帮她挑选出最合适的颜色。”

方晚晚此行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草草敷衍了一阵,便失落地离开。

姜如意回了神,不由冲季十三道:“你、你刚才那是干什么?”

“秀恩爱啊,”季十三耸耸肩,无比坦然,“那丫头第一次来,好像以为我是店内小厮。我得让她知道自己已经名草有主了是不是?万一她对我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从此不可自拔怎么办?”

话是没错,但从他本人口里说出来咋感觉这么贱呢……

“好不容易才有一单生意,哎,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姜如意捂着心口,一阵肉疼。

季十三却笑道:“人虽走了,可生意却没丢。”

姜如意疑惑地看着他。

季十三走上前来,拉过她的手摊开,把什么东西放在了她的掌心。姜如意低头一看,是一支口脂和一小块碎银。

“口脂我已买下,”季十三眯起眼,眼底笑意渐浓,“东西赠与娘子,收入上交。”

姜如意脸忽然就热了起来,这一瞬间,她好像有点能明白为什么城里男女老少都对他一致好评了……即便知道他是在演戏,这百转千回的套路也让人招架不住啊!

季十三将姜如意的反应收入眼底,忽又微微俯身,在她耳畔悄声道:“为夫可是自律得很,娘子大可放心。”

说罢又是一笑,转身招呼生意去了。

姜如意站在原地,只觉得心潮翻涌。努力地平复下来,再回味了一下季十三最后那句话,忽然得有点不对。

怎么听着好像是在让自己不要吃醋?她哪里吃醋了啊!

但很快,她想到刚才自己皱眉盯着季十三和方晚晚说话的情形,脑中一个晴天霹雳。

貌似,还真挺像……

难怪那时候季十三看向她的目光那么意味深长,又那么沾沾自喜。

姜如意无语扶额,这误会可大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但即便发生了一点小小的误会,也无法阻止姜如意一探季十三虚实的决心。为此,她还精心筹划了三个方案。

方案一,全方位多角度盯梢法。

此法法如其名,简单粗暴,无甚技巧可言,唯“持久”二字而已。简而言之,谁先耗不过,谁就输了。

于是第二天,姜如意只干了一件事情——假装忙碌,暗中盯梢。

季十三在门口和人唠嗑,她就躲在窗户后东看看西瞧瞧;季十三做饭,她也找各种借口在门口晃悠,时不时探头探脑;就连季十三去茅厕,她也要跟到后院,拿根扫帚扫空气。

然而一整天下来,非但没有抓到季十三的任何把柄,还把自己累得够呛。

更可气的是,她还很多次地偷听到季十三向人“发牢骚”:“我家娘子别的都好,就是太黏我了,一刻都离不开我。哎呀,娘子太爱我了怎么办,真伤脑筋……”

客人们闻言,举目四顾,果然发现姜如意就在几步开外擦门框,便立刻笑道:“季公子,你这分明是在炫耀,过分了哈!不过您家里这位……我之前倒也听书坊的方晚晚说起说,娘子紧张你那是好事啊季公子,有福气有福气!”

“哪里哪里,也可能是区区不才,一不小心魅力大了些,实在不是故有意为之啊。”

姜如意:“……”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风评严重被害,姜如意真的很想冲上去揍他,但转念一想,那岂不是等于不打自招,承认自己在偷听吗?承认偷听倒也不打紧,关键是,这无异于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确实黏季十三黏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姜如意七窍生烟,只能在心里狂念忍字诀,咬牙切齿地对着柜台一通猛擦,差点没把台面擦秃噜皮。

当晚,她就拿出自己写计划的小册子,在“方案一”上愤愤地画了个叉。这季十三不是省油的灯,图省事儿果然不行,必须用狠招了!

方案二,防不胜防突然试探法。

此法的核心要点,在于身临其境地试探对方。无孔不入,突如其来,让对方防不胜防,从而露出破绽。而成败与否,就在于“快、很、准”三字。

故而次日,姜如意早早就来到前厅。若无其事地揪起小板凳上的季十三,她故意挤出娇滴滴的声音,道:“相公,今日天气好,陪我出去逛逛嘛。”

季十三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她,但很快也恢复了笑容,道:“娘子想去哪儿,我自当奉陪。”

于是二人将空空的铺子交给阿黄和小明,便一道出了门,到了人多的地方,还故意挽了他的胳膊,模样十分亲热。

“我俩难得一起出趟门,不能显得太生分,否则会被人看出破绽!”对于这番举动,她如此解释道。与此同时却不忘偷偷观察季十三的表情,然而后者笑得一脸轻松,举止并没有任何拘谨之处。

看样子倒不像是没和女人打过交道的土包子,莫非当真如他所言,从小就挺受欢迎?

姜如意在心里默默排除了几个怀疑的选项。

一路上,她拉着季十三东逛逛西逛逛,买了些小玩意,又同街坊们寒暄了几句,看似信马由缰,实则遍地挖坑。

比如,走的好好突然绊他一下,以测试他会不会武功;

比如,在书坊拿诗集假装看不懂,从而考察他文化水平;

比如,故意挑很贵的东西买,从他的反应判断财力到底如何。

……

最终的测试结果是,季十三不仅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琴棋书画还样样知道些,唯一的缺点是不会武功,甚至还有有些笨手笨脚。

综合素质高外加有钱,出身定然十分优渥……姜如意子脑中飞快地分析了一下,觉得此人不是宫里出来的王公贵族,便是出自民间的富贾之家。

她心念一转,便忽然又嚷嚷着肚子饿,把季十三拉到一家米粉摊,轻车熟路地道:“黄老伯,来两碗螺蛳粉!”

“螺蛳粉?”黄老伯似乎很意外,道,“今儿奇了,丫头你怎么突然……”

姜如意赶忙打断,“那个……和我相公出来转悠转悠,这不,第一个想着的就是您这儿的绝活了吗!黄老伯,赶紧的吧,我们都饿了!”

“几天不见,丫头都有相公了啊!”黄老伯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和季十三打了个招呼。

姜如意让季十三在座位上等着,自己则神神秘秘地跑开。回来的时候,两碗螺蛳粉已经摆上了桌面,那味儿……可以说是“香飘十里”,引得路人都捂着鼻子绕道。

季十三正探头探脑地朝碗里看,冷不丁地,视线里多出另一只碗和一个小碟子,碗里面装着几块儿油炸的豆腐,碟子里则是几块小小的腐乳。

螺蛳粉、臭豆腐、腐乳……“重口三宝”集聚一堂,冲击力果然很不一般,姜如意自己都感觉嗅觉遭到了残酷的凌虐。

但她还是挤出了笑容,用筷子夹了一块臭豆腐,在腐乳碟子里使劲搅和了一阵,确保每一个地方都沾上了,然后直统统地伸到季十三嘴边,道:“臭豆腐蘸上腐乳,可好吃了,相公你一定要尝尝!”

她仔细想过了,王公贵族金尊玉贵的,桌上那些东西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怎么可能下得了口?而民间商贾有的白手起家,自然没有那么娇贵,所以拿这些东西试一试,就能进一步缩小怀疑的范围了。

当然,姜如意不想承认,她主要是想拿这几样东西恶心一下季十三,其他的都是浮云。

所以,在看到某人面对着筷子尖尖皱起眉的时候,她脸上的得意差点都要绷不住了。

然而下一刻,季十三却一口将东西吃下,咀嚼之后眼睛亮了亮,“这东西虽有些难闻,但味道竟然很不错!”说着,还主动伸出筷子又夹了一块。

姜如意:“……”

怎么跟想象的不太一样……

也许是他这人口味奇特呢?!她不肯放弃,忙清了清嗓子,又道:“别光吃臭豆腐啊,螺蛳粉都凉了!”

季十三点点头,立刻听话地开吃。姜如意探头观察他的表情,却见他一口接一口的,筷子都没停过,显然对螺蛳粉的味道不仅不反感,还很享受。

姜如意有点懵了。她精心挑选的三样东西,竟然一个都没有恶心到他……这人咋不按剧本出牌呢!

正此时,季十三却想起什么,看向她道:“娘子怎么不吃?不是饿了么?”

“好、好的……”

为了不露出破绽,姜如意只好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面对了自己的那碗螺蛳粉。这玩意儿她偶尔尝试过一次之后,几乎是死里逃生,从那时候见了螺蛳粉的摊子都是有多远躲多远,谁能想到今天为了试探季十三,还得舍命陪他一起吃,这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什么?!不对,对方根本就没伤到,完全是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

姜如意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不是自己在套他的底吗,怎么现在反而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而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夹了一筷子还没入口,就已经被熏得咳嗽起来,眼泪鼻涕一起狂飙。

这味儿也太重了吧!虽然知道这东西有人喜欢有人厌,但姜如意还是深深地觉得,屎的味道可能也不过如此……

季十三见状忙起身,一脸关切道:“娘子这是怎么了?我看你爱吃螺蛳粉,还特地跟王老伯说,给你这碗加了双份的料呢。”

姜如意:“?!!”

她气得瞬间起身,她忽然明白过来,这人根本就是故意的好吗!她心里在想什么,他早就看得透透的了!

“娘子这是怎么了,是螺蛳粉不合口味吗?”季十三依旧表情纯良,但说话时眼底已有些笑意浮动。

姜如意算是明白啥叫“哑巴吃黄连”了,她只能狠狠一跺脚,道:“饱了,回家回家!”说罢转身就走。

黄老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疑惑道:“这还没怎么吃呢,怎么就饱了,是我这螺蛳粉有什么问题吗?”

季十三将铜板留在桌上,宽慰道:“您这螺蛳粉做的十分正宗,并不亚于‘庄林记’的味道。”

“当真?”黄老伯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庄林记’可是螺蛳粉的金字招牌啊,只是听说那里的螺蛳粉要二钱银子一碗,只有有钱人才吃得起呢!季公子,你去过?”

“在那儿做过一阵帮工,混口饭吃罢了。”季十三轻描淡地一笑,转身告辞。

姜如意气冲冲地走了好长一段路,回头一看,发现并没有人追上来,不觉越发气恼了几分。

正此时,肚子突然“咕咕”叫了一声,她伸手揉了揉,才想起今天自己还一顿正经饭都没吃上呢。左看看又看看,发现包子铺就在附近,便立刻兴冲冲地过去,道:“庄大哥,来两个包子!”

包子铺的庄大哥为人热情,忙动作麻利地给她包好。然而姜如意把手往口袋里一伸,这才发现,她今天净想着试探季十三去了,压根没带钱!

“那个,我今天不巧,出门太急……”

她正支支吾吾地想着说辞,冷不丁的,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出门太急,连相公都落下了,是不是?”

与此同时,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把两枚铜钱放到了摊子上。

姜如意惊讶地回过头,见季十三就站在她身后,正笑眯眯看着她。她眼睛亮了亮,但很快想起自己还在生气,便又鼓了腮帮子,抓起包子就走。

季十三懒懒地跟在她身后,道:“生气了?”

姜如意狠狠地啃了一口包子,道:“才没有呢,我自作孽不可活,我生什么气啊!”

季十三笑起来,“我懂了,姑娘家说‘我没生气’,就是‘我生气了快来哄我’的意思,是不是?”

姜如意:“……”

虽然不想承,但这人怎么什么都懂……

见她不说话,季十三又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厉害了,什么都会,而且还很有钱,所以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

想法被他如此直接的点出来,姜如意始料未及,被口里的狠狠包子呛了一下。与此同时暗自庆幸,还好没做更多蠢事,要不然被坑的肯定还是自己……

“其实,我哪有你想的那么神,”季十三笑了笑,声音轻缓了一些,“不过是见识过巅峰,也见经历过落拓,所以比旁人要多几分阅历罢了。”

姜如意闻言,不禁扭头看了看他。季十三正举目看向前方,眼中似乎隐隐涌动着不与人言的沧桑和复杂,这让向来脸上带着笑,没个正形儿的他,显出了少见的深沉模样。

见识过巅峰,也经历过落拓……

姜如意回味着这句话的意思,忽然明白了什么。看来这季十三果然如自己之前所猜测的那样,是个家道中落的贵公子。

她便没有再问他究竟经历过怎样巨大的人生跌宕,这种刨根究底无异于戳人旧伤疤。

于是,气氛骤然沉默下来。青石板的长街上,只余下二人一长一短的影子,以及脚下那笃笃的跫音。

直到季十三再度开口,声音恢复了几分戏谑,“不知道我这番推心置腹的招供,有没有打消娘子心中的疑虑?”

“勉勉强强吧……”姜如意斜他一眼,道,“还不知道你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呢。”

季十三笑了笑,并未再申辩,只道:“说起来,我有些好奇,你之前究竟怀疑过我是哪些人?”

姜如意清了清嗓子,如实道:“武林高手,王公贵族,通缉犯……”

季十三似有些惊讶,“前两个倒还挺符合我的气质,可通缉犯又是什么情况,我这么英俊潇洒,哪里像罪犯了?”

姜如意心想,你带着伤偷偷摸摸跑到我这里来,正常人都会怀疑你是通缉犯吧!

而她还没来得及吐槽,那厢季十三已经摆出一副“我懂了”的表情,伸手点了点她,道:“哦,我知道了,你是在暗示我,太过英俊也是一种罪!”

姜如意:“……”

她已经开始怀念那个有些深沉的季十三了……这人能正常得稍微久一些吗?!

折腾了一整天,姜如意感觉自己都快散架了。回到铺子后,她吃过晚饭就直接回了房,一觉睡到大半夜。刚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隐约脚步声。

阿黄和小明住在另一头,怎么着也不会经过这儿,这声音必然出自是季十三。

姜如意立刻睁开了眼,瞌睡一扫而空。

没想到吧,她虽然信了季十三的话,但不代表对他就已经没了戒心!这就是她还没有按出售的方案三——虚虚实实打太极法,即假意与对方和解,只为趁对方放松警惕时,精准地寻找到破绽。

这不,才刚回来,某人就按捺熬不住有所动作了!

寻思马上出去可能会被人发现,姜如意屏息等候,直到外面的动静远了些,才起身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朝季十三所在的客房走去。

客房亮着微弱的光芒,果然还没有熄灯,里面更是窸窸窣窣地传出些动静,十分可疑。姜如意蹲在门口,耳朵死死贴着门缝,想要听得清楚些。

不料门根本没锁,她一失重,整个人直接滚进了房间。

抬头一看,顿时傻了眼。

房间里水雾弥漫,季十三正坐在浴桶里,舒舒服服的泡着澡。他上半身裸露在外,凝着水珠,一眼看去,手臂到胸腹的线条肌理分明,劲瘦有力,竟是传说中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然是这么一幅画面,姜如意整个人都呆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而季十三倒不见半点慌乱,反而双手搭上浴桶的边沿,笑眯眯地道:“娘子若是想看为夫,光明正大地看便是,合情合法的事情,何必躲在门口偷偷摸摸?”

姜如意闻言,立刻便明白过来,他泡个澡折腾出这么大动静,根本就是为了故意引她过来!自己这几天的“偷窥”行为,一样也没逃过这厮的眼睛!

想到这里,姜如意窘迫得涨红了脸,却还是嘴硬道:“少自作多情,我、我只是不小心走错了房间!”

季十三也不戳破,只笑眯眯地道:“欢迎娘子多多走错。”

姜如意不愿再和他废话,强自镇定地扔下一句“我回去了”,转身就往外走。还没来得及迈出步子,却见阿黄和小明急吼吼地往这儿跑。

“掌柜的,你在哪儿!不好了,出大事……”

话没说完,戛然而止。因为他们看到了正在泡澡的季十三,以及正欲仓皇离去,神情娇羞且面色红红的姜如意……这场景,若是“文豪”阿飞在场,怕是能直接脑补出一本书。

果然二人对视一眼,目光从惊奇变为了然。

而就在这功夫,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家丁模样的人也跟了过来,在看到眼前的场景后,他很快也露出了同样意味深长的表情。

姜如意恨不能马上晕倒以缓解此刻的尴尬……

然而等她看清家丁身后的一口箱子时,不禁瞪大了眼,把什么都抛在了脑后。

这不是她昨天才送去林家的箱子吗?就连封条都还完好无损。

而这时,家丁已然开口:“掌柜的,小人奉小姐之命,将珍珠粉如数奉还。”

姜如意如堕云中,“怎、怎么回事?”

“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咱们小姐不成亲了,”家丁道,“小姐说事已至此,珍珠粉留着也无用,索性还给你们,银子什么也不必退了。”

不成亲了?!

姜如意起初惊讶,随后疑惑:这都不算大事,那在林家究竟什么才算大事……

而这时,季十三也已然更衣完毕,衣冠楚楚地加入了对话,“如此突然,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也不算什么大变故,就是小姐突然不想成亲了。”家丁显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说起此事面不改色心不跳,“天色已晚,小人这便告辞了。”

“等等……”姜如意回过神来,还想说什么,那家丁的身影已然步入夜色中。

季十三送了家丁几步,及至回来,却见姜如意正坐在屋前的台阶上。装着珍珠粉的箱子被她打开,里面的玉簪花苞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月色如水,流淌在花苞上,衬得它们越发娇嫩如初。

她伸手拿起一朵,轻轻地摸了摸,眼底浮现出爱怜又惋惜的神色。最后叹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物归原主。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现在怎么突然失落了起来?

阿黄和小明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见他回来,立刻投来求救的目光。季十三用目光示意他们离开,自己则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她很久。

这样的姜如意,季十三当真还未见过。

片刻后,他忽然一笑,若无其事地走到姜如意旁边坐下,笑嘻嘻地道:“钱也挣了,货也还了,这样划算的买卖竟然让咱们给摊上了?你说,我算不算是你的锦鲤相公?”

他本欲逗姜如意开心,可姜如意垂着头,却依旧神情恹恹。

“能挣钱固然好,只是……原本,这或许是个能让脂粉铺声名大噪的好机会。”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变低了几分,“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有了。”

姜如意原以为自己会很高兴,可当她看到自己亲手包扎好的花苞就那么寂寞地躺在箱子里,才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心里的遗憾而惋惜,其实是要远远大过喜悦的。

口脂,胭脂,眉黛,珍珠粉……这些东西,看似修饰女子的容貌,实则同样雕琢了她们的内心。女子因它们而美,因美而自信,因自信而容光焕发,脱胎换骨,就像林家小姐那样。

它们值得被更多人知道并喜爱,而不应该就这样在黑暗里尘封。而林家这样豪门大户的婚事,本该是一次最好的,让人知道了解并喜爱它们的机会。

而如今,只剩下功亏一篑的挫败。

见姜如意情绪低落,季十三微微敛了笑容,却没说话。他知道,这时候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这个小姑娘有话想要倾诉。纵然独自一人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平日里又一副风风火火的能干模样,她也到底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果然,姜如意默然半晌后,低声道:“上次你问过我是怎么学会这门手艺的,其实那时候,我说的并不是实话……”

“哦?”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姜如意缓缓道,“从记事时起,我便在慈幼堂长大。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朋友,她生得干瘪瘦小,面色枯黄,因而经常遭到其他的孩子的欺辱,骂她个子矮,骂她难看,用笔墨画花她的衣服,往她的饭菜加辣椒……我目睹着一切,无能为力,却也到底不甘。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藏书阁里发现了一本医书,其中许多篇目提到了以药养颜的法子,我便没日没夜地翻看那些书,想把每一个字都烙进自己的脑海中……我寻思,只要能她变得好看,就不会再受到旁人的欺辱。”

说着,她抬眼看向远处如墨的夜色,深藏在记忆中画面隐隐浮现,投在夜幕之中。

“哇,丑八怪来了,大家快跑!”

“哭什么哭?哭得再狠你也不会变好看啊,大家说是不是?”

“丑八怪,衣服上的大王八好看吗?咱们可是照着你的模样画出来的呢!”

……

季十三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许久后才道:“后来呢?”

“那些医书哪有这么好背,再说,就算背熟了也没有药材给我去实践啊,”姜如意突兀地笑了一声,语气中有些故意为之的轻松,“还没等我让她变美,她就趁人不备逃出了慈幼堂。”

“你呢?”季十三想到什么,唇角上勾,“你也是逃出来的?”

“是啊,还是揣着医书走的,”姜如意耸耸肩,“那地方孩子太多了,少一个两个,也不会有人去追查。”

一个小姑娘两手空空地离开慈幼堂,这期间辗转经历了什么,不必多问也能想象。

季十三微微垂眼,“所以,你开这家脂粉铺,其实是想让更多女子变美?”

“算是在慈幼堂未能完成的夙愿吧,人人生有美丑,这是无法自行选择的,不该因此遭到旁人的欺辱。”姜如意轻叹道,“或许你会说,错的不是她,而是欺辱她的人。可我的力量十分渺小,我改变不了这世上的每一个人,我能做的只有用胭脂水粉,让生来容貌不够好看的女子从骨子里变得自信些,从而不惧旁人的嘲弄。”

夜色中,姜如意面容如银盘一般皎洁圆润,一双眼更是明亮非常,仿佛映入了星辉万千。

季十三一瞬不瞬地看着,下一刻,忽然笑起来。

他霍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不早了,早些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干、干什么?”姜如意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

“替我家娘子完成心愿啊,”季十三扬眉道,“林家的婚事不是日日有,但让脂粉铺声名大噪的机会,倒也不至于千载难逢。”

说罢他打了个哈欠,直直地往外走。

姜如意怔了怔,刚要发问,却见他自己站定了脚步,于满身的夜色中回头看她。

“说起来,我曾听说,南方有一种鸟名为鹄,小时形貌丑陋,毛色棕灰,常被人当做野鸭驱赶,而此鸟长成后却脱胎换骨一般,雪颈霜毛,清贵出尘,再无人敢轻视半分。”他微微眯起眼,笑道,“我觉得你那个朋友,幼时相貌或许平庸了些,但长大后定然十分好看。”

姜如意面上忽然一热,仓皇道:“你都没见过她,怎、怎么知道?”

“猜的,”季十三粲然一笑,“因为我有个朋友,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