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降夫君万人迷
六月初三,武陵城中一片丹桂飘香。姜记脂粉铺外锣鼓喧天,是从未有过的热闹景象。
“大家走过路过,看一看,瞧一瞧,”姜如意摇晃着一把小旗子,在门口高声叫卖,“本店有史以来的最大酬宾活动!全场胭脂水粉一律对折出售,更有跳楼满减活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说着朝一左一右两个伙计——阿黄和小明挤挤眼,二人如梦初醒,忙把手里的锣狠狠地敲了敲,附和道:“你不看,我不看,如意以后怎么办?你一瓶,我一瓶,如意很快就脱贫!”
许多路人被这阵仗吸引,探头探脑地看过来。姜如意见状,立刻疯狂摇动小旗子吸引他们的注意。
“这位姑娘,要不要试试口脂?新出的麻辣烫色简直不要太提气色!”
“这位小哥,提前买盒‘七夕套餐’送心上人呗,上门提亲保管一提一个准!”
“这位大娘,这珍珠粉质地光滑细腻,涂在脸上立刻重返青春!只要买两盒,就能再送一盒,这么好的机会以后可再难了!”
……
可尽管她一个人喊出了十个人的气势,大部分路人也只是看个热闹就走,并没有谁流露出任何一点掏腰包的意思。
姜如意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这可是她豁出血本的最后一博了,要是再没生意,她就真得卷铺盖走人了!
三个月前,姜如意带着一笔小小的本金来到武陵城。武陵城位于北齐、南楚、大胤三国交界处,地如其名,属于“三不管”地带,是一处不折不扣的世外桃源。
据说城里的百姓卧虎藏龙,有归隐山林的朝臣,有金盆洗手的侠客,有名噪一时的歌妓,当然也有没什么厉害过往的普通人。
作为“普通人”中的典型代表,姜如意别的特长没有,唯独粗通药理,懂些制作胭脂水粉的手艺,便在城中开了家脂粉铺,售卖自己亲手制作的口脂、面脂、珍珠粉等等,打算凭借着手艺挣点小钱。
当然,如果能发家致富就更好了。
却没想到,武陵城和繁华开放的长安洛阳却大有不同。这里位于边陲之地,民风纯朴得有些过分,以至于不管闺阁少女还是半老徐娘,竟然对“变美”这件事兴趣缺缺,甚至许多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胭脂水粉。
姜如意夙兴夜寐,惨淡经营了三个月,别说是挣点小钱了,底裤险些都要亏没了。狗急跳墙之下,她只得搞了这次大酬宾活动。
谁能想到,都半卖半送了,竟然还没人过来!岂非是天要亡她底裤?!
正此时,却见四道微胖的身影结伴路过,似是被这边所吸引,脚下顿住,在不远处窃窃私语起来。
姜如意眼睛立刻放出精光。这四位可不是一般人,乃是城中赫赫有名风云人物。她们互为闺蜜,平日里总是集体出现,共同掌握着这里的八卦命脉,不论是张家小哥上厕所的时候喜欢干什么,还是李家养的狗肚子上长了几颗痣,都了如指掌,如数家珍,故而人送外号“八卦四嫂”。
如果能赢得这四位大嫂的青睐,不就等于城中所有人都知道她姜记脂粉铺了吗?
想到此,姜如意立刻堆起笑脸凑了上去,道:“几位大嫂出来逛街呢,胭脂水粉了解一下!今天做活动等于白送呢!”说着拽起其中一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铺子里塞。
余下几个大嫂似也有些兴趣,便抬腿跟了进来,几人东看看西瞧瞧,问问这问问那。门口有人见她们在里面,也纷纷跟过来,有的打打招呼,有的问问八卦。
铺子里竟然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终于看到曙光了,名人效应就是好!姜如意几乎热泪盈眶,她不敢怠慢,忙敬业地跑前跑后,热情地为客人们解答。
然而正此时,却见走廊的门帘被掀开,一人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走了出来。
屋内众人循声望去,立刻齐刷刷地愣住了。
整个前厅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宁静……
那是一个男子,还是一个年轻的、高大的、俊逸的的男子。他披散一头乌发,纯白的亵衣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领口大敞着,胸腹的肌肉轮廓隐隐约约,引人遐思。
衣衫凌乱,姿态慵懒……俨然就是一副春睡梦醒的样子啊!早有未出阁的少女小声惊呼,用双手遮住了眼,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偷窥伺。
而男子显然没料自己会被集体围观,在原地怔怔地眨了眨眼。片刻后回神,倒也大方地冲观众们摆摆手,道:“那个……各位早。”
说罢,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姜如意微微一笑,一副跟她很熟的样子。
情况太突然,姜如意彻底懵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而“四嫂”之首的彭大嫂已经率先发话了,“哎哟,小丫头片子不声不响的,原来已经成亲了啊!亏我还在替你留心合适的小伙儿呢!”
她话音落下,周围人立刻迅速心领神会,簇拥过来七嘴八舌地向她道喜。
姜如意摆手:“不、不是……”
“哦,那一定是来咱们这儿之前就成亲了!”“四嫂”之二的刘大嫂接口道,“是说怎么一直没见过你相公,敢情是刚从外乡回来吧?”
“四嫂”之三的沈大嫂无缝借口,“我就说嘛,姜丫头这么水灵的姑娘,早就该被人挑走了,哪儿还轮得到咱们介绍对象?”
姜如意语塞:“我……”
才蹦出一个字,“四嫂”的最后一名成员钟大嫂已经一拍她的肩,打断道:“既然回来了就别让他再走了,咱们这武陵城挺好的,你俩就安安心心在这儿过日子,早点生个大胖小子哈!”
四人的热情很快感染了其他人,加上街坊们平时都挺关心姜如意的婚嫁问题,几十张嘴你一句我一句的立刻就议论开了,话头绵密得一丝风都不透,根本不给她插嘴的余地。
姜如意脸涨得通红,不是害羞,是急的——到底要怎么跟人解释她不认识这个人啊!
唯一的好消息是,为了庆祝姜如意“小别省新婚”,当天,街坊们在“四嫂”的带领下好好地照顾了一下她的生意,把铺子里的东西扫走了大半,总算是保住了姜如意的底裤。
众人散去之后,她看着柜台上堆成小山的铜板,感觉悲喜交加……
扭头一看,却发现那个万恶的始作俑者,不知何时竟已溜走,溜回的还是她的房间!
这人谁啊?!
当着全村人的面闪亮登场,还一副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样子,这到底什么情况啊?!
姜如意气不打一处来,两步冲进卧房,把人拖起来就往外走,边走边招呼自己的伙计:“阿黄,小明,给我把这人绑了,我要送他去衙门!屋里突然多出个男人,我以后还要不要嫁人啦!”
“等等,姑娘请容我解释!”男子踉跄着被她扯出房间,却忽然高声道。
姜如意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只见他轻叹一声,神情忧郁又楚楚可怜。
“实不相瞒,”他慢慢道,“其实我……失忆了。”
姜如意眯起眼,和他对视了三秒钟。
“我信你个鬼!”三秒钟之后,她继续拖着人往前走。
拖着拖着,却忽然觉得手中一阵黏腻。
姜如意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对方的亵衣左侧大半已成了殷红,血顺着他的衣袖缓缓向下流淌,蹭得她满手都是。
她吓得立刻抽了手,失声道:“你你你……你怎么了?”
“小伤而已,无妨,”似乎是被撕扯到了伤口,男子捂住受伤的左臂靠在柜台上,叹了口气,神情幽怨,“刚才不过和姑娘开了个玩笑,其实在下名叫季十三,本是大胤季家村一名普通百姓,不料却遭到村中权贵绑架,逼我和他的女儿成亲。我为保贞洁,抵死不从,几番死里逃生,误打误撞才来到此地……”
姜如意简直想象了一下他“为保贞洁,抵死不从”的画面,感觉太过刺激,不由惊讶道:“男的也会被逼婚?”
男子腾出没有受伤的手撩撩头发,冲她眨眼:“原因……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姜如意:“……”
行吧,算她没问。这时候还有工夫自恋,看来这人是没啥事了。
她拔高声音:“阿黄——小明——”
“姑娘,别……”季十三见状飞扑过来,跟牛皮糖一样死死抱住了她的胳膊,“我也是被他们追得没地方去了,才误入此地,绝不是有意要损害姑娘名节!还请姑娘收留我几日,等伤势痊愈后我马上就走!”
姜如意看着他还在往外冒血的手臂,有些纠结。
还没来得及开口,季十三已经弯下腰,弱柳扶风地一阵狂咳,咳得姜如意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又是受伤又是差点失贞,都这么惨了,还把人赶走好像确实有点没良心……恰逢阿黄和小明姗姗来迟,她叹了口气,摆摆手,招呼二人把季十三扶进客房躺下。
姜如意本意是请大夫过来替季十三看看伤势,但遭到对方的强烈抗议,表示那权贵乃是村中一霸,耳目众多,黑白通吃,一旦被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还请她务必不要声张。
姜如意见他说得义愤填膺,可见确实是一名贞洁烈男,便只好答应下来。
好在季十三手臂上的刀伤不深,姜如意亲自上阵,替他敷上草药包扎好,只需休养些时日,便可恢复完全。
忙活完毕,已经大半夜了。姜如意仰面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一时冲动答应留下季十三,可究竟要怎么跟街坊邻里解释这人的身份啊……
思来想去,她决定让这人先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别给她惹事就行。对外嘛,就胡乱搪塞一番,说他又出去找活儿干了,时间久了,大概、也许、可能就没人再记得这茬了吧……
姜如意思量着自己自己不成形的计划,终于迷迷糊糊地入睡,却不料一不小心睡过了头。
睁眼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她赶紧从床上跳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客房叮嘱季十三别乱跑,却发现客房空无一人。
这人身上还有伤呢,能去哪儿?姜如意带着疑惑来到前厅,定睛一看,差点没晕过去。
只见脂粉铺门口,季十三翘着二郎腿坐在小板凳上,一手吊在前胸,一手不知从哪儿弄了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他换了件天青色的麻布短衣,应该是找小明借的,头发随意地束起,虽未精心修饰,却别有一般落拓不羁,风流恣肆的意味。
街上人流如织,他摇着蒲扇,笑眯眯地和路人打招呼聊天,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引得街坊们个个喜笑颜开。
更要命的是,喜笑颜开的人中还有“八卦四嫂”,这岂不是等于向全世界官宣二人的关系了……
姜如意努力堆起笑,走上去冲季十三使眼色,“你不在屋里呆着,坐在门口干什么?”
“我刚回来,自然是要熟悉熟悉环境了,没想到这里的乡亲都如此和善亲切,果然天大地大,都不如这武陵城好。”季十三对她的潜台词恍若未见,反而展颜一笑,深情款款地看向她,“当然,更重要的是,哪里有娘子,哪里就是我的家。”
姜如意鸡皮疙瘩掉一地,怎么突然就演上了,入戏也太快了吧!
然而他的观众们却很吃这一套,闻言立刻齐刷刷地“哎呦”了一声。
“夭寿啦,当众撒狗粮啦!还让不让人活啦!”
“如意啊,你可真是有福气啊了!赶紧生个胖小子,我们可等着抱呢!”
“如意姐,季哥哥这么好的相公你是怎么找到的,你若是哪天出话本讲这个,我一定买!”
……
姜如意堆起笑敷衍了一阵,眼看着气氛不错,便忙道:“对了,咱们铺子里今早又上了些新东西,要不要进来看看?”
气氛凝固了一小会儿,原本还在闲聊的一群人面面相觑,突然就想起来自己还要急着去买东西、见朋友以及回家炒菜,眨眼功夫就走得远了。
门口只剩一只猫慢悠悠地走过去,还很鄙视地看了她一眼。
姜如意:“……”
昨天还真是彻彻底底的鼓励性消费,什么叫“一朝回到解放前”,她算是明白了……
想到这里,姜如意有些失落和心烦,再看某人便越发觉得不顺眼,索性一把将人提起拖进了里屋,严肃谈判。
“季十三,你既然是为了躲人,就不能低调点吗,”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气鼓鼓地喝了一大口,“现在所有人都误会我们的关系了,过几天你拍拍屁股走人,我可就成‘弃妇’了,我这铺子还要继续开呢,怎么跟别人解释?!”
她不想把赶人的话说得太绝,希望他最好是能自己领悟过来,向街坊领居们解释清楚情况,然后卷铺盖走人。
“我知道了,”季十三闻言沉默了好一阵,低声道,“姑娘于我又救命之恩,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让姑娘为难。”
姜如意有些惊喜,没想到这人看着不着调,倒还挺自觉嘛,一点就通。
却听季十三接着道:“既然如此,我、我就不走了,就留在这里陪姑娘假戏真做吧!”
语气颇有些壮士断腕般的悲壮。
姜如意一口茶喷直接出来,她是这个意思吗?!
她气得马上站起身,道:“滚,给我马上圆润地滚!”
“不管怎么样,姑娘恩情,在下没齿难忘,”季十三委委屈屈地站起身,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只是林家的这单生意,后续还得如意姑娘自己接洽了。”
说着叹了口气,灰头土脸地往外走。
姜如意狐疑地拿起这张纸,展开一看,眼睛立刻直了。
“等、等一下!”她“腾”地站起身来,“这是怎么回事?”
纸上写着一行鸡抓般的字——
“订单,珍珠粉两百盒,下月初十。”
姜如意话音落下的瞬间,季十三已经从门边探出头来,笑眯眯地道:“如意姑娘是不是打算再考虑一下?”
姜如意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那个……这到底怎么回事?”
季十三耸耸肩,笑道:“你们城中有个林家是吧?他们家的小姐下个月就要成亲了,但近日她脸上忽然长了许多痘,遍请大夫,说即便用药调理,至少也需要半年时间。林家小姐不愿破坏洞房花烛的氛围,因而四处寻找解决之法。”
姜如意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林家?城南的林家?”
思来想去,能以“百”为单位下订单的,多半也只有这武陵城的第一土豪之家了。
“多半便是了,”季十三颔首,“我早晨坐在铺子外,恰逢林家小姐路过,聊起此事,我便向她推荐了一下咱们铺子里的珍珠粉,果然很快遮住了脸上瑕疵。见她高兴,我又顺势拿出面脂、口脂以及发油给她试用,林家小姐越试越喜欢,不仅当场买了一整套回去,还在我的劝说之下定了许多珍珠粉,准备当做礼品赠予女客。”
“你、你可是个大老爷们,怎么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
“我一大清早就起来了,无事可干,就拉着小明给我讲了讲,顺便还找他顺了一身衣裳,”说着还提了提自己的衣襟,冲姜如意扬眉,“如何,这普普通通的衣裳穿在我身上,是否格外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姜如意还沉浸在震惊的情绪中,没功夫理会他的插科打诨。聊了一下就聊出了自己三个月都没有过的大生意,这人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商业奇才……
估算了一下这批东西大概能挣多少钱之后,姜如意沉默了。
这人,她现在到底是赶还是不赶呢……
季十三显然看出了姜如意的迟疑,忙凑近些道:“如意姑娘,容我问一下,你为何要来武陵城开脂粉铺?”
姜如意看了看他,道:“当然是为了挣钱啊!”
“挣了钱之后呢?”季十三又道,“这里地处偏僻,民风淳朴,若真要做脂粉生意,长安洛阳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那也得去得起啊,”姜如意叹气,“长安洛阳是什么地方,光物价就够我喝一壶了,等先挣到第一桶金再说吧!”
季十三摸摸下巴:“不知在姑娘看来,多少算挣到了第一桶金?”
姜如意觉得他这刨根究底的,有些奇怪,便随口道:“少说也得一千两银子吧!”
挣不到钱,做做白日梦还不行吗?
谁料季十三闻言,忽然伸手在袖子里摸索了一阵,然后掏出第二个重磅炸弹放在她面前——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姜如意懵了,这剧情是什么走向……
季十三轻松道:“就当这是你的第一桶金好了!你收留我这一阵,我在这儿还能给你当个帮手,等我伤好了,你随时都可以走。这边若是有人误会你我的关系,便就让他们误会着也无妨,反正等你去了长安或者洛阳,也没人知道你是谁,成没成亲,也不耽误你嫁人是不是?这笔银子,就当是这些时日的房租了!”
姜如意明白过来,他这是在用钱赤裸裸地买通自己!
难怪这人刚才说了那么多废话,敢情都是一步步给自己挖坑。更可恶的是,她站在坑里竟然感觉还挺好……
姜如意偷偷看了一眼银票,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起:捡一个假相公真伙计回来,附赠一千两银子的“彩礼”,外加一笔收益巨大的订单,这买卖简直不要太划算好吗?!
但她还是有些狐疑,眯起眼盯住季十三道:“你不是说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吗,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在下的确只是普通百姓,”季十三冲她微微一笑,“一个好看的、有钱的普通百姓。”
姜如意:“……”
她就不该问这种问题自取其辱。
而季十三见她久久不置可否,又长叹一声:“果然还是不能指望用金钱这等俗物打动如意姑娘啊……”
说着就要把银票收起来。
姜如意赶忙伸手,抢在他前面把银票扒拉进自己怀里,道:“那个……你以为我真的在乎这几个钱吗?当然不是!你流离失所,还被人逼婚,这么可怜,我,一个善良的女子怎么能坐视不理?人间自有真情在,我当然要义不容辞地收留你了!只不过咱们约法三章,只在旁人面前假扮一下夫妻,私底下互不干涉。”
“好说好说,日后就请娘子多多关照了。”季十三弯起眉眼,飞快地改了称呼,笑得像一只狐狸。
喜提“相公”的第二天,姜如意就把阿黄和小明叫了过来,叽叽喳喳地叮嘱了一番,核心思想是让他们没事的时候就盯着季十三一点,看他有没有什么不轨之举。
虽然答应了收留了这人,可她又不傻!一个模样好看,腰缠万贯的男子从天而降,还主动掏钱要给自己当假相公,天底下能有这种好事?就算有,能轮得到她?
尤其当她照了照镜子,又看了看铺子,发现自己要色没色,要财没财的时候,疑心病就越发加重了几分。
“掌柜的放心,我俩一定全方位多角度盯梢,他休想在咱们眼皮底下翻出花儿来!”阿黄和小明很快得令,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
交代完任务后,姜如意便忙着筹备林家的订单去了。两百盒珍珠粉可不是小数目,光是四处搜罗原材料就得费她好些功夫。
姜如意来到药材铺的时候,正是大中午。今日天格外炎热,烈日当空,往外吐着炙热的气息,已经有了几分盛夏的模样。街上没什么人,只有稀稀拉拉地响着几声知了叫。
小掌柜阿飞趴在柜台上,正全神贯注地奋笔疾书。作为老客户,姜如意对此景早已见怪不怪,只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然后猛地在柜台上一拍,吓得阿飞跳得三丈高,手里的毛笔都飞出出去了。
趁阿飞捡毛笔的功夫,姜如意随手拿柜台上的过稿纸来看,几行鸡抓一样的字立刻引入眼帘:“柳莺儿抬起螓首,扬起娥眉,明眸之中簌簌落下千行粉泪,顺着她娇嫩的玉容缓缓滑落。‘啊,少爷,我的好少爷,你可知道,莺儿的身心都已被你征服,爱你爱得好痛苦好痛苦,’她扬起粉面桃腮的脸,上面印着道道凄婉的泪痕,‘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你好绝情,好冷酷,好狠心!’”
姜如意狠狠打了个寒战,忙把稿子放回去。没想到一些时日没见,这位小伙儿的创作风格和创作品味还是如此别致。
阿飞捡了笔回来,脸上还带着一道墨迹。见了姜如意,他也不计较刚才被她捉弄的仇,反而一脸兴奋地道:“姜姜,你刚才看的可是我的全新力作——《浪蝶娇花之霸道少爷的小娇妾》,你觉得如何,有没有那种惊天动地、惊世骇俗、惊心动魄的虐心感觉?”
虐心没有,辣眼倒是真的……每次他写点啥新话本要拿给人看,都能把街坊四邻吓得跑出二里地。
姜如意不忍心打击他的积极性,便干笑了两下,以鼓励为主,“阿飞,不得不说,你的个人风格真是越来越突出了,一般人根本模仿不来!继续保持,日后必然大有作为!”说着赶紧转移话题,从衣袖里掏出一张单子递过去,“哦对了,这是我最近需要的材料,你看看。”
阿飞接过单子打开,喃喃念道:“麝香,白檀,密陀僧,龙脑,白芨、石榴皮、白附子……各一斤?!”
姜如意冲他眨眼:“最近有个大单子,很急,能不能尽快弄到?”
“姜姜你可是武陵城里面最懂我的人,你要的话,一定尽快给你备齐!”阿飞一拍胸脯,胸有成竹,“半个月之内我托人给你带话,到时候只管来拿!下次来,说不定还能看到《浪蝶娇花》的最新内容,敬请期待哦!”
姜如意摆手冲他告别,听到最后一句话受到严重惊吓,一脚绊在门槛上,差点没摔个狗啃泥。
然而她这厢扶着膝盖刚站稳,一抬头,却见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白色的身影。更让人猝不及防的是,那身影朝前一倾,双臂一展,竟然直接将她揽在了怀里。
姜如意脑袋里炸起一朵烟花:刚得了个“相公”,又有美男投怀送抱,这运气是不是太好了点……
她推了推身上的人,道:“这位公子,奴家已经名花有主了,这么直接……不太好吧?”
主要是季十三那边银票都收了,不太好反悔。
而下一刻,身体却突然一重,是对方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过来。伴随而来的,是耳畔急促的呼吸。
姜如意回过神来,原来对方不是抱她,只是失去意识前随便找个东西抓一下……她尴尬地咳了一声,赶紧喊阿飞过来帮忙。
药铺里有一张临时床铺,姜如意和阿飞把男子扶过来躺好后,已经累出一身汗。
再看床上那人仰面而卧,双眼微闭,面上不自然的泛着潮红,唇色却苍白如纸,汗水不住地从额前渗出,汇聚成颗,顺着白皙的侧脸缓缓下落。
姜如意替他擦了擦汗,又试了试脖子处的温度,只觉烫得吓人。她赶忙撸起那人的袖子,替他把了把脉,半晌后道:“好像是中暑了。”
这人脉象虚浮,可见素来就体质不佳。
阿飞闻言,立刻替了一壶凉茶进来。姜如意将男子扶坐起来,将碗里的水一点一点替喂他喝下。
阿飞站在床边替他们摇蒲扇,近距离看清了男子的面容,不由惊讶道:“这不是街边卖字的那个谁吗?”
“你认识他?”
“也不算认识,”阿飞耸耸肩,“只听说他是新来咱们这儿的,每天在街头支个小摊卖字,给人写写对子什么的,也没见有什么生意。”
姜如意看看男子,身形单薄清瘦,是个十足的书生模样。就这小身板,大热天的还在日头底下站着,不中暑才怪。
把男子放回床上,姜如意原本打算脂粉铺赶工,但寻思着这人到底是自己救下来的,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好像不太好,便只得留在这里,被迫又欣赏了一阵阿飞的辣眼新作。
好在半个时辰后,床榻上有了动静。
谢天谢地!姜如意扔下稿子,飞快逃走。进屋一看,只见方才昏迷的男子,此刻已经坐在床头,正低头打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襟。
听闻动静,他抬起眼看向姜如意。那一眼,让她禁不住便是一愣。
方才男子形容狼狈,又是半昏迷状态,她未曾太过留心对方的容貌。而此时此刻,姜如意不得不承认,这男子有着一双极为好看的眼。
那是一双如夜凉雨过,天净云收般温柔而纯净的眼。
见姜如意好久不说话,他微微眯起眼,冲她笑了笑,像是表示感谢。
姜如意回过神来,见他面色已恢复如常,便道:“那个……你中暑晕倒了,我和阿飞给你喂了点凉茶,现在可还好些?”
男子点了点头。
这人怎么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笑呢?饶是厚颜如姜如意,被这么盯着也有点不知所措,只得不自在地笑了笑,道:“没事就好,那我先回去了。哦对,听说你刚来咱们这儿没多久是吧?我叫姜如意,这条街上的姜记脂粉铺就是我家,有事去那儿找我就行!”
这人长得挺好,桃花肯定不会少,以后买脂粉'送心上人的机会更是大大的有,广告得先打起来才行!
姜如意说完刚要走,男子却忽然站起来,急急拉住了她的衣袖。然后在姜如意狐疑的目光中,他走回桌边,用指尖沾了杯中剩余的凉茶,在桌上缓缓写了下一行字:“景玉卿多谢姑娘。”
信手而写,一笔一划却自有掩盖不住的风骨,和某人的字当真是天渊之别。
姜如意看看字,又看看他,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从脑中冒了出来。
名为景玉卿的男子显然看出了她的想法,伸手一指自己的喉头,缓缓摇了摇头,面上却仍带着温柔如水的笑容,仿佛在反过来告诉她,他没事的。
这样的一个男子,竟然不能开口说话,难怪只能可怜巴巴地沿街卖字……姜如意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
正此时,阿飞拿着稿子冲进来,打破了僵局:“姜姜,姜姜,我刚才突然有了新的灵感,又写好了一段,你快帮我看看!”
“我还有事先走了!下次看,下次看!”
姜如意今日的双眼已经不堪重负,闻言吓得一个激灵,立刻逃也似地溜了。临走前飞快地扫了景玉卿一眼,只见他温和而沉静地站在原地,一双眼,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纵然穿着一身面料极为普通的白衣,也掩盖不住那久在诗书中浸染出的清雅温润。
景玉卿,景玉卿……名字好听,人也好看,可惜是个可怜人。
回到脂粉铺,姜如意开始干自己最喜欢的事情之一——算账。
好好扒拉了一下林家这笔订单的收益,她禁不住两眼放光,抱着账本在床上滚了好几圈,最后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傻笑。
净赚五十两银子!妈呀,她这是要发了!
距离林家小姐成亲还有一个月,从阿飞那儿定的多为后期添加的香料和药材,中间的这半个月她刚好可以用来制作底粉,时间倒是刚刚好。
在这个相对闭塞朴实的小城里,女子不曾见过胭脂水粉,自然也不会想要去了解它们的用法和益处。而林家婚事声势浩大,珍珠粉作为礼品被广泛送出,相信会让很多人改变原有的看法。林家小姐脱胎换骨的变化,就是最好的证明。
实则相对于挣钱,这对于姜如意而言,有着更为重要的意义,只是她从未与人提起过罢了。
第二天一大早,把照顾生意的活儿交给季十三之后,姜如意就带着阿黄和小明精神抖擞地开了工。
一大早街上没什么人,季十三在前厅无聊地打了几个哈欠,就听见后院一阵阵噼里啪啦,叮铃咚隆的异响。他忍不住凑到后院看了看,就见阿黄和小明还在姜如意的指挥下,一人抱着一个大麻袋从杂物间里走出来。
阿黄身体瘦弱,歪歪扭扭地走了几步,就连人带袋一起滚到地上。麻袋开了口,里面许多黑乎乎的颗粒滚了出来。季十三手伤未愈,帮不上忙,只能上前扶了他一把,顺势捡起一个看了看,只见那东西模样跟花生似的,但个头只有花生的一半,试着捏一捏,外壳还挺硬。
“这是紫茉莉子,做珍珠粉的原料。”一道清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季十三一回头,只见姜如意拿着个簸箕,正站在自己身后,簸箕里装的也是同样的东西。她今日换了一身鹅黄色的短衣,头发束在脑后,衣袖也高高挽起,这模样,活脱脱就是个能干的小主母。
只不过,此刻她一双大眼睛里闪着过分明亮的金光,看得季十三莫名有些慎得慌,因为他分明从这双眼睛里读出“老娘要发了”的狂热讯息……
沉迷于挣钱的女人真可怕……他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你这颗别浪费了,都是能变成钱的!”姜如意抬手从他手里夺过那一颗紫茉莉子,顺手扔进怀里的簸箕中,然后在木桌边坐下。
季十三跟过去,只见她把一颗紫茉莉子放到案板上,用小锤子敲击几下,黑乎乎的外壳很快破开,露出里面白色的果实。
一想到大笔银子即将入账,就连季十三也变得顺眼了许多,见对方露出好奇之色,姜如意动作熟练地把果实倒进一个小碗里收集起来,解释道:“回头把这些籽蒸熟,用药杵捣成细细的粉末,再晒干,便是这珍珠粉的底粉。”
季十三自认为也算见多识广,却从未亲睹过这样的手艺,不免有些讶异,“我今日才知,原来‘珍珠粉’并非用珍珠所制。”
“宫中传出的方子,确实有以珍珠为原料的,叫做宫粉。效果倒是不错,只是普通百姓根本用不起,自然也无法流传开来。”姜如意闻言笑起来,边捣鼓边道,“除此之外,也有以铅为原料的胡粉,以贡为原料的轻粉,只是此二者多少有些毒性,用多了会损伤皮肤,不如这紫茉莉子来得天然纯净。等阿飞那边的药材和香料送来了,同样碾成粉末,添加进来,不仅能美白,还有养肤的功效。”
季十三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如数家珍,不由笑问:“你是如何想到学这门手艺的?”
姜如意手上的动作明显一顿,却很快笑道:“小时候家中做药材生意,我自幼便与药材为伴,时日久了,自然便认得了许多。加上偶然在医书上看到以药养颜的方子,自己稍作琢磨,便无师自通了。”
季十三何等玲珑心,见她说得敷衍,必有不愿提及的过往,便也不再多问,只揶揄道:“闹了半天,娘子这是在变相夸自己聪明。”
姜如意脸色微窘,刚要出言反驳,却见他微微俯身,凑近她几分,轻笑道:“不过,我家娘子确实聪明,人也好看,倒也无需妄自菲薄。”
那模样,倒像在夫妻二人之间的私房话。
而很快前厅似乎有客人来了,季十三立刻站直了身子,迎了出去。姜如意怔怔地坐在原地,只觉得“我家娘子”四个字带着滚烫的热度,还流连在她的耳畔。
可恶,这人才来几天啊,“娘子”什么的竟然就叫得这么顺口了!她狠狠地甩了甩头,拿起一颗紫茉莉子用力敲碎,好像这是季十三的脑袋,那气势汹汹地模样,把刚好路过的阿黄吓得原地起跳。
姜如意看着他,朝外面努努嘴,意思很明确: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去盯着!
阿黄会意,忙拉了还在发呆的小明,神神秘秘地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