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女
若不是一次计划外出行,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认识韩国那个据说物产丰富、历史悠久的济州岛,更不会与那岛上的一群被称作“海女”的老女人们走近。
我说的“走近”是一份至今每每想起便止也止不住的心疼。
济州岛海产资源丰富,各种常见的和罕见的鱼类应有尽有,因而,这里的生鱼片、鲍鱼粥、烤方关鱼等特色美食远近驰名。当然,还有一种外人轻易不知的“特产”,那就是平均七岁“下海”学艺并终身以海谋生的“海女”,就是大连人熟悉的从事潜水捕捞的“海碰子”。
导游说,在当地,女人“下海谋生”是传统,最早可以追溯到19世纪。据说,当时的社会重男轻女之风盛行,于是,女人挑起了养家的担子。岛屿四面被水环抱,女人们自然只能向大海使力气。
走近海女从参观济州海女博物馆开始。馆内还原了海女们旧时居住的屋——巴掌大的屋,斑驳陆离的墙,歪歪扭扭的灶,挡着木栏的门窗……海女们的海底作业工具也极简单,一些铲、叉、钩、网、浮漂之类,且打造得粗劣。同时,她们曾经穿过的“服饰”也作为陈列品向游人展示,可那些勉强遮羞的物件竟然单薄得叫这群可怜的女人几乎没有隐私可言。
心情沉重的我以几近蹒跚的步履走出了海女博物馆,却被热情洋溢的导游带着去了城山日出峰峭壁下的海滩,去观看那里的海女现场表演。
峭壁笔直地插进海里,而所谓海滩,就是峭壁下三面礁石环抱中的一块空滩。空滩不大,面冲海口,中央有一块相对平坦的地儿,那便是表演的“舞台”。
五个海女站成一排,身穿黑色潜水衣,靠边的两个手里拿着无线麦克风,中间的三个手里拎着捕捞用的网兜。她们个子不高,人却偏胖,是那种上了年纪的胖。音乐响起,海女开唱,但她们只是唱,没有多少动作,也没有明显的表情。歌词我听不懂,但从音乐的旋律和她们沙哑的嗓音中我可以听出,她们似乎是在述说着某种坚强。
海女们的脸叫你不忍心看,一张张像环抱着她们的礁石,核桃皮一样的皱纹里盛满了岁月。她们最小的已六十岁,最大的竟然整整七十八岁!
歌罢,堪称奶奶的海女们向着海口走去。她们一律头戴水镜,腕上挂一把小铲子,身后拖着网兜和浮漂,浮漂连着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拴在腰上。我恍然大悟,那绳子连着的浮漂是用来保命的。那一刻,望着她们的背影,我的心里甚至升起了一丝阅读生命的悲壮!
很快,海女们的身影越来越小,但依然可见的是那些渺小身影的每一个动作……每隔三两分钟,便会浮出水面,我能听见她们那口哨一般的挣命式的呼吸,或者,那不叫呼吸,叫“换气”更确切些。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了她们的脸上的皱纹,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此刻出没于远处深水中的那一个个状如海豚的身影竟是她们,一群从七岁开始便与大海结伴,因而必须出生入死的老女人!
导游告诉我,眼前的一幕是当地旅游业的一道景观,但我却没有一点儿猎奇的兴奋。我的心揪着,默默地数着……谢天谢地,让我揪心数了足足二十分钟的海女们终于一个不少地回来了,网兜里满是收获,核桃皮一般的脸上挂着胜利者的笑容,但我注意到,她们依然贪婪地大口做着换气式的呼吸。
据说,如今的韩国政府为海女们提供了不错的社会福利,她们再也无须以海谋生了。然而,她们依然不肯离去,社会便把她们作为“海女文化”保护起来,做了济州岛旅游事业的名片。但从她们沧桑的笑容里,我似乎明白了,她们与海相伴了一生,已经太久了,再也无法离去。那大海的深处埋葬着她们的青春年华、颠簸岁月,也许,还有她们永远回不来的同伴。
原载《鸭绿江》2014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