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去强
【本篇简介】
去强，这里的强，既指儒家思想，也指不服从政令管理的人。去强指的是要在秦国去掉传统的礼制和不适合治国的儒家思想。另外，那些不服从政令的人，终日游手好闲、扰乱国家舆论和秩序，以及暴力抗法，所以必须加以管制与清除。本篇重点谈论的是如何消除、化解百姓不听从政令的弊端。商鞅认为，统治国家的根本手段就是依法，那么，要达到去强的目的，必须依靠国家的刑罚做保障。专心农战、少事商贾也是去强的办法。
【原典】
以强去强者①，弱；以弱去强者②，强。国为善③，奸必多。国富而贫治④，曰重富，重富者强；国贫而富治⑤，曰重贫，重贫者弱。兵行敌所不敢行，强。事兴敌所羞为，利。主贵多变，国贵少变。国少物，削；国多物，强。千乘之国守千物者削⑥。战事兵用曰强，战乱兵息而国削。
农、商、官三者，国之常官也⑦。三官者生虱官者六：曰“岁”，曰“食”；曰“美”，曰“好”；曰“志”，曰“行”。六者有朴⑧，必削。三官之朴三人，六官之朴一人⑨。以治法者，强；以治政者，削。常官治者迁官。治大，国小；治小，国大。强之，重削；弱之，重强。夫以强攻强者亡，以弱攻强者王。国强而不战，毒输于内⑩，礼乐虱官生，必削；国遂战，毒输于敌，国无礼乐虱官，必强。举荣任功曰强，虱官生必削。农少、商多，贵人贫、商贫、农贫，三官贫，必削。
【注释】
①强：前面的“强”，指强民政策，即后文所说的儒家教化。后一个“强”，指强民，即不服从管制的民众。
②弱：弱民政策，即重赏罚。
③善：慈善，仁政。
④贫治：用贫穷的方法管制，使人民节制有度，增加财富。
⑤富治：用富裕的方法来管制，会令人民收支失衡，增加开支。
⑥千乘之国：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家，指小国。千物：指少物。
⑦常官：指合法的职业。常，常规，法则；官，事业，职业。
⑧朴：本源，来源。
⑨一人：此指君主。君主是造成六种职业虫害存在的主因。
⑩毒：指虱害。输：灌输，产生。
【译文】
运用强民（如儒家教化）的办法来清除不服从法令的民众，国家的实力会被削弱；运用弱民的手段来消除不服从法令的民众，国家就会强大。国家施行善政，奸邪的坏人一定会多。国家富强而按照穷国的办法治理，叫双重富裕，这样的国家会富上加富而强大。国家贫穷而按照富裕的办法来治理，这叫穷上加穷，穷上加穷的国家一定会衰弱。军队敢做敌人所不敢做的事就强大。做敌人认为耻辱不愿干的事就有利。君主贵在多谋善变，国家贵在法制稳定。国家物资少，就衰弱；国家物资多，就强大。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只能满足守住一千辆兵车的物资，所以弱小。行军征战之事，士兵用心效命，国家就强大；作战时军阵安排混乱，士兵松垮，国家就会衰弱。
农民、商人、官吏，是三种国家常见的职业。这三种职业产生了六种职业虫害：“岁”害，农民游惰，使年岁歉收；“食”害，农民不务本业，白吃粮米；“美”害，商人贩卖华丽的东西；“好”害，即商人买卖稀奇物品；“志”害，指官吏营私舞弊；“行”害，官吏办事不积极。这六种虫害生了根，国家必衰弱。农、商、官三种职业的根在三种人身上，而六种虫害的根源，来自国君一个人身上。以法制来治国，国家就强。靠政教来治国，国家就弱。久任一个官员而他能把政事治理得很好，就提升他的官级。粗犷治理，国家就会弱小。精微治理，国家就会强大。人民不遵纪守法，国家就会越来越削弱。使人民遵纪守法，国家就会越来越强大，采用使民众变得强大的政策来整治不守法的百姓，就要亡国。采用使民众变得软弱的政策来整治不守法的百姓，就能成就王业。国强而不参与战争，毒素会产生于国内，礼乐等危害产生，国家必定削弱；国家进行战争，毒素会转嫁到敌方身上，国内没有礼乐等害虫，国家必强。任用有才能的人，国家就强大。产生职业害虫，国家必定削弱。农民少，商人多，因而公卿官吏穷了，商人穷了，农民穷了，这三种人都贫穷了，国家必定削弱。
【原典】
国有礼、有乐、有《诗》、有《书》、有善、有修、有孝、有弟、有廉、有辩。国有十者，上无使战①，必削至亡；国无十者，上有使战，必兴至王②。国以善民治奸民者③，必乱至削；国以奸民治善民者，必治至强。国用《诗》《书》、礼、乐、孝、弟、善、修治者，敌至，必削国；不至，必贫国。不用八者治，敌不敢至；虽至必却④；兴兵而伐，必取，取必能有之；按兵而不攻，必富。国好力，曰以难攻；国好言，曰以易攻。国以难攻者，起一得十；国以易攻者，出十亡百。
【注释】
①上：指君主。使战：出征，打仗。
②兴：兴旺。王：称王。
③善民：指缺少原则底线的人。
④却：退却。
【译文】
国家有《礼》《乐》《诗》《书》慈善、贤德、孝敬父母、尊敬兄长、廉洁、善辩这十种东西，国君又不让民众去打仗，国家就一定会削弱，甚至灭亡。国家如果没有这十种东西，君主就是让民众去打仗，国家也一定会兴旺，甚至称王天下。国家用缺少原则底线的所谓善良的人来管治奸邪的人，一定会发生动乱直至削弱；国家用能够监督和无情揭发的所谓奸邪的人来管制，就一定能治理好，一直到强大。国家采用《礼》《乐》《诗》《书》、慈善、修养等儒家思想来治理，敌人来了，会令国家削弱；敌人不来入侵，国家也会贫穷。国家不采用这八种儒家思想治理，敌人就不敢入侵，即使来了也会被打退。如果出兵讨伐别国，就一定能夺取土地并占有它；如果按兵不动，不去攻打别国，就一定会富足，国家注重实力，谈到攻伐就会谨慎。国家喜欢空谈，谈到攻伐就会轻妄。国家用慎重的态度去讨伐别国，能够用一分力气得到十倍的收获；国家用轻妄的态度讨伐别国，出十分的力会丧失百倍的利益。
【原典】
重罚轻赏，则上爱民①，民死上；重赏轻罚，则上不爱民，民不死上。兴国行罚，民利且畏②；行赏，民利且爱。国无力而行知巧者必亡③。怯民使以刑，必勇；勇民使以赏，则死。怯民勇，勇民死，国无敌者强。强必王。贫者使以刑，则富；富者使以赏，则贫。治国能令贫者富、富者贫，则国多力，多力者王。王者刑九赏一④，强国刑七赏三，削国刑五赏五。
【注释】
①上：君王。
②利：受益。
③知巧：智谋巧诈。
④刑九赏一：使用九分刑罚一分赏赐。
【译文】
加重刑罚，慎用赏赐，君主爱护民众，民众就会拼命为君主效力。加重赏赐，减轻刑罚，君主不爱护人民，人民便不会为君主拼命效力。兴盛的国家，使用刑罚，民众认为受益并畏惧；实行赏赐，民众认为有利而喜爱。国家没有实力，却使用智谋和欺诈的办法，国家就会灭亡。用刑罚令胆小的人作战，一定会有勇气；用奖赏的办法激励勇敢的人，他们就会舍生忘死。胆小的人勇敢，勇敢的人不怕牺牲，国家就没有对手而强大。国家强大就一定能称王。用刑罚来约束穷人，让他们去参与农战，穷人就会富裕；使用奖赏，若不参加农战，富人就会变穷。治理国家能让穷人变富，富人变穷，国家就能实力雄厚，称王天下。称王天下的国家用十分之九的刑罚，十分之一的赏赐，强大的国家用十分之七的刑事，十分之三的赏赐，衰弱的国家用十分之五的刑罚，十分之五的赏赐。
【原典】
国作壹一岁①，十岁强；作壹十岁，百岁强；作壹百岁，千岁强；千岁强者王。威，以一取十，以声以实，故能为威者王。能生不能杀②，曰自攻之国，必削；能生能杀，曰攻敌之国，必强。故攻官、攻力、攻敌，国用其二、舍其一，必强；令用三者，威，必王。
十里断者③，国弱；五里断者，国强。以日治者王，以夜治者强，以宿治者削。举民众口数，生者著④，死者削⑤。民不逃粟⑥，野无荒草，则国富，国富者强。
【注释】
①作壹：专一于农战。
②生：培养实力。杀：消耗实力。
③里：古代二十五家为一里。早年为居家的行政单位，五家为一邻，五邻为一里。断：决断，处理。
④著：填写于户籍册上。
⑤削：删去。
⑥逃粟：逃避税收。
【译文】
国家专心从事农战一年，就能强大十年；专心从事农战十年，就能强大一百年；专心从事农战一百年，就能强大一千年。强大一千年，国家就能称王天下。国家有威严，就能以一取十，以声势取得实效，所以有声势的国家就能称王天下。有实力却不能使用实力的国家，叫作自己攻打自己的国家，这样的国家一定会削弱；能积攒实力也能消耗实力的，叫攻打敌国的国家，这样的国家一定强大。所以消灭虱害，使用实力，攻打敌国，国家使用其中的二项，舍弃其中的一项，一定强大；如果三项全用，国家就会称王于天下。政事在十里之内才能做出决断的，国家就弱，在五里之内能做出决断的，就强大。在当日就能处理好当天政务的，就能称王天下，在当夜才能处理好当天的政务，国家就强大，第二天才能处理好前一天政务的，国家就会衰弱。统计民众的人数，活着的登记造册，死了的人要从户口册上消除。这样民众就不能逃避税租，田野上就没有荒草，国家就能富足，国家富了也就力量强大了。
【原典】
以刑去刑①，国治；以刑致刑②，国乱，故曰：行刑重轻，刑去事成，国强；重重而轻轻③，刑至事生，国削。刑生力，力生强，强生威，威生惠，惠生于力。举力以成勇战，战以成知谋。
粟生而金死，粟死而金生。本物贱，事者众，买者少，农困而奸劝④，其兵弱，国必削至亡。金一两生于竟内⑤，粟十二石死于竟外⑥；粟十二石生于竟内，金一两死于竟外。国好生金于竟内，则金粟两死，仓府两虚，国弱；国好生粟于竟内，则金粟两生，仓府两实，国强。
强国知十三数：竟内仓、口之数，壮男、壮女之数，老、弱之数，官、士之数，以言说取食者之数，利民之数，马、牛、刍藁之数⑦。欲强国，不知国十三数，地虽利，民虽众，国愈弱至削。国无怨民曰强国。兴兵而伐，则武爵武任，必胜。按兵而农，粟爵粟任，则国富。兵起而胜敌、按兵而国富者王⑧。
【注释】
①以刑去刑：以严厉的刑罚使民众不敢触犯而杜绝犯法。
②以刑致刑：因为刑罚轻，民众不惧怕而导致犯法。
③重重：重罪重罚。轻轻：轻罪轻罚。
④奸：指奸诈的商人。劝：得到鼓励。
⑤竟：同“境”。
⑥石：古代计量单位，一石十斗。
⑦刍藁（gǎo）：指柴草。刍为饲草，藁为禾杆。
⑧按兵：囤兵。
【译文】
用刑罚消除刑罚，国家就能治理；用刑罚招致刑罚，国家会混乱。所以说：用重刑治轻罪，就是不用刑罚也能将事情办成，国家就能强大；重罪重罚，轻罪轻罚，即使用了刑罚，犯法的事情也会不断发生，国家会衰弱。刑罚产生实力，实力产生强大，强大能产生威力，威力能产生恩惠，恩惠从实力中产生。所有实力能用来成就勇敢作战，作战才能产生出智慧和计谋。
消耗金钱可以购入粮谷，卖出粮谷可以得到金钱。粮谷价格较低，而从事农业的人又很多，都可以自给自足，就没有什么人购买粮食，所以农民虽然有粮食也比较穷，这个时候商人就会活跃起来，军队就会削弱，国家实力也一定会慢慢走向衰亡。一两黄金输入到国境内，十二石的粮食就会运到国境外；十二石粮食输入到国境内，黄金一两运到国境外，国家喜欢在境内积聚黄金，那么黄金和粮食都会丧失，粮仓和金库都会空虚，国家会弱小；国家喜欢在境内囤积粮食，那么粮食和黄金都能产生，粮仓、金库都会充实，国家就强大。
强大的国家要知道十三个数目：境内粮仓、金库、壮年男子、女子的数目；老人、体弱者数目，官吏、士人的数目，靠游说吃饭的数目，商人的数目，马、牛、喂牲口饲料的数目。想要使国家强大，不知道这十三个数目，即使土地肥沃，人口众多，国家也难免越来越衰弱，直到被别国瓜分。国内没有埋怨的声音叫强国，如果发兵攻打别国，那么就要按军功的多少授予他们官职和爵位，就一定能取胜。如果按兵不动，从事农耕，那么就按生产缴纳粮食的多少，授予官职和爵位，国家就一定富裕。出兵打仗能战胜敌人、按兵不动而国家富足。就能称王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