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涵所①

【原文】

西湖之船有楼，实包副使涵所创为之。大小三号：头号置歌筵，储歌童；次载书画；再次偫美人②。涵老以声伎非侍妾比③，仿石季伦、宋子京家法，都令见客。常靓妆走马，媻姗勃窣④，穿柳过之，以为笑乐。明槛绮疏⑤，曼讴其下⑥，擫钥弹筝⑦，声如莺试⑧。客至，则歌童演剧，队舞鼓吹，无不绝伦。乘兴一出，住必浃旬⑨，观者相逐，问其所止。

南园在雷峰塔下，北园在飞来峰下。两地皆石薮⑩，积牒磊砢⑪，无非奇峭。但亦借作溪涧桥梁，不于山上叠山，大有文理。大厅以拱斗抬梁，偷其中间四柱⑫，队舞狮子甚畅。北园作八卦房，园亭如规，分作八格，形如扇面。当其狭处，横亘一床，帐前后开合，下里帐则床向外，下外帐则床向内。涵老据其中，扃上开明窗⑬，焚香倚枕，则八床面面皆出。穷奢极欲，老于西湖者二十年。金谷、郿坞⑭，着一毫寒俭不得，索性繁华到底，亦杭州人所谓“左右是左右”也。西湖大家何所不有，西子有时亦贮金屋。咄咄书空⑮，则穷措大耳⑯。

【注释】

①包涵所：即包应登，字涵所，钱塘人，万历十四年进士。②偫（zhì）：积储、储备。③声伎：歌妓、艺伎。④媻（pán）姗勃窣（sū）：步履缓慢的样子。⑤明槛：窗前的栏杆。绮疏：雕刻成空心花纹的窗户。⑥曼讴（ōu）：轻歌曼舞。⑦擫籥（yè yuè）：古同“擪”，按压演奏。龠，是中国上古时期的一件关乎音律音阶起源乃至华夏礼乐文明源头的神秘吹管乐器。⑧莺试：优美婉转般如雏鹰啼鸣的声音。⑨浃（jiā）旬：一旬为十天，这里指较短的时日。⑩石薮：代指石头山。⑪积牒磊砢（luǒ）：很多石头堆积重叠在一起的样子。⑫偷：省去，减去。⑬扃（jiōng）：门户。⑭郿坞（méi wù）：是董卓在迁都至长安后，在长安以西二百五十里处建的院邸。⑮咄咄（duō duō）书空：形容失志、懊恨之态。⑯穷措大：贫穷的读书人。

【译文】

西湖上的船建有楼阁，实际上是副使包涵所创建的。楼层大小共有三层：第一层楼安排歌舞筵席，储备了一些歌童；中间楼层装载书画；再其次那一层藏储的是美人。包涵所供养的艺伎不是与侍妾相等同，他效仿石季伦、宋子京的家法，让这些艺伎出来见客。她们经常打扮得十分靓丽骑马出行，走起路来步履缓慢体态妖娆，身姿绰约地穿过杨柳枝条，以此来招引相互追逐玩乐。艺伎们在绮丽的栏杆和雕镂的花窗前，伴随着弹奏古筝以及吹管乐器的悠扬乐曲轻歌曼舞，歌声婉转动听，如黄莺初啼。客人一到，歌童就开始演杂剧，一队队蹁跹的舞蹈和鼓吹的音乐，无不精彩绝伦。包涵所乘兴出游一趟，定会在船上住留十天，引得看热闹的人争相追逐，寻问其船停留的地方。

南园在雷峰塔下，北园在飞来峰下。这两处都是石头山，山上的石头层叠交错，并不是特别陡峭崎岖，但也借助山势搭建了溪涧桥梁，而不是在山上叠石，设计得颇具匠心。大厅用拱斗撑起房梁，省去中间的四根柱子，因此在里面列队舞狮子非常宽敞。北园当作八卦房，园亭按照一定规划，分作八间房，形状像扇面。狭窄的地方横放一张大床，床可以在前后两边开合，垂下里面的罗帐，床就面向外；垂下外面的罗帐，床就面向内。包涵所占据中间的房间，门的上方开设了一扇明亮的窗子，人在室内可以焚香倚枕而卧，八张床都能同时出现在眼前。包涵所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如此居住在西湖二十年。历史上有名的金谷、郿坞两座院邸，豪华得看不出一丝寒酸，就索性繁华到底了，这也就是杭州人所说的“也就那么回事”的道理吧。西湖这些豪强富户还有什么没有呢？西湖有时也金屋藏娇。可怜啊！我们只是一群贫穷的读书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