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论》求是(精修案例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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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阳明病为胃肠病变,均属于腑,而非经证

《伤寒论》阳明病篇并没有经腑证名称,乃是由注家逐渐引申附会而形成经、腑证的概念,其间经过一个颇为曲折的过程。在明代方有执著《伤寒论条辨》的时候,还没有阳明经证之名,他在阳明病篇原文之前指出“阳明者,胃经也。其法不以经病为例,而例以胃家实为正”。清代喻嘉言始提出阳明病有经、腑的区分,他在《尚论篇》中说:“然其邪复有在经在府之不同,在经者与太少为邻,仍是传经之邪;在府者则入胃而不传经。”又说:“凡属阳明之证,病已入胃府,故下之而愈;其有胃不实而下证不具者,病仍在经。”又说:“在经之邪不解,必随经而传少阳。”可见喻氏“经府”并提,乃就病势传变与否而言,还不是阳明经证,所以更没有涉及治法。明确提出了阳明经治法的注家是刘廷实,他说:“阳明一经,有经府之分,在经者可汗,如尺寸俱长,身热目痛鼻干不得卧是也。”由此许多注家皆宗刘说主张用葛根汤治疗阳明经证。然而《伤寒论》阳明病篇内容,并无目痛鼻干不得卧,显然是引自《素问·热论》与王叔和的《伤寒例》,但目痛鼻干不得卧的性质属热,怎么能用辛温发汗的葛根汤?未免张冠李戴。刘氏主张尽管有误,但与阳明经络毕竟还有联系,至于以白虎汤主治阳明经证,简直与阳明经络毫无关涉,全由附会而来,如秦皇士在《伤寒大白》中说:“若邪热入于阳明之经,汗出而渴,脉洪而数,白虎汤清之。”这样一个不符实际的错误概念,偏得到许多人的附和,长期得不到纠正,实为遗憾!也有一些医家对阳明经证用白虎汤的说法提出了商榷,如张路玉说:“故白虎汤为热邪中暍之的方,虽为阳明解利之药,亦解内蒸之热,非治在经之热也”(《伤寒缵论》)。钱天来说:“此但外邪入里,为无形之热邪,用寒凉清肃之白虎汤,以解阳明胃府之热邪也”(《伤寒溯源集》)。尤在泾所著《伤寒贯珠集》把白虎加人参汤证编入阳明正治法阳明腑证节内,强调指出:“白虎、承气并为阳明府病之方,而承气苦寒,逐热荡实,为热而且实者设;白虎甘寒,逐热生津,为热而不实者设,乃阳明热邪入府之两大法门也。”这些分析,论点明确,论据充分,足以破疑解惑。然而未能引起重视,可能是因成见作梗的缘故。白虎证与承气证均属于阳明腑证,不仅伤寒注家中有所认识,临床家也不例外,如程钟龄对于阳明经腑问题曾作过专题讨论。他在《经府论》中说:“夫经者,径也,行于皮之内,肉之中者也;府者,器也,所以盛水谷者也。伤寒诸书,以经为府,以府为经,混同立论,惑人滋甚!吾特设经府论而辨之。”指出:“然则以白虎治府病何谓也?夫以白虎治府病者,乃三阳之邪初入胃府,表里俱热,邪未结聚,热势散漫,而无胃实不大便之症,故用白虎汤内清胃府,外透肌表,令表里两解。”他在论消渴证治时又指出:“阳明经证亦无渴,不过唇焦潄水耳。其有渴者,则阳明府病也。邪未结聚,其热散漫而口渴者,白虎汤;邪已结实,腹胀便闭而口渴者,承气汤,此阳明府证之治法也”(《医学心悟》)。温热家戴天章提出运用白虎、承气的主要标志是:前者有热无结,后者有热有结,堪称要言不烦。总之说明一个问题,白虎与承气均是阳明腑证,把白虎证说成阳明经证,是不对的。1983年全国中医高校新订的《伤寒论》教学大纲,阳明病不再划分经腑,只分热证实证,意取无形之热与有形之实,这种从实际出发的精神值得赞赏!只有实事求是,才能坚持真理,纠正错误,才能使《伤寒论》这部光辉著作,更有效地发挥指导实践的作用。

也有人认为经腑有表里之意,阳明病篇载有用桂枝汤、麻黄汤的条文,如第234条“阳明病,脉迟,汗出多,微恶寒者,表不解也,可发汗,宜桂枝汤。”第235条“阳明病,脉浮,无汗而喘者,发汗则愈,宜麻黄汤。”都以阳明病冠首,而且都提出可发汗,说明阳明病本身也有表证,所以用麻桂发汗。然而阳明病的病位既然在里,怎么又有表证?阳明病既属热实证,怎么能用桂枝汤、麻黄汤?岂不怕“桂枝下咽,阳盛则毙”,麻黄汤劫津夺液?阳明病与太阳病的最大区别就是:太阳病必恶寒,大多恶寒与发热并见,阳明病则“身热,汗自出,不恶寒,反恶热也”。判断太阳病是否已传阳明,也是以恶寒之有无为根据,如第48条“二阳并病,太阳初得病时,发其汗,汗先出不彻,因转属阳明。续自微汗出,不恶寒。”第134条“而反恶寒者,表未解也。”由此可见,阳明病之用桂枝汤、麻黄汤,不是阳明自身的表证,而是兼太阳之表。然而如肯定阳明只有里热实证,就是兼太阳之表,怎么能用麻桂?或者以为这是阳明里热尚不太甚的情况下权宜治法,这种推理是不符实际的。对此,庞安常与朱肱认为这里的阳明病不是阳明热证,是阳明中寒证兼太阳之表,他们说:“阳明中寒,恶寒为病在经,与太阳合病属表,可发其汗。”庞、朱二氏是宋代对《伤寒论》深有研究并富有临床经验的医学家,才能有如此正确的认识,提出上述的论断,较之某些《伤寒论》注家一味随文敷衍高明得多。

或者提出阳明病篇第183条“问曰:病有得之一日,不发热而恶寒者,何也?答曰:虽得之一日,恶寒将自罢,即汗出而恶热也。”不正是表明阳明病初起也有恶寒表证吗?有些注家确实是从阳明表证解释的,难免造成概念上的混淆。这应联系上下文来看,本条紧接在第182条“不恶寒反恶热也”之后,本条之后又接着提出“始虽恶寒,二日自罢,此为阳明病也。”不难看出是为了鉴别诊断而设词问答,示人于动态中分析辨证的方法,不是指阳明本身的表证,而是阳明病兼太阳表证,在太阳阳明同见阳明里热的情况下,最易化燥化热,所以说“始虽恶寒,二日自罢”,正说明化热的迅速。如果与温病热变最速的特点联系,就更易理解。温病初起也往往伴有恶寒的卫分证,但是时间短暂,程度轻微,它与“虽得之一日,恶寒将自罢”的精神完全一致。所以阳明病自身表证的说法是不确切的。

另外,对于“胃家实”提纲问题,有的专主胃,有的专指大肠,有的专主有形实邪,都有一定理由,但都不够全面。“胃家实”应包括胃与大肠两腑的邪实在内,什么叫“实”?不能理解为只有肠中燥屎阻结才能称为实,“邪气盛则实”,胃热炽盛亦是实,所以无论胃热、肠实均属于胃家实。然而《伤寒论》原文没有大肠燥实,只提到“胃中有燥屎”“胃中有燥屎五六枚也”,所谓“胃中”,也都是部位概念,不是专指胃,这里是指大肠中有燥屎,王好古与李东垣对此曾作过专门讨论:“《经》言胃中有燥屎五六枚何如?答曰:夫胃为受纳之司,大肠为传导之府,燥屎岂在胃中哉!……以是知在大肠,不在胃中明矣。”又“广肠者地道也,地道不通,土壅塞也,则火逆上行至胃,名曰胃实……言胃中有燥屎五六枚者,非在胃中也,通言阳明也。言胃是连及大肠言……若胃中实有燥屎,则小肠乃传导之府,非受盛之府也。”(《此事难知》)徐灵胎也曾分析指出:“按燥屎当在肠中,今云胃中何也?盖邪气结成糟粕,未下则在胃中,欲下则在肠中也,已结者即谓之燥屎,言胃则肠已该矣。”(《伤寒论类方》)这种提出问题,进行探讨研究,然后得出结论的方法,值得参考与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