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路歌

一

我轻快地举步踏上了大路，

健康，自由，世界在我面前，

那在我面前的漫长而棕褐色的道路引向我要去的任何地方。

　

从此我不再要求幸福，我自己就是幸福，

从此我不再低声哭泣，不再迟疑，不再需要什么，

告别了关在屋里1的埋怨，图书馆，满腹牢骚的指责，

我健壮而满足地走在大路上。

　

地球，有了它就已经足够，

我不要求星群离得我更近些，

我知道它们现在所处的地位十分优越，

我知道它们能够满足属于它们的一切人。

　

（但是在这里我仍然背负着受我多年宠爱的包袱，

我背负着他们，男人和女人，我带着他们去我所去的地方，我发誓我绝不可能抛弃他们，

他们使我充实，我也要使他们充实。）

二

你这条我走着的，并还在四面环顾着的路啊，我相信你不只眼下这一点，

我相信这里也还有许多看不见的东西。

　

这里还有对待事物的深刻教训，既不偏爱，也不否定，

鬈发的黑人、罪犯、患病者、文盲，没有被否定；

　

婴儿出世，急忙去请医生，乞丐的蹀躞，醉汉的蹒跚，一群哄笑着的技工，

那已经逃走的青年，有钱人的仪态，纨绔子弟，一对私奔的男女，

清早的赶集人，柩车，把家具运进城里，又从城里回来，

他们走过，我也走过，任何东西走过，都没有受到制止，

没有不被我接受的，没有不被我宠爱的。

三

你这供给我气息使我说话的空气啊！

你们这些使我的各种意识不致散失而又给它们以形态的物体啊！

你这把我与万物包裹在细微而均匀的阵雨2中的亮光啊！

你们这些在大路旁被践踏得坑坑洼洼的小道啊！

我相信你们都有着潜在的看不见的生命，我觉得你们是多么可爱啊。

　

你们这些城里的石板路！你们这些巩固着路边的镶边石啊！

你们这些渡船！你们这些码头上的厚木板和竖杆！你们这木料铺设的码头两旁！你们这些远方的船只啊！

你们这些一排排的房屋！你们这些镶嵌着窗子的房屋正面!你们这些屋顶啊！

你们这些游廊和入口处！你们这些墙压顶和铁栅栏啊！

你们这些配着透明玻璃的窗子又能暴露多少内幕！

你们这些门和往上攀登的台阶！你们这些拱门！

你们这些没有尽头的石砌路上的灰色石块！你们这些踏平了的十字路口！

我相信你们已经从你们接触到的一切人物事物中取得收获，现在又要把同样的东西暗暗传递给我，

你们已经通过生者和死者使你们冷漠的表面不再寂寞，而他们的精神对于我该是看得清楚而友好的。

四

地球在左边右边扩展着，

图画是生动的，各个部分都突出了它的优点，

音乐在需要时出现，不需要时就停止，

大路上的快乐声音，大路上的欢快而清新的情调。

　

啊，我在走着的公路，你是否对我说不要离开我？

你是否说不要这样做——如果你离开我你就会迷路？

你是否说我已做好准备，我已经经受过敲打，不会被否定，紧跟着我吧？

　

啊，大路，我回答说，我并不怕离开你，然而我爱你，

你比我自己更加善于表达我自己，

对于我说来，你应该比我的这首诗更加重要。

　

我想英雄的业绩都是在户外构想出来的，一切自由的诗歌也是如此，

我想我自己也可以留在这里并创造奇迹，

我想我会喜欢我在路上遇到的一切，而看见我的无论什么人也会喜欢我，

我想我见到的无论什么人也一定是幸福的。

五

从这时候开始我要命令自己摆脱羁绊和想象中的界线，

去我愿意去的地方，完全而绝对地成为我自己的主人，

倾听他人，慎重地考虑他们说的话，

逗留下来，搜索，接受，思考，

温和地，但是怀着不可否认的意志，自己解开束缚我的拘束。

　

我把空间大口大口地吸进，

东方西方是我的，北方南方是我的。

　

我比我自己想象的更加巨大、更加美好，

过去我不知道我竟有这许多美好的品质。

　

对我说来一切都是美的，

我可以对男人和女人们再三申说，你们给我做了这许多有益的好事，我也要同样对待你们，

我要在路上为你们和我自己求得补充，

我要在路上把自己散布在男人和女人们中间，

我要在他们中间抛下一种新的喜悦和粗率，

不管谁否定我，将不会使我烦恼，

不管谁接纳我，他或她将受到祝福，同时也祝福我。

六

如果现在出现一千个完美的男子我将不会惊奇，

如果现在出现一千个形容美丽的女人我将不会大吃一惊。

　

现在我明白了造就最优秀人物的奥秘，

那就是在户外成长，和大地一同饮食、休息。

　

在这里一桩伟大的个人业绩是有发展余地的，

（这样一个业绩会掌握住全人类的心，

它所散发的力量与意志将压倒法律，蔑视一切权威，和反对它的一切论点。）

　

这里是智慧的一次考验，

智慧不是最后在学校里才受到考验，

智慧不可能由有智慧的人传给没有它的人，

智慧属于灵魂，是不能证明的，它是它自己的证明，

能应用于一切阶段，事物和品质，而且感到满足，

它肯定了事物的现实性、不朽性和事物的优越性；

在可见事物的浮动中有某种东西会促使它从灵魂中出现。

　

我现在重新检验各种哲学与宗教，

它们在课堂里可能被证明是不错的，然而在广阔的云层下面，置于景物和流水之旁时，是什么也证明不了的。

　

这里是认识，

一个人在这里受到权衡——他在这里认识到他自己有些什么，

过去，未来，尊严，爱情——如果它们那里没有你，你也就没有它们。

　

只有每一件事物的核心才会提供营养；

那为你我剥去外壳的人在哪里呢？

那为你我揭穿阴谋和蒙蔽的人在哪里呢？

　

这里就是黏着力，以前没有成过形，但现在却很及时；

你是否知道你路过时受到陌生人的友爱是怎么回事？

你是否懂得那些转动着的眼珠说的是什么话？

七

这里就是灵魂的流露，

灵魂的流露来自内部，经过凉亭掩蔽的大门，永远在提出各种问题，

为什么有这种渴望？这些在黑暗中的思想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有些男人和女人在走近我时，阳光会使我的血液沸腾？

为什么在他们离开我时欢乐的旗帜就倒下、就疲软？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在底下走过的树木却会给我带来开阔而美妙的思想？

（我想它们不分冬夏悬挂在那些树上，并在我过路时总是落下果实；）

我这样突然和陌生人交换的是什么呢？

我坐在赶车人身旁的座位上和他交换的是什么呢？

我半路上停下来和岸边拉着渔网的渔夫交换的是什么呢？

使我自由接受一个妇女和男子的好意的是什么？使他们自由接受我的好意的是什么？

八

灵魂的流露是幸福，这里就是幸福，

我想它弥漫在空中，随时都在等候着，

现在它又向着我们流来，我们恰好被它所充实。

　

这里出现了那种流动而有依附力的特征，

那流动而有依附力的特征就是男人和女人的清新和香甜，

（从它本身不断散发出的清新与香甜绝不下于清晨的芳草每天从它们的根须散发出的清新与香甜。）

　

向着那流动而有依附力的特征渗出的是怀着热情的老年和少年的汗水，

从它那里才提取了神秘的力量足以蔑视美貌与成就，

朝着它起伏的是那战栗的企求接触的渴望。

九

走吧3！不管你是谁，来和我同行吧！

和我同行你们就会发现不会疲倦的一切。

　

地球永远不会疲倦，

地球起初是粗鲁、沉默、不可理解的，大自然起初是粗鲁、不可理解的，

不要灰心，继续前进，这里有隐蔽着的神圣的东西，

我向你发誓，这里有神圣的东西，比语言所能够形容的更加美丽。

　

走吧！不要在这里停留，

不管这里储藏的东西多么可爱，不管这所住房多么方便，我们不能留在这里，

不管这个港口多么能避风，不管这里的水面多么平静，我们绝不要在这里下锚，

不管我们周围的主人有多么殷勤，也只能允许我们作短暂的周旋。

十

走吧！吸引力应该更大些，

我们将在一望无际的惊涛骇浪中航行，

我们去的将是风吹浪打的地方，那扬基式的快船4在扯足了风帆飞速前进。

　

走吧！携带着威力，自由，大地，大自然的能量，

健康，轻蔑，快乐，自尊，好奇；

走吧！离开一切公式！

离开你们的公式，啊，愚蠢而拜物的僧侣。

　

那陈旧的腐尸堵塞了通道——葬礼不能再等下去了。

　

走吧！然而要注意！

和我同行的人需要最好的血液，肌肉，耐力，

不许参加考验，除非他或她带来勇敢与健康，

如果你已经耗损了你自己的精华就不要到这里来，

只有躯体是香甜而坚决的才许可来，

患病的，酗酒的或染上性病的不许可到这里来。

　

（我和我的同伴从不用论证、比喻、韵律来试图说服，

我们用的是自己的存在。）

十一

听着！我对你将毫不隐瞒，

我给的不是陈旧而润滑的奖品，我给的是粗糙的新的奖品，

你会过这样的日子：

你将不会堆积起所谓的财富，

你将挥霍地散播你所有的收获或成就，

你只是抵达了那指定的城市，在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安顿下来时就会听到不可抗拒的召唤要求你离开，

你将忍受那些留下来的人们的嗤笑和嘲弄，

爱情在向你招手时你的回答只能是离别时的热烈亲吻，

你将不许可紧握人们向你伸出来的手。

十二

走吧，去追随那些伟大的同伴，做他们中间的一员！

他们也在路上——他们是快速而庄严的男子——她们是最伟大的女人，

海的宁静和海的风暴的享受者5，

曾在许多船上航过海的水手，走过许多英里陆路的步行者，

许多远方国家的常客，遥远住所的常客，

男人与女人的信任者，城市的观察者，孤独的劳动者，

对着丛树、花朵、海滩上的贝壳的留恋者、沉思者，

婚礼舞的舞蹈者，新娘的亲吻者，孩子们的温柔帮助者，孩子们的生育者，

叛乱的士兵，敞着穴口的坟墓的看守者，把棺材安葬入穴者，

一季接着一季，一年复一年的旅行者，奇妙的年头，每一年接着前一年而出现，

结伙的旅行者，同伴就是他们自己的不同阶段，

从潜在的尚未实现的婴儿时代开始的朝前踏步者，

过着他们自己欢乐的青春的旅行者，已经生出胡子并已长大成材的旅行者，

已经成熟的妇女，充裕的，无可比拟的，知足的旅行者，

已到男子或妇女自己的庄严老年的旅行者，

老年，平静又开朗，和傲慢的宇宙的尺度一样宽阔，

老年，和美好的死亡即将带来的解放一样流畅。

十三

走吧，向着那既无始又无终的路上走去，

要历尽艰辛，白天步行，晚上休息，

把一切都融合在他们进行的旅行和度过的日夜之中，

更要把它们融合在高尚的旅程开始之时，

不要随意看见任何东西，只看见你们可能达到而超越的东西，

不要设想某一个时刻，不管还有多么久远，只设想你们可能达到而超越的那个时刻，

不要在随便哪条路上东张西望，只注意在你们面前伸展着等待着的那条，不管路有多长，它都在伸展着等待着你们，

不要想看见某种存在，不管是上帝的或什么别的，但是你们也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除了你们可能占有的东西外，不要想占有别的，享受那不需要劳动或购买的一切，你享用的是整个筵席而不是其中的一脔，

占有农民农庄上的最佳农田，富人的精致别墅，美满夫妻的纯洁祝愿，果园里的果实和花园里的花朵，

在你们路过时，从拥挤的城市中取用所需，

此后不管你们到什么地方都带上屋宇和街道，

在和人们相遇时从他们的头脑中采集智慧，从他们的心中采集友爱，

尽管你们把你们的情人留下来了，还是要带着他们一同上路，

要认识宇宙本身就是一条大路，是许多条大路，是为旅行着的灵魂开辟的大路。

　

为了灵魂的前进，一切都要让路，

一切宗教，一切物质的东西，技艺，政府一切过去和现在出现在这个地球或任何地球上的东西都会在灵魂沿着宇宙的庄严大路列队前进时堕落进壁龛和角落。

　

在男人与女人的灵魂沿着宇宙的庄严大路前进时，一切其他进程是必要的标志和支持。

　

永远是生气勃勃，永远在前进，

庄严，肃穆，忧伤，退缩，困惑，疯癫，骚乱，怯弱，不满，

绝望，骄傲，钟情，患病，为人们所接受，为人们所排斥，

他们在走！他们在走！我知道他们在走，但是我不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

但是我知道他们在朝着最美好的方向前进——朝着某一个伟大的目标。

　

不管你是谁，出来吧，不管你是男是女，出来吧！

不要躲在房子里睡觉，徒然耗去时光，虽然房子是你造的，或者是为你而造的。

　

从黑暗的禁锢下出来吧！从幔幕后面出来吧！

抗议是无用的，我知道一切而且要把它揭穿。

　

已看透你和别人一样不妙，

从人们的嬉笑、舞蹈、正餐、晚餐中，

在衣服和装饰品里面，在那些洗干净了又修整过的面貌内部，

看到了一种暗藏的沉默的厌恶与绝望。

　

没有可信任的丈夫，妻子，朋友来听取发自内心的倾诉，

另外的一个自我，每个人的复本，一直在躲躲闪闪，

无形又无声地经过城里的街道，在客厅里则是客气而冷漠，

在铁路上的车厢里，在汽船中，在公共的集会场所，

到男人和女人们的家里去，在餐桌旁，在卧室里，无论在什么地方，

穿戴得时髦，面带笑容，站得笔直，却在胸骨下面隐藏着死亡，颅骨下面隐藏着地狱，

在呢绒和手套下面，在缎带和人造的花朵下面，

按照惯例办事，一个字也不涉及事物的本身，

什么话都可以说，但绝不涉及事物的本身。

十四

走吧！通过奋斗和战争！

已经提出的目标不能撤回。

　

过去的斗争成功了吗？

什么是成功了的？你自己？你的国家？大自然？

现在请听清楚——事物的本质规定，在实现任何一项成就时，不管是什么，必然会出现某种东西使更加伟大的斗争成为必要。

　

我的号召是战斗的号召，我培养积极的对抗，

和我同路的必须尽量武装起来，

和我同路的常常会碰到简陋的饮食，贫穷，蛮横的敌人，逃兵。

十五

走吧！大路在我们面前！

路是安全的——我已经试过——我自己的双脚曾经充分试验过——不要再迟疑！

把那张纸放在桌子上不要在上面书写，让那本书留在书架上不要去翻阅！

让工具留在车间！让钱留在那儿不要去挣！

让那学校开设在那里！不要去理睬教师的呼唤！

让那牧师在讲台上说教！让那律师在法庭上申辩，让那法官解释他的法律。

　

伙伴啊，我把手伸给你！

我给你的是比金钱宝贵得多的友爱，

我在说教和法律之前把我自己交给你；

你会把自己交给我吗？你愿意和我同行吗？

我们这一生能始终互相支持吗？

1856

18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