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夫200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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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蒙尘老狗夫

冷,很冷……我紧紧缩成一团,颤抖,雨浇脸上,从脖颈流进胸膛,顺肚子而下,大腿冰冷冷一片,水灌满了鞋子,脚趾头冻得抽搐,蜷着抓住鞋底。

无数个晚上我做这同一个梦,在雨里站着,打战,周围漆黑一片。

下身凉飕飕的,我瞬间清醒,睁眼,坐起,掀开薄被一看,果然又尿了,操。

有这毛病后我就换木板床睡了,再冷的天床上都只铺凉席,席梦思和褥子早被我扔掉了,那些都不禁尿,渗进去就完了,几次后整间屋都会弥漫尿味,我自己闻不出,但别人闻得到,小时候同学来我家玩飞行棋,一个忽然问:“你们觉不觉得陈志勇的房间有股怪味?”另一个说:“我也闻到了,像尿味。”大家皱着鼻子,从此我跟他们下棋再也没赢过。

我拿湿布将凉席擦了好几遍,正面反面都擦,擦好之后立到墙边,再用吹风机吹床板,吹干点,在上面撒一点花露水,继续吹。

“咚咚,”我关掉吹风机,陈美芬在门外问:“又做噩梦啦?”

“嗯。”

我的毛病陈美芬都知道,每次惊醒都免不了弄出些动静,陈美芬神经衰弱,总能醒,醒了她就过来,我不给她开门后她就站在门口唠叨两句。

“早点睡吧。”她说。

“嗯。”

我打开窗户,点上根烟。

周围的墙上全是嗡嗡转动的空调外机,屋内的人在凉爽适宜的温度里熟睡,扇叶排出的热气搅起静止臃肿的空气,扑到我冰冷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抓起胸口的T恤擦了把汗。

抽完烟,感觉到有些燥热,我关上窗爬回床上。我的房间没有装空调,冷气会让我更容易犯病。

 

教练让我可以不用去练车了,他说我练得挺好,都可以替他教课了。我明白,他不过想省点油钱。

“考试前一天跟我们一块去看看考场,到考场那再练两圈就行。”他说。

接着他让张倩影也不用去练车了。

“我也能替你教课了吗?”张倩影问。

林教练被她逗笑,肚皮上一圈肉都在抖,“就你?教个屁课。”

“那为啥我不用练了?”

“你呐,太差,这期考的话肯定过不了,等下一期再来练。”

“我觉得我进步很多。”张倩影面色如常,瘦长的手指抓着肩上的环保袋带子,铝饭盒的轮廓在袋子下凸起。

“礼拜五就考试啦,你来干吗?耽误人家啊?练一趟车人家得等你半小时,拖多少人后腿知道吧?甭废话,你下礼拜再来。”

张倩影张嘴还想说话,被林教练大声打断:“你一人过不了,还想着让全部人陪你过不了啊?”

女学生和那聒噪妇女眼神如针,齐刷刷朝张老太刺来。

“啧啧,”我摇摇头,推张倩影一把说,“走吧。”

张倩影沉默地坐在我前面,整个人松散地斜靠在椅背,像一堆滑坡的土。

车子驶过了“海里大草原欢迎您”,我拍拍张倩影的椅子,“下期考就下期考,没什么大不了的。”

“下期,又要一礼拜了。”张倩影叹口气。

“赶时间啊?”

“算是吧。”

 

掀开盖在狗夫车顶上的塑胶布时,空中扬起一大阵灰,我接连打好几个喷嚏,满眼泪地将塑胶布拖到车库的角落里。

记忆里应该是乳白色的汽车变成了脏兮兮的黄色,左前轮瘪了,拉开车门,漫出一股难闻的霉味。

“这车还能开吗?”张倩影从环保袋中掏出一罐万金油,打开盖挖出一点抹在鼻下。

“能开,肯定能开。”我边说边插上钥匙打火,打了两次都没打着。

张倩影坐进副驾,灰眼睛眼皮耷拉着,怀疑地看着我。

“太久没开了,也许是电瓶没电,我们要喊人来过下电,再给轮胎打点气。”我凭着脑中有限的汽车常识推测道。

修车小哥赶到时,陈美芬骑着电动车载了两个娃也刚好回来。

她一手抱一个孩子下车,眼睛往车库这边瞄,张倩影局促地往我身后站了站。

“那是你太太吗?”她问。

“不是,我姐。”

“哦。”

陈美芬往这边走过来,“怎么回事?”

“修车呗。”我嘟囔。

“修它干吗?”陈美芬已经皱眉,她完全没有和张老太打招呼的意思,两个妇女只当没看见对方。

“修好了开呗。”我已经不耐烦。

“开它干吗?”陈美芬手上拎着一提卷纸,两个孩子钻在她胳肢窝下,好奇地盯着张倩影。

我不想当着张老太的面跟陈美芬吵架,虽然她现在很欠骂。

“周五考试,练车。”平静的语调。

陈美芬的嘴唇张开又合起,她最终什么都没说,拉着两个孩子进屋去了,大概是顾忌有外人在,把怒火吞下了。

 

修车小哥把车拖回店里,给四个轮胎补气,过电后帮忙开去加了油,最后按我的指示将我们载到河边烂尾楼外那片空地上。

“三百。”他把钥匙交到我手中。

“这么贵?怎么不去抢。”

小哥长了一张憨厚的脸,说话有点不利索,这种人常常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愧疚,好像他们天生为吃亏而活着。

“加、加油,就用了两百。”

“哎,行吧行吧,三百就三百。”我从钱包掏出钱递给他。

“有、有空,去换下机油,车、车子该保养了。”

修车小哥走后,张老太递给我两百。

“练车的油钱我出。”她说。

陪张老太练半小时我就后悔了,这他妈根本不是正常人吧?熄火算状况好的了,更凶险的是她好几次把油门当刹车踩,不夸张的,我差点吓尿。

在附近找半天,捡了个易拉罐顶在油门踏板下后,我才敢稍微松口气。

“你到底为什么要学车?打车不好吗?”坐在副驾,我牢牢地抓着车门上方的把手。

“年轻时就想学了,耽误到现在。”张倩影伸长脖子,聚精会神地盯着左后视镜,地上是我们用石头划出的线。

“回正,快回正!”我喊。

她愣了几秒,慢慢将方向盘转回来,车身已经歪斜得不成样。

“都喊了回正,怎么还慢悠悠的?”

“我得先看清楚喽。”张老太低头看着挡位,犹犹豫豫地把挡位杆拨回一挡,车子抖得厉害,“噗噗”两声后熄火了。

我拔走钥匙,“歇会吧。”

“抽烟吗?”我正掏烟,发现张倩影看着我,遂向她递去烟盒。

张老太摆摆手,“抽烟会增加中风的概率。”

我打开车门,走到一旁去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