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版序言
我们为什么仍然铭记阿金库尔战役(Battle of Agincourt)?2015年,当我们处于英法两国纪念这场中世纪最为著名的战役600周年的庆典之中时,这个问题似乎十分合乎时宜。这样的纪念庆典举行本身就是值得注意的。这样一场用弓、箭、长枪、剑、钉头锤和匕首进行搏斗的中世纪会战与现代机械化战争有着怎样的关联?阿金库尔战役究竟取得了怎样的成就,以至于它深深地嵌入了整个民族的灵魂里?和绝大多数其他在今天仍被铭记且有着深远影响的战役不同,它并未对历史进程造成直接或明显的影响。一方面,就结果而言,它不能与其他战役(例如,1066年征服者威廉[William the Conqueror]击败哈罗德国王[King Harold]的黑斯廷斯战役[Battle of Hastings]、1815年威灵顿[Wellington]与布吕歇尔[Blücher]对拿破仑取得胜利的滑铁卢战役[Battle of Waterloo]以及1942年蒙哥马利[Montgomery]在阿拉曼[El Alamein]击败隆美尔[Rommel]的战役)相提并论。另一方面,还有很多的战役与阿金库尔战役一样,在当时赫赫有名,但随着年月的逝去而被人遗忘。在与阿金库尔战役同属百年战争的战役当中,我们便能看到这样几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例子:英格兰人在克雷西(Crécy [1346])与普瓦捷(Poitiers[1356])取得的胜利,还有法兰西人在福尔米尼(Formigny[1450])与卡斯蒂永(Castillon[1453])的大捷(它们的影响更为深远)。它们现在已经淡出了公众的记忆,成了历史学家与军事爱好者们的珍藏之物。如今,有谁会记得“第二次阿金库尔战役”(即贝德福德公爵[duke of Bedford]于1424年在韦尔讷伊[Verneuil]取得的胜利)呢?1
然而,阿金库尔战役依旧在我们的集体记忆中占据着一个特殊的地位。但是,人们很容易单纯地将其原因归结为莎士比亚效应。诸如“我们人数很少,但是我们很幸运,因为我们是兄弟的军队”这些来自《亨利五世》(Henry V)中国王演讲的词句,已经成了英语世界文化的一部分,而且这些词句至今依旧与阿金库尔战役联系在一起。然而,莎士比亚关于这场战役本身的记叙是草率的、程式化的且明显有误的。这些错误不能简单地归因于舞台演出的要求。例如,和剧本中不一样的是,亨利的军队中没有爱尔兰人。而且,虽然苏格兰人参与了战争,他们也是为法兰西人而战。还有,最具标志性的弓箭手在哪里?没有他们,英格兰人根本不可能取得胜利。
可是,莎士比亚剧作的魅力在于,每一代人都能重新解读他笔下的故事。莎剧的核心是鼓舞人心的故事:拥有超凡魅力的领袖威逼利诱酒吧中懦弱的牛皮大王、小偷、江湖骗子等,让这些乌合之众去履行他们作为“英格兰自由民”真正的使命。他们冲破了重重阻碍,重挫了法兰西的贵族傲气并撼动了对方的军事力量。正如阿金库尔战役在亨利五世(HenryⅤ)统治时期的地位一样,它是该剧的核心。然而,萨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对莎士比亚的一些最为著名的词句表达了强烈的轻蔑之情。他写道:“预言并没有得到证实:圣克里斯宾节(St Crispin ’s Day)过去了,而人们并没有提到阿金库尔战役。”2这是确定无疑的事实,但其原因是,在宗教改革之后,圣克里斯宾节从我们的日历中消失了,而不是因为阿金库尔战役已经被人们遗忘了。事实上,可以说,正是阿金库尔战役保留了关于圣克里斯宾节的鲜活记忆。
然而,远在莎士比亚创作他的剧本之前,亨利在阿金库尔战役中的胜利就被认为是非同凡响的。早在1436年,战斗的参与者里什蒙的阿蒂尔(Arthur de Richemont)就重游战场——那个他曾负重伤并被囚禁的地方。他来此并非为了驱散痛苦的回忆,而是为了向他的国人指出,当时的军队是怎样被部署的,英国人是如何取得胜利的,他们胜利的原因又是什么。的确,里什蒙的做法是一次有关军事战术的有益且实用的田野课程,但这种行为之所以重要,是因为里什蒙的阿蒂尔时任法兰西王室统帅,而他对于法兰西军队的组织、训练以及纪律的改革彻底改变了法军的作战能力。不久之后,他便率领法军将英国入侵者永久驱逐出了飞地加来(Calais)之外的法兰西领土。3另一位阿金库尔的访客是爱德华四世(EdwardⅣ)。他同样是来寻求军事上的借鉴的,但与此同时,他也是来提醒法兰西人阿金库尔战役的结果的。1475年夏天,在爱德华四世入侵法兰西期间,他带领他的军队在阿金库尔安营扎寨,度过了两晚。16世纪上半叶,首部以英文写就的关于亨利五世的新传记出版。人们也开始在加来举行一年一度的“隆重的凯旋庆典”,以庆祝国王在阿金库尔的胜利。在这个庆典上,“出于臣民的巨大喜悦”,人们“在吹奏声中列队游行,礼赞上帝,向天鸣枪”。这些活动都为亨利八世(HenryⅧ)的对法战争铺平了道路。4
因此,早在莎士比亚对阿金库尔战役进行美化之前,它所蕴含的能够唤醒爱国情怀的潜力已经得到了承认。这个故事在大众的想象当中占据了重要的分量,轻易不能被用于政治宣传。直到今天,这一点仍是如此。对这场战役做出的解读可能会令人不安:仇外情绪、沙文主义以及极端民族主义都是爱国主义令人难以接受的变体。就像阿金库尔战役一样,莎士比亚的戏剧也可以成为这三种思想的温床。然而,我们可以从另外一个视角去审视英格兰人的这场胜利,那便是越过战争丑陋的、毫无人性的一面,去审视那些被卷入这场战争的个人。对于他们来说,阿金库尔战役就是黑暗之中的一盏明灯。它告诉人们,克服貌似不可战胜的困难是可能的,卑微的普通人有时也可以改变历史的进程。这当然是阿金库尔战役为人们所铭记的原因之一。
朱丽叶·巴克(Juliet Barker),2015年
注释
1Juliet Barker, Conquest: The English Kingdom of France in the Hundred Years War (Little, Brown, 2009), esp. pp. 79-80, 82-4.
2引自 Curry, p. 384。这些语句是亨利五世的自夸。他认为,阿金库尔战役的故事可以父子相传。“克里斯宾节永远不会消失,从今日到世界的终结。但我们在此应被铭记。”(Henry V, Act Ⅳ, scene 3,ll.60-2)
3Guillaume Gruel, Chronique d’Arthur de Richemont, Connétable de France, Duc de Bretagne (1393-1458), ed. by Achille le Vavasseur (Société de l’ Histoire de France, Paris, 1890), p. 126. 类似地,查理七世向亨利五世学习并学会了他的方法。Barker, Conquest, p. 402.
4Charles Ross, Edward IV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97), p. 228; Curry, p. 278 and nn. 3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