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祖逍抬出了伯父,居雷虽然是个羯人,却地位地下,何况对方出手已经够大方的了。
“如此甚好,卢君请放心,墓地居某定然会尽心尽力照看好的。”
一个没埋人的空墓,根本没什么可照看的,这简直就是白捡的钱。
每年十二吊,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给那四个亭伍多少意思一点就行了,哈哈,明日又可以重新去好好赌一把。
看样子,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说不定就此翻本了也未可知……
修坟的事情,自有董昭出面张罗,不用祖逍去盯着,为了以防万一,又让鲁衡去勾搭居雷。
鲁衡是盗贼出身,精于赌术,每日里与他吆五喝六,又刻意让他尝了些甜头,时赢时输地吊着。
搞得居雷神魂颠倒,欲罢不能,根本就没时间去墓地,另外几个亭伍也与董昭几人打得火热,天天跟着他们吃香喝辣。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亭伍们得了好处,自然不会去刻意刁难了。
至于镇上的官员,该打点的祖逍一个也不会少,因此事情十分顺利,要不是地底下有岩石层,挖地道的进度太慢,恐怕早就完成任务了。
就在此时,之前半路上留下照顾赵三的两名护卫,终于赶了上来。
“少主,有件事情要禀报清楚,那赵三病愈之后,坚持要与我等同行。
说是要报答少主的救命之恩,甘愿为奴为仆。”
祖逍点点头,赵三本就无处可去,境遇可悲,拼了命抓住他这根救命稻草,也是人之常情。
“此人的底细,你们可摸清楚了?”
两名护卫对视一眼,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禀少主,赵三什么也不肯说,一定要先见到少主。
不过他似乎识文断字,应该是个读书人。”
见祖逍沉吟不语,二人不由心内惴惴不安,此人来历不明,他们却擅自做主将他带来了范阳,也不知少主会不会生气。
“少主,赵三目前安排在别处,并未带到涞水镇,您要是不想见,我们即刻就将他打发走。”
“无事,你们做得很好,明日把他带过来吧。”
他有种预感,这赵三绝不是个普通人,乱世中如此挣命地活着,他一定是个意志力十分顽强之人。
果然,第二日护卫就将赵三带到了他们租好的房子里,当日事出突然,赵三又一直低眉垂眼的,祖逍连他的长相都没有看清楚。
今日一见,却是一表人才,虽然黑瘦了些,但五官却很清俊,目光平静,有种历尽千帆的淡泊。
祖逍打量他的时候,赵三也同样在观察着他,这位少主的年龄比他想象的更年轻,不过十四五岁。
赵三心中微微有些失望,但很快,他就觉得自己错了。
“多谢少郎君相救之恩,赵某铭感五内。”
不管怎么说,祖逍的一念之仁确实救了他的命,无论如何他都应该感恩。
“路见不平,举手之劳而已,赵先生不必挂怀。”
祖逍绝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何况目前看来,赵三到底值不值得他招揽,还难以断定。
见祖逍完全不问自己的来历,一副气定神闲的架势,这让赵三很有些意外,一般的少年人即使聪明睿智,但却很难有他这份定性。
面前这个少年绝不简单,是个能成大事的人,能够带着一帮手下,横穿后赵境内如入无人之境,就已经证明了他的才智和手段。
“赵某如今无以为家,想追随少郎君左右,不知能否收留某这个来历不明之人?”
这试探也真够明显的,祖逍微微一笑,“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乱世之中,各有各的苦衷。
先生既然不愿透露,在下也绝无勉强之意,只是某也得对属们下的安危负责,还请先生见谅。”
从始至终,他祖逍都绝不做假仁假义之辈,就像他对司马瑕一样,即便隐瞒了身份,但也有言在先,并不是刻意欺骗。
“好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当真道尽了国破家亡之人的心境。”
即使被人拳打脚踢,命悬一线之时,也没有流半滴眼泪的赵三,此时却红了眼眶。
这是白居易在《琵琶行》中的千古名句,因其独特的感染力,在后世甚至成为了常用口语。
祖逍一时顺口将之说了出来,却忘了现在还在两晋时期,于无意中做了个文抄公。
赵三感慨良久,终于幽幽一叹。
“少郎君,说来惭愧,先父乃是忠穆公,某如今沦落到如此地步,实在有负于先父威名。”
“忠穆公?”
这个名字简直就是如雷贯耳,让一向淡定的祖逍也忍不住惊讶失声。
忠穆公何许人也?
晋惠帝在历史上声名狼藉,但却有一件故事,一直为人所称道,那就是“嵇侍中血”。
嵇侍中名嵇绍,是大名鼎鼎的竹林七贤之一,嵇康之子,其才华与品德都出类拔萃。
当日嵇康因为与司马家政见不同,誓死不与其共谋,而到了其子嵇绍之时,情况早已发生了逆转。
嵇氏家族全面效力于西晋朝廷,嵇绍更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才华横溢不畏权贵,虽然几度宦海沉浮,却依然得到了晋惠帝的重用。
永兴元年(304年)的时候,挟制皇帝的司马乂被俘,嵇绍重任侍中,公王以下的官员都到邺城向司马颖谢罪。
而嵇绍等人因为拒不执行,均被罢官,免为平民。
不久,朝廷北征,重征嵇绍为侍中,恢复了他的爵位。
嵇绍见天子流亡在外,接奉诏书,便迫不及待地驰往行驾住处,恰逢朝廷的军队在荡阴战败,混乱中晋惠帝脸部受伤,身中三箭。
可笑此时的文武百官及近身侍卫们,竟然丢下皇帝,自顾自逃跑了。
唯有嵇绍于乱军之中逆流而上,恰逢有士兵穷凶恶极地拖拽皇帝,于是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挡在了前面。
气急败坏的军士一把将嵇绍按在马车前的直木上,晋惠帝见状拼命求情:“此乃忠臣,请勿杀!”
谁知那军士却嘲笑道:“奉皇太弟(司马颖)令,只不伤陛下一人而已!”
于是当着皇帝的面,挥刀杀害了嵇绍,顿时鲜血溅了惠帝满身,他忍不住放声痛哭。
等到战事平息,侍从要浣洗御衣,晋惠帝却执意不肯:“此是嵇侍中之血,勿要洗去。”
从此以后,每到上朝,惠帝都会穿着这件血染的龙袍,以示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