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学与史籍七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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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史部大略(下)

别史者,未列學官之正史也,細别之又有三:一,爲正史底稿,如《東觀漢紀》、《東都事略》是;二,修成而未列學官者,如謝承、華嶠之《後漢書》是;三,後人以前人之史爲不然而重作者,如宋蕭常之《續後漢書》、此書乃改《三國志》,以蜀漢爲正統,吴、魏爲載記。清周保緒之《晉略》是,使兩書並列學官,即如新、舊《唐書》,新、舊《五代史》,新、舊《元史》之例矣。又有雖非正史體,而所記之事,與正史相出入者,《四庫》亦入此類,如《周書》是。此書俗稱《逸周書》,或又稱《汲冢周書》,皆非是。此類書與正史互相出入,故讀正史時,可供參考之處最多。

雜史者,所記之事,亦與正史相出入,而其體例限於一時、一地者也,如《國語》是。

記一事之外形者,必推官文書爲最確,詔令、奏議,皆官文書也,故以考史事,爲用甚大。奏議之佳者,必能綜合各方情勢,娓娓言之,尤於讀史者有裨。

傳記一類,有當時人所撰者,亦有後人所撰者。當時人所撰者,聞見較真,自屬可貴;然或不免毁譽之私,甚有因此變亂事實者,用之不可不慎。又時人所撰,苟或粗疏,事跡亦未必不誤,如道宣、慧立皆玄奘弟子,而爲其師作傳,皆誤其出游之年,即其一例。見梁任公《中國歷史研究法》第五章。後人所撰,雖出捃摭,然其精密,有時轉非並時人所逮,如近世考證之家,所撰昔人年譜是也。特此等書功力僅在網羅考證,其事跡終不能出於前人所留詒者之外耳。

史鈔一體,看似鈔撮成書,然在今日,則其爲用甚大。何者?苟欲鈎玄提要,取精棄粗,其於昔人之書,勢必不能無所去取,然去取前人之書,一入自己口氣,爲之改作,原書之面目,即不可得見,兩書之同異信否,又生校勘考據之勞矣。惟用史鈔體者,可免此弊。今日史學趨向與昔不同,别編新史之事,勢必日出無已,若能推廣此體而善用之,實可爲讀史者省却無限精力也。又史鈔本有一種專爲節省後人考據之力起見者,如《新舊唐書合鈔》是也。

偏隅之國,正史不能甚詳,載記一門,足補其闕。非徒爲割據者詳其行事,於考究各地方之進化,亦深有裨焉,以偏方之地,往往爲割據者所資也。

時令本不當隸史部,舊時書目,無類可歸,乃强隸焉,實最無理可笑者也。或謂氣候與人生關係甚大,雨暘寒燠,於政治生計文化,咸有影響,隸之史部,未爲不可。然則何事於人生無關涉,復何書不可隸史部乎?故謂讀史者當參考時令之書則可;謂時令之書當入史部,實不可也。以舊時分類論,毋寧入之子部天文家,爲較當矣。

地理亦專門之學,然往時地理,多爲史學附庸,十之八九,皆讀史地理而已。總志、都會、郡縣、河渠、邊防、山川,讀史者皆當明其大概。然昔時之書,足供此用者頗少,大抵專門考據之士,然後能取資焉。古跡、雜記、游記等,披沙揀金,往往見寶,尤非初學之士所能使用。今者將普通地理,與讀史地理劃開。而將讀史地理,撰成一簡明切要、提綱挈領之書,以備初治史學者通知大要,而其餘則留待專門家之取携,實相需甚殷者也。昔時初學多讀《讀史方輿紀要》,然此書在今日亦不甚適用。外國之事,往史亦多不詳,史部地理中外紀一門,不徒記外國之地理、風俗、物産;即彼中史事及其與華夏之交涉,亦多存焉。實治外交史及外國史者,所當奉爲瑰寶也。

職官一門,昉自《周禮》,《唐六典》、《明清會典》,悉沿其流。國家行政,必借機關,詳各官之職司,實足挈政治之綱領。官箴一門,詳在官之法戒,可考行政實在情形,亦足見民生利弊,尤習政治者所當究心也。

一代典章,於國政民生,所關極鉅。正史表志所載,僅其厓略耳。若求詳備,則政書尚焉。此中門類甚多,各視其所欲治者而究心焉可也。此爲今後撰專門之史者所必資,然即爲考證普通史籍計,取材亦不少矣。

目録中之經籍,賅括羣書,實不僅爲史學示其綱領,通觀昔賢著述,最足見學術進步情形。我國今日,學術史尚乏善本,書目之佳者,實亦兼具學術史之用也。

金石一門,自宋以後,日蒸月盛,據其遺文,往往足以補正史籍;摩挲其物,又足以考見古代製作。今後考據之學日精,金石之出土者,必將更爲人所貴;其所貴之物,且將不限於金石,可豫決也。然此類物既足資稻粱之謀,又足快好事之意,故僞品亦日出不窮,不可不察。

史評一門,有論史事者,亦有論史裁者。論史裁之書,佳作殊鮮,著名者,惟劉知幾之《史通》、章學誠之《文史通義》耳。此事當有達識通才,區區計較於瑣細之間,無當也。論史事者,高者借抒己見,或託諷時事,雖不可謂之無識,然史事之實則不然,此不可爲論史之正;下者不考事實,妄發議論,則並不免於場屋策論之習矣。無已,其惟考據家之書乎,屬辭比事,參互錯綜,事實既明,則不待多發議論,而其是非得失自見,此則於讀史深有裨益者也。

史部之大略如此。此以言乎往日之史學,非謂今後之史學當以此爲範圍也。蓋治學問必先定其界説,界説異,斯其範圍異;範圍異,斯其所資者自不同矣,固不容一概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