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武林狂想曲之六
十八般兵器是刀、枪、剑、戟、流星拐、锤、斧、棍、棒、钺、槊、锏、鞭、……，那南宫瘦竹的“第十九般兵器”是什么呢？它其实是最易猜而又最令人想象不到的，那就是“暗器”。大多数人只要脑袋瓜子机灵一点都可以想到，正因为人人都可以想到，所以偏偏没人敢往这方面想。暗器不属于十八般兵器中的一种，但它难道不正是天下最有效的武器之一吗？
武林中人暗中对这“第十九般兵器”做猜测的也不知凡几，也有不少人猜它是一种暗器，但是，南宫瘦竹平时出手时就常使暗器，在与北宫铁骨交手时，就曾使出铺天盖地般的暗器攻势。但又有谁知道，那些暗器对南宫瘦竹来说其实已是一种“明器”，只有自己的“第十九般兵器”，对他来说才能真正算是神出鬼没、出其不意的“暗器”。这本应该是最易为人所想到的，但也正因为此，“明器”掩盖了“暗器”，没人真敢猜这“第十九般兵器”是一种暗器。谁能想到，南宫瘦竹那神秘莫测、一发致命的“第十九般兵器”，竟然只不过是一种暗器、但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暗器呢？
南宫瘦竹的绝招已出，那见过的人都已死亡的令人谈虎色变的“第十九般兵器”已全力发出！
那只是一支袖箭，一支造型奇特的袖箭，箭长四寸，细仅半分，精钢铸造，锃光闪亮，箭身带旋纹，尾部有一小翼，在南宫瘦竹手中发出，就象发出了一把透明的空气，常人连看也无法看见的空气。西门玲珑全力攻击时，胸腹间脘中穴、巨阙穴、膻中穴之间的一寸已出现了空隙，那根致人死命的袖箭就从这空隙中射了进去。
南宫瘦竹没有躲避西门玲珑的银戟，他算好了，在对方的戟刺入他的胸膛之前，他的袖箭已先射入对方要害一寸八分。所以，他一箭出手后，脸上就挂上了冷酷的笑容，一动不动地站着。
箭光灭，透过了银戟，没在了双戟所形成的保护网后。
西门玲珑原来算好在对方刀剑攻及自己身体时，自己的右戟已可先戳入对方的胸膛，但现在，大变骤然来，形势已完全颠倒。
这样的变化，是连旁观的东方芳魂也难以预料的。在一惊一乍之际，眼角突然掠过一条黑影。黑影速度之快当真是平生罕见，一晃而过，快得匪夷所思，几乎超出了人类的想像力之外。东方芳魂虽然年轻，但出身于古老的武林世家“美女谷”，自身又有一身绝顶武功，见识不可谓不广，眼界不可谓不高，但她却也从来未见过如此快的身手。那人一闪即没，如幽灵鬼魅，如雷轰电闪，如星驰丸射，当真是无法形容、不可想象。那条黑影自她身后出现，消失在那倒塌的围墙之后，这之间相隔了七八丈，东方芳魂却只是眼睛花了一花，若她这时恰恰眨一眨眼，多半是再也无缘目睹这震古烁今、空前绝后的神奇身法了。
东方芳魂只觉得浑身一炸，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人定是来救西门玲珑的，高呼道：“南宫前辈，小心！”人也早已向那片断墙后掠去，刀从袖中滑出，落叶刀法与九叶轻功同时施展，只听嗒的一声轻响，刀背上弹出一截小小的钩来。这一来，刀就完全变了，变得更象是一把钩。原来东方芳魂刀藏袖中，而刀中却又藏有钩，显然她已将压箱底的绝活都拿出来了。
东方芳魂刀钩齐出，护住周身要害，九叶轻功亦是天下一绝，飘浮若叶，眨眼间已越过围墙。
而在此时，西门玲珑与南宫瘦竹的战况又发生了变化。西门玲珑在危急时刻发挥出了她成名江湖的机智与应变速度。她猛吸一口气，胸腹间陡然凹进一寸三分，只听扑、嗤二声，两人的武器同时刺入了对方的身躯。在这同时，东方芳魂的惊呼声也已传来。
西门玲珑一中袖箭，立将全身内力凝聚于中箭的部位，向后急滚。南宫瘦竹胸口中戟之前，亦及时地将胸口移了一移，听到了东方芳魂的警告声，身躯迅即向后倒退，扣在掌心待发的第二枝“第十九般兵器”亦停而不发。
西门玲珑向后连滚三滚，已翻身立起，身手依然敏捷之极，那枝袖箭还插在她的胸腹之间，隐隐沁出鲜血，染红了衣衫。但那袖箭并未完全射入，西门玲珑及时缩腹凝气，硬是以精深醇厚的内力顶住了那箭的前进之势。
南宫瘦竹连点伤口四周穴道，止住血流。两人中的虽是要害，但受的伤却并不十分严重。
东方芳魂全神戒备着越过围墙，墙内大院却空无一人，显然那人的轻功高出东方芳魂十倍不止。蓦然间，东方芳魂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若兰若麝的香味，急忙闭住呼吸，四处察望，却不见有何异状，而那香味明显就在离已极近之处，猛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脚下踩着一些碎末般的药物，那香气就从脚下传来。东方芳魂吓了一跳，急忙移开双脚，但脚底并无异状，显然那药末并无毒，放下了一颗心，心道：“这大概是这户人家晒药时不小心洒的吧。”
忽听墙外传来了几下鼓掌声，一人高声而赞：“果然是好功夫！四大世家中的杰出人物，果然不同凡夫俗子！”这声音却是从来没有听过的。
东方芳魂一惊：“他是谁？”双足一点，越过了围墙。她右足虽受伤，但那只是皮肉之伤，以内力压住伤势，完全无损于她九叶轻功的神妙与轻盈。
只见西门、南宫二人分立两处。在两人面前缓缓走来一人，边走边鼓掌。那人青色长袍，头戴瓜皮小帽，福福态态，臃肿不堪。东方芳魂一瞧清他的面貌，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血液似乎在刹那间凝固，头脑中一片空白，简直反应不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而西门、南宫二人，都是面色苍白，目瞪口呆，一副好象见了鬼的模样。
那人是柳掌柜！帝王酒楼的当家柳掌柜！那已在帝王酒楼内吓得屎尿齐流而死的柳掌柜！
而现在，他又活过来了！他的神态也不象是一个和气生财的掌柜，倒象是一位百战沙场的常胜将军，又象是一个偷了奶糖吃而妈妈没发觉的得意的顽童。
过了好久（东方芳魂却感觉如过了无数个世纪），东方芳魂才问得出话来：“你是谁？”
那人微笑着，微笑得象一个魔鬼，又象一个天使，他向着东方芳魂笑：“我是谁？”
“我……我不知道。”东方芳魂被他气势所慑，竟喃喃地接口。
“你再猜猜。”那人挤了挤眼睛。
这时东方芳魂、西门玲珑、南宫瘦竹心中最初的惊骇、迷惑、诧异、无助都已过去，三人都渐渐镇定下来，脑子又开始活动了。东方芳魂道：“你就是那暗中杀人的神秘人？”
“不错，不错，你真是天才儿童，你可猜得一点也没错。那你再猜猜，《杀人诀》现在在谁身上？”
“在你身上？！”东方芳魂脱口而道。
“哈哈，你越来越聪明了。真是孺子可教也。”那人得意地大笑。
东方芳魂的内力立即贯注全身，“刀钩”上隐隐泛出青芒。
柳掌柜手一挡道：“慢着，慢着。你可千万不能动，你一动，那可就危险了。”
东方芳魂俏脸如罩了一层严霜，冷冷道：“我不动更危险。”
柳掌柜道：“年轻姑娘，勿谓老夫言之不预也。你已中了毒，离死不远了，你还逞强弄刀干吗？”
东方芳魂道：“你这话说的未免太可笑了。”
柳掌柜道：“你难道不信？你忘了你腿上曾中过一针吗？”
东方芳魂心中一凛，道：“那针没毒。”
柳掌柜胖胖的脸上堆起了笑的肌肉：“是的，那针是没毒的。但你忘了在适才你脚下曾踩在一堆药末上吗？那药末是我算准了你落脚点而撒的。”
东方芳魂惊道：“是你撒的？但那药末也是无毒的，难道……难道……”
柳掌柜叹息了一声：“那药末确是无毒的，但是这两种无毒的东西一渗合，就是一种世间最厉害的毒了。它无形无色，无臭无香，毒发之前，有若常人，毒发之际，立时毙命。”
东方芳魂只觉得周身毛孔都倒立起来，腿上中针处似乎也痒丝丝的。她欲待不信，却又不敢不信，呆呆地站着，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她年方二八，正是花信年华，怎不怕死？死亡的威胁袭来时，她也感到一种直袭心底的悲哀与绝望了。她的脸色愈转愈白，白得象雪、象纸、象蜡。因为说这话的人是“柳掌柜”，他说的话九成九是会兑现的。
忽然砰的一声，西门玲珑向后直跌了出去。原来她趁隙偷袭柳掌柜。但那柳掌柜武功实是高得出奇，西门玲珑双戟全力袭他左胁，但他只随随便便手一挥，戟影全部消失，西门玲珑如被重锤所击，狂喷一口鲜血，仰天倒飞一丈。西门玲珑乃是“名望堡”堡主，当今天下武功最高的几个人之一，却居然挡不住柳掌柜轻轻松松的一掌。南宫瘦竹、东方芳魂全都震呆了。
东方芳魂喊道：“西门女侠，你……你不是他的同伙？”
西门玲珑摇摇晃晃站起，嘴角垂下一丝血迹，道：“谁说我是他的同伙？我……我从来不认识他，是你们自己硬要栽我……咳咳！”一阵轻咳打断了下面的话。
柳掌柜大笑道：“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尔虞我诈，从来就不肯完全信任一个人。我就故意布下种种可以令人生疑的事件，让你们去互相猜疑，自相残杀。哈哈，我果然料得不错。你们这些武林人哪……这些武林人哪……”最后一句话是仰天说的，神色间露出一种无法明言的哀伤与讥讽。谁也不知他哀的是什么，讽的又是什么？
这时，东方芳魂只觉得丹田中燃起了一股灼烈的大火，迅速地焚烧吞噬着内脏，火苗渐渐上升，吞噬了胃、肝、脾、心、肺……东方芳魂闻到了身体内散发出来的焦臭味，惊恐极了，但她无法控制自己。她全身已不能动弹，只有直直立着。接着，她看到了眼前飞舞起一团明亮的火焰，接着头脑中轰的一声，火焰窜入了大脑，奇怪的是，东方芳魂反而觉得有一道冰冷异常的气流从脑顶迅速布满了全身，犹如身浸冰窖一般。随即，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西门玲珑与南宫瘦竹只见东方芳魂象是痴呆了一般，脸无人色直立当地，眼中、脸上都是一种恐怖之至无以言喻的神色，然后见她全身猛烈地一抖，象一团纸一般软软地萎缩下去。柳掌柜道：“倒也！倒也！”东方芳魂已蜷缩成一团倒在地上，象是一只煮熟的虾子，清丽的脸蛋上，双眼依然圆睁，然而眼光无神，眼白充满了恐惧。
西门、南宫明白，东方芳魂已然死了，死得极为痛苦，任是二人博见多识，也不知她死于何种剧毒。过了片刻，一阵微风拂来，两人鼻中同时闻到了一阵淡淡的焦臭味。
柳掌柜转过身来，面向他们，道：“东方芳魂已然去了。她这么年轻，我让她死得并不算痛苦。你们呢，是否愿意跟我走？”
西门、南宫二人适才还在舍生忘死地搏斗，现在不自觉地紧紧靠在一起。“到哪里去？”西门玲珑发问道。
柳掌柜哈哈而笑：“夺《杀人诀》者杀无赦！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回去的。但我愿意给你们一个公平的机会，咱们到一个没有外人的地方去决斗，以我们的刀和剑、拳头和智慧来决定我们的生死！”
西门玲珑和南宫瘦竹无法拒绝，两人自忖非其敌手，只有跟他去了。但两人与他决斗，有几分的胜算？金钱庄主北宫铁骨与美女谷少谷主东方芳魂已先他们而去了，他们两人是否能幸免？柳掌柜倒底又要带他们到哪里去？
而这柳掌柜又是否是真的“柳掌柜”？
柳掌柜临去之前，眼神迷离而忧郁，轻轻地叹息道：“武林人呐武林人，有人说你们慷慨豪侠、义薄云天，有人说你们尔虞我诈、弱肉强食，但你们的贪心到何时才能结束？何时才能结束？……”
西门玲珑与南宫瘦竹两人从此就消失了，大江南北、白山黑水、高原戈壁、沙漠雪峰间，再也看不到两人的身影。四大世家的人都在拼命地寻找他们的家人，但一无所获。四大世家间从此掀起了一场惨烈而持久的战争，他们互相指责对方害死了自己的子弟，但谁又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来。惨剧，愈演愈烈……
隔了多年后，《杀人诀》又重现江湖，无数的武林人士又开始为了这本薄薄的书而互相争杀、恶斗、暗算、设计、勾心斗角、兄弟反目、师徒背叛……种种“奇妙”的手段层出不穷，愈来愈“艺术化”了。人们似乎已将从前的桩桩血案淡忘了，只将它们当作江湖上的普通惨案一般置之脑后。
《杀人诀》在江湖上时隐时现，血案也一代一代地延续了下去。似乎有一只魔鬼之手在暗中操纵着江湖，但这个人倒底是谁？他的目的倒底何在呢？他难道只是以引起武林中一次又一次的浩劫为乐吗？又或是还有其他的目的？那柳掌柜最后说的那一段话是否可以诠释他们的行为动机？只有天知道。反正，武林中因为这《杀人诀》而出现的惨案仍在上演。
这真是一本“杀人”至利、至快、至多的书。
而它在江湖上、武林中的光芒也愈来愈是璀璨夺人。它发出的诱人的金色光芒也愈来愈强烈了。武林中关于它的传闻更加神奇，它已经被神化了，成了所有学武之人憧憬而膜拜的武学圣典。在武林中，已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夺去它的光芒。
其实在帝王酒楼内的那个柳掌柜，确确实实已死了，被吓死了！他的尸体第二天就由其家人盛大装殓，隆重而悲痛地葬入了那永远属于他的“七尺三寸”地。
我们想必还记得，独孤鹤看到《杀人诀》的内文后，脸色立刻变得死人一样。那么，《杀人诀》内到底还有什么秘密呢？
这个谜仍然没有揭开，武林人士只是狂热而盲目地去追逐它。
悲剧，将演到何时？那庞大而绵长的阴谋，到底何时才能被揭开？
人类的贪婪、欲望，到何时才能终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