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地狱篇(32)
科奇土斯湖
倘若我有尖酸辛辣的诗句,
正如描绘这个凄惨的洞穴本该使用适当的词语[890],
而在这洞穴之上另有大片岩石块块矗立,
我原会更充分地绞尽脑汁来这样做;
但是,因为我对此类诗句并不掌握,
我只好惴惴不安地勉强述说;
因为要把整个宇宙的底层描写透彻[891],
这可不是应予轻率对待的一个举措,
也不是用呼妈唤爸的舌头就能加以叙说[892]:
不过,但愿众女神能帮助我完成我的诗作[893],
她们曾帮助安菲翁建筑特拜城的围墙[894],
但愿她们帮助我述说也不致有两样的结果。
哦,所有这些生来不幸的罪人啊,
你们待在此地,这使我谈起你们是多么困难[895],
你们倒不如曾作为绵羊或山羊活在人间!
我们这时已落入这黑暗的深井[896],
在那巨人的脚下,我们显得低矮更甚[897],
我还在凝眸观望那高耸的石壁,
耳听有人在对我说:“看看你是怎样走过来的;
走开,你不要把脚跟
踩在可怜而又悲惨的兄弟们的头顶[898]。”
于是,我转过身来,看到我的面前,
在我的脚下,有湖水一湾[899],
因为湖已冰冻,它不像是水,倒像是玻璃片。
奥地利的多瑙河在冬季,
它的水流也不会结成这样厚实的冰层,
顿河在那寒冷的天空下也不会这样结冰[900];
即使坦贝尔尼基山或是皮埃特拉帕纳山[901]
倒落到这冰湖上边,
冰湖也不会发出咯咯的震裂声,哪怕是在它的边缘。
该隐环
犹如青蛙把嘴脸浮出水面[902],
呱呱地叫个没完,
而这时节,农妇则常常梦见把麦穗拾捡[903];
那些埋入冰中的受苦幽魂
冻得青紫,一直埋到羞愧发红的面孔,
他们牙齿打战,发出鹳鹤的敲喙声。
每个鬼魂都把脸转到下面:
嘴上证明他们在挨冻受寒,
眼里则证明他们在痛苦心酸[904],
这时,我朝我的四周扫视了一下,
又把目光转到脚下观察,
我看见有两个人紧贴在一起,头发也相互混杂[905]。
我说:“你们俩彼此贴胸抱紧,
请告诉我,你们是何人?”
他们仰起脖颈;随后又朝我抬起了面孔,
他们的眼睛先是含满了泪水,
此刻则把眼泪滴滴洒落在双唇,
寒冷把他们之间的泪水冻结成冰,把他们二人也紧紧密封[906]。
即使铁条也从不会把木板与木板钳得如此之紧;
因此,他们就像两头山羊似的一起撞顶,
冲天的怒气使他们无力抗争。
有一个人已经把双耳冻掉,
尽管他一直把脸面放到下边,
他说道:“为什么你这样死死盯住我们?
你若是想知道这两个是何人,
毕森丘河倾泻而下的那片河谷[907]
就属于他们的父亲阿尔贝托,也属于他们[908]。
他们俩是从一个肉体中出生[909],
你可以在整个该隐环中到处寻觅,
你找不到更值得埋入寒冰的鬼魂。
那个被亚瑟王一手刺死的人比不上他们,
亚瑟王刺穿了他的胸膛,也毁坏了他的身影[910];
佛卡恰也比不上他们;
那个用脑袋挤着我、令我无法看得更远的人
同样比不上他们[911],他名叫萨索尔·马斯凯罗尼[912],
你若是托斯卡纳人,如今就该很清楚他是何许人。
为了使你不必让我多费辞令,
你可以知道:我就是卡米丘恩·德·帕齐[913];
我正在等待卡尔林,他会使我的罪行显得更轻[914]。”
安特诺尔环
后来,我又看见上千个冻得青紫的面孔;
这使我不禁打起寒噤,
每逢我见到冰冻的水塘,我总会这样情不自禁。
我们朝那中心地区走去,
一切重量都汇集在那里[915],
此刻在那永恒的冰天雪地,我不由得浑身战栗[916]。
我不知这是出自天意,还是命运使然;
但是,当我从这些人头中穿过时,
我的一只脚却重重地踢到一个人的脸面。
博卡·德利·阿巴蒂
他边哭边对我叫骂:“你为什么踢我?
既然你不是来加重蒙塔佩尔蒂的报复[917],
那你又为什么折磨我?”
我于是说:“我的老师,现在请你在这里等我,
我要消除对此人的疑惑:
然后,你可以听凭你的意愿,催促我加快前行。”
导师停下步来,我于是对那人说道,
尽管那人仍在穷凶极恶地骂个不停:
“你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如此训斥别人?”
“那么你是什么人,竟然在安特诺尔环走动[918]?”
那人答道,“还脚踢别人的脸面,踢得那么重,
倘若我是活人,这一足也过分伤人[919]。”
我的回答是:“我可是个活人,这可能会对你有价值,
倘若你想要扬名人世,
我可以在此行其他纪录中记下你的名字[920]。”
他于是对我说:“我渴求的恰好相反;
你从这里滚开,不要再跟我捣乱,
在这个深渊里,你说这些讨好话实在是打错算盘[921]!”
于是,我把他后颈上的头发一把揪住,
说道:“你必须说出你的姓名,
不然的话,你这里的头发会一根不剩。”
这时他对我说道:“即使你揪掉我的头发,
我也不会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即使你倒在我头上一千回,我也不会让你看出我是谁。”
我此刻已经把他的头发攥在手里,
我从他头上拔掉不止一绺,
他不住地吠叫,眼睛拼命往下瞧[922]。
这时,另有一人叫道:“你怎么了,博卡?
你若不吠叫,光用腮帮子打出声响难道还不够么[923]?
你究竟着了什么魔?”
我说道:“我现在不想再让你多讲,
可恶的叛贼;我将来要介绍你的真情实况,
好叫你臭名远扬。”
他答道:“滚开吧,你愿意怎样说就怎样说,
但是,你一旦从这里出去,
万不可不提那个家伙:他现在竟然如此油嘴滑舌[924]。
他在这里哭泣的是法国人给他的那笔钱财:
你将来可以说,‘我曾见到那个多维拉家的人[925],
就在那有罪之人挨冻受罪的地带。’
倘若有人问你:‘还有其他人么?’
你就说,他的身旁还有贝凯里亚家的人[926],
佛罗伦萨曾砍断他的脖颈。
我想,在更远处,那是贾尼·德·索尔达尼埃尔[927],
同他一起的是加奈洛内和泰巴尔代洛[928],
正是泰巴尔代洛在法恩扎人熟睡时大开了城门。”
乌哥利诺伯爵与鲁吉埃里大主教
我们已经离他远去,
这时我看见有两个人冰冻在一个窟窿里[929],
一个头像顶帽子扣在另一个头上;
犹如一个人饥肠辘辘,在啃啮面包,
上面的人正是这样把下面的人用牙紧咬[930],
他所咬之处是脑壳与颈椎相连的地方:
这与提德乌斯怒火万丈,
啃咬梅纳利普斯的太阳穴没有两样[931],
那人也在狠狠地啃啮着另一人的头颅和其他部分[932]。
我说道:“哦,你在你啃咬的那人身上,
表现出如此残暴的愤恨,
请告诉我,这是什么原因,
暂且以此为条件,倘若你对他发泄怨恨是在情理之中,
一旦我得知你们是谁和他所犯罪行,
我一定会在尘世为你昭雪冤情,
只要我用来说话的舌头不致干枯难动[9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