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作家

你并不孤单

贾森·茨威格

在4月一个下着蒙蒙细雨的夜晚，当我乘坐的航班盘旋着降落在奥马哈时，天花板般的降雨云像一盏厚厚的青灰色银盘，压在这座城市之上。但就在市中心的正上方，奥马哈摩天大楼反射的光照到了1英里[1]的高空，在乌云底部照出了一个耀眼的银白色光圈。突然间，云顶看起来像地板——天空的地板。“我的天哪，”一名坐在飞机后舱的乘客赞叹道，“巴菲特果真有光环！”

为什么伯克希尔-哈撒韦（简称伯克希尔）的投资者几乎都崇拜公司董事会主席沃伦·巴菲特？为什么大家都把他视作先知并把他的每句话奉为圭臬？是什么让数以万计的人从美国各州和几十个国家前来奥马哈“朝圣”？

巴菲特的商业搭档、伯克希尔副董事长查理·芒格的明智建议，助力巴菲特创造了惊人的投资纪录。这些辉煌的业绩是人们潮水般涌向奥马哈的原因之一，但绝不是唯一的原因。

几十年来，巴菲特和芒格每年都力邀股东们前来参加公司年会，畅所欲言。在一年一度的股东大会上，伯克希尔的投资者聚集在奥马哈偌大的奎斯特中心（Qwest Center）礼堂，其中数十名投资者轮流走到麦克风前提问，巴菲特和芒格会回答他们的提问，整个过程会持续近6个小时。

在大多数公司里，年会差不多都是妥协折中的闭门会议。那么，巴菲特为何向所有人敞开伯克希尔股东大会的大门呢？“尽管本·格雷厄姆（巴菲特的导师）已经拥有了生活所需的一切，但他仍然希望以教书的方式回馈社会。”一次会后，巴菲特告诉我，“所以，正如我们也从他人那里得到收获一样，我们不想让这些宝贵的资源停留在我们这里。我们想要把它们传承下去。”

当然，很多股东会征求巴菲特和芒格对股票与债券价格等一系列投资相关问题的看法。但也有一些人会提出更宽泛的问题：最近你读过的最好的书是哪本？你犯过的最大的错误是什么？我怎样才能保持学习的状态？数学是不是“上帝的语言”？

当来自加利福尼亚的14岁股东贾斯廷·方（Justin Fong）寻求对于实现人生成功的建议时，巴菲特和芒格的回答直截了当。“与表现比你更好的人打交道，然后你就会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巴菲特说。“如果这让你在同龄人中暂时有点不受欢迎，”芒格淡然地补充道，“让他们见鬼去吧。”

这些交流展示出巴菲特和芒格的性格，这正是伯克希尔的股东们最喜欢的。35岁的大卫·林（David Lin）是一名来自纳什维尔的放射科医生，在过去8年里，他参加过7次股东大会。“它帮助我重新聚焦，”林说，“我学到了巴菲特认为重要的东西，比如友谊、道德、养成良好的习惯、如何过上幸福的生活，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24岁的亚历克斯·鲁巴卡瓦（Alex Rubalcava）是一名来自洛杉矶的风险投资人。他说：“巴菲特和芒格常常谈到，有时候为了做成一件事，最好的办法是什么也不做。他们教会了我在投资和生活中说‘不’。”

“当你聆听巴菲特和芒格的话的时候，你不敢相信你会收获这样一种美妙的体验。”56岁的迈克·卢瓦泽尔（Mike Loisel）说道。迈克是一名来自明尼阿波利斯的电气承包商，目前已退休。他55岁的妻子康妮（Connie）补充道：“你会感觉到，大家有着相同的价值观——可靠、诚实、勤奋，而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关于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参加他的股东大会，巴菲特想到了很多。“首先，他们来这里是为了玩得开心，”他后来告诉我，“其次，他们是来学习的。同时，他们真心觉得自己是企业的合伙人。”

为什么很少有投资公司以这种方式教育和对待他们的客户呢？巴菲特回答说：“这很可笑，不是吗？”他补充道，基金经理和证券经纪人是否成功“不是以投资结果来评判的，他们是否成功的判断标准是能募集到多少资金，所以他们不希望股东认为自己是所有者，他们希望股东只把自己当成客户”。

大多数专家都在谈论，对作为投资家的巴菲特来说，价值有多重要。他们所忽略的是，对巴菲特来说，更加重要的是价值观。巴菲特理解我们所有人的核心问题：财富不只是附上价格的纸片或电子符号。它有更多的内涵：我们最温情的希望、最热切的理想、最糟糕的梦魇，无一不与财富息息相关。投资可以让人兴奋，也能令人恐惧。

还有就是，英语单词“invest”源自拉丁语，其本意是“穿衣打扮、裹在长袍里、环绕或包起来”。从字面上讲，投资意味着把自己投入一项金融资产，并与之融为一体。难怪投资能激发如此私密和基本的情感，譬如恐惧与贪婪、震惊与痛苦、希望与骄傲。

金融历史学家、投资顾问彼得·伯恩斯坦（Peter L. Bernstein）曾经这样写道：“相信我，当人们谈论他们的钱时，他们也就告诉了你他们自己最重要的事实。他们的性生活，他们的子女问题，他们的政治观点，都是次要的。”

资产管理业界想当然地认为，客户愿意把他们的钱交给未曾谋面甚至通常是匿名的一个或一群陌生人，想想看，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共同基金公司通常将它们的产品称作“基金家族”，这即使不是彻头彻尾荒唐离谱的，也是颇具讽刺意味的。试想，家族成员在有生之年从未谋面，而且永远也不会见面，这算是哪门子的家族？

基金经理和客户之间的关系，大多遵循着这样的基本模式：投入你的资金，把自己的财务未来托付给一个你从未握过手的人，一个永远也不会牵你手的人，一个你从未见过面的人。

股票市场光怪陆离，最糟糕的时候如同战场，最理想的时候则像疯人院。在这样的股票市场上，投资是一项孤独、远离人群、常常令人恐惧的任务。所谓的“基金家族”极其缺乏人情味，无法为客户提供任何慰藉。同时，典型的财务顾问往往忙得精疲力竭，无暇去安抚每一名客户的情绪。太多的投资者不得不无奈地接受一封废话连篇的电子邮件或一通匆忙的电话。甚至只有当他们的基金经理在CNBC上高谈阔论的时候，他们才得以匆匆一瞥。

没有什么比孤独更让人难受的了。巴菲特知道，没有人愿意独自去面对投资的不确定性。我们想要得到安慰，想让自己成为群体的一分子。这正是巴菲特给予他的投资者最好的礼物：不是巨额财富，也不是卓越洞见，而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慰藉——知道自己属于这个圈子，知道自己和其他人在一起，知道自己并不孤单。

☆☆☆

贾森·茨威格（Jason Zweig）是本杰明·格雷厄姆经典著作《聪明的投资者》（The Intelligent Investor）当代版的编辑，并为《华尔街日报》（Wall Street Journal）撰写“聪明的投资者”专栏文章。

[1] 1英里=1609.344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