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许地山
许地山(1893—1941),名赞堃,字地山,笔名落花生,广东揭阳人。著有《空山灵雨》《达衷集》;译著有《二十夜问》《孟加拉民间故事》等。
山响
群峰彼此谈得呼呼地响。它们的话语,给我猜着了。
这一峰说:“我们的衣服旧了,该换一换啦。”
那一峰说:“且慢吧,你看,我这衣服好容易从灰白色变成青绿色,又从青绿色变成珊瑚色和黄金色,——质虽是旧的,可是形色还不旧。我们多穿一会吧。”
正在商量的时候,它们身上穿的,都出声哀求说:“饶了我们,让我们歇歇吧。我们的形态都变尽了,再不能为你们争体面了。”
“去吧,去吧,不穿你们也算不得什么。横竖不久我们又有新的穿。”群峰都出着气这样说。说完之后,那红的、黄的彩衣就陆续褪下来了。
我们都是天衣,那不可思议的灵,不晓得什么时候要把我们穿着得非常破烂,才把我们收入天橱。愿他多用一点气力,及时用我们,使我们得以早早休息。
(选自《空山灵雨》,商务印书馆,1925年版)
海
我的朋友说:“人的自由和希望,一到海面就完全失掉了!因为我们太不上算,在这无涯浪中无从显出我们有限的能力和意志。”
我说:“我们浮在这上面,眼前虽不能十分如意,但后来要遇着的,或者超乎我们的能力和意志之外。所以在一个风狂浪骇的海面上,不能准说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就可以到什么地方;我们只能先把性命保住,随着波涛颠来簸去便了。”
我们坐在一只不如意的救生船里,眼看着载我们到半海就毁坏的大船渐渐沉下去。
我的朋友说:“你看,那要载我们到目的地的船快要歇息去了!现在在这茫茫的空海中,我们可没有主意啦。”
幸而同船的人,心忧得很,没有注意听他的话。我把他的手摇了一下说:“朋友,这是你纵谈的时候吗?你不帮着划桨吗?”
“划桨吗?这是容易的事。但要划到哪里去呢?”
我说:“在一切的海里,遇着这样的光景,谁也没有带着主意下来,谁也脱不了在上面泛来泛去。我们尽管划吧。”
(选自《小说月报》,1922年5月第13卷第5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