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李耕

李耕（1928—），本名罗的，江西南昌人。著有散文诗集《不眠的雨》《梦的旅行》《粗弦上的颤音》等10余部。

未死的树

我是在苦难中认识这穷汉的。

严冬时，它残叶萧萧凋尽，肩胛袒袒裸露，头颅疏疏光秃。它赤贫，赤贫得不屑害怕霜欺雪压，风敛雨夺，雷袭电击；它赤贫，赤贫得直面僵冷的朔风而扬声大笑。

我是在苦难中认识这穷汉的。

规劝它离开这硗瘠的山坡。它说：离开它而死，不如死也不离开它！规劝它回避这严酷的冰冻。它说：我坚信春会降临！

果真，春来时，披给它一身闪闪灿灿的金黄色的叶蕾，把它打扮成了满身珠光宝气的侯爵。

它，是个富有者了！

但它笑了笑：我，仍然是穷汉啊！

真的吗？

真的！我从不想占有一苞一叶。我的爱，全给了土地，给了耕耘的人们，给了我们共有的春天。

（选自《当代》，1982年第1期）

雪的翅膀

差遣冬雪，塑我以圣洁的女伴。

女伴的素笺，是一沓沓六角形的微笑，只有温馨，不觉寒凉，只有洁白，没有污迹。

当太阳火烈的嘴唇强行靠近它的嘴唇时，它飞了。飞成白的鸽，飞成白的雪，飞成白的云朵。

我也想离开酷烈的阳光。

但没有翅膀。

黄昏之旅。

随鱼尾纹，游入黄昏之海。

叶在飘零，花已萎蔫，果却未成熟。坠落已经是一种自然，何需感叹夕阳无情。

让思绪在残照中如鸟之归巢，不必问墓碑将立于天涯何处。

躯壳沉没。

梦，仍在飞翔。

苔藓生命

在死亡之谷，有黑色风暴挑衅种种生机。花瓣因之枯蔫，草叶因之萎凋，蝴蝶因之死亡，鸟巢因之坠落，星光因之暗淡，晚风因之痴呆，蟾蜍因之失声。

卑贱的苔藓却苍凉地绿着，不躁不屈，平平淡淡，一介寒门，无欲无求，贴在亘古不变的岩壁上，三重风暴也无奈其何。

净土一方，匿于苔藓的刹那之中。

崖

耸起的一朵孤独。

孤独的崖上，孤独地立着一棵在山风中摇曳的松；孤独的松树一只孤独的鹰在远远望着天边山峦中孤独的落日。

崖也孤独，松也孤独，鹰也孤独。孤独的太阳照着孤独的崖孤独的松孤独的鹰。

太阳，

不孤独。

（以上选自《暮雨之泅》，时代出版社，200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