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田一文
田一文(1919—1989),湖北黄陂人。著有散文诗集《哀萤集》《向天野》等。
江之歌
喏,
喏——
喏,喏,喏,喏……
船跃过了江流汹涌的江面。船逆着江流,前进着,船向江水作出有力的搏击。船又跃过一段江程了。江却掀起一股骇异的怒涛。
船夫光着铜色的背脊,摆着健壮的两臂,纤夫喏喏地打着号子;船夫露着多毛的手,遮着耀眼的阳光;纤夫匍匐着,鼓着多毛的腿肚;纤夫挨近沙滩一步步地爬了过去;爬过一片沙滩,又爬过一堵巉岩,低沉地叫出了负荷的沉重,缓缓地吐出胸间的气力。喏,喏喏……声音高起来了,无数的声音组成了一个雄壮的合唱。哗哗:江在唱着,江像要壮壮他们的胆子。
纤夫背着纤绳爬过去了,一个个的,匍匐着,而且打着号子。
禁不住要去想象原始的人类如何同自然搏斗吗?
原始人,想必都是骁勇而且剽悍的。
喏,喏喏喏……
江上响起了一片原始的音乐。
怒涛起伏着,汹涌着,船涉过了澎湃的江面。江是宽阔的,江水旋着,画过一个圈又一个圈;江水发出了顽强的笑声。江笑得那样可怕,江水愤怒地发出长叹。一股股的怒涛直立起来了,倒下去了,骇异的怒涛做着骇异的姿势。那边,不也有一个险恶的滩头吗?船一定要经过这险恶的滩,船逃避着没有滩的江面。有滩的一方江面,急流旋转着,哗哗地发出大声:急流旋出大大小小的涡儿,急流翻滚着,打着旋涡漾开去;涡流是狡猾的,然而船却要从狡猾得要命的涡流里涉过去。这个滩,也不知吞没过多少船只;但,还有多少暗礁,比滩更要险恶呢。但这,船夫却熟悉的。这条大江,行走是真不容易。
江愤怒了吧?
江直立起来了。
江水旋着,江水发出啸声……
江在笑呢。
江水狰狞地笑着,江水发出疯狂的笑语……
江面是没有静止的时候的。
江水唱着,江水发出狂歌。江,疯了样的,在巨风中歌唱,在阳光中歌唱,江是如此无羁。
尽管大江是如此汹涌,然而,生活在江上的人们却热爱江的歌唱。
船涉过怒涛和险滩,生活在江上的人们在江上打着号子。长长地,低沉地,扯起一片原始的歌唱:
喏,
喏——
喏,喏喏喏……
喏喏地吐着原始的力,喏喏地作出雄壮的合唱。
喏,江在壮着他们的胆子。
一九四〇年,九月,重庆
(选自《跫音》,文化生活出版社,1948年1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