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梁宗岱

梁宗岱（1903—1983），广西百色人。著有《梁宗岱选集》、诗集《晚祷》、词集《芦笛风》等。

归梦

飘忽迷幻的梦里——我跋涉着那迢迢的旅路，回到乡园去。

暮色苍凉，风光黯淡中，母亲正倚闾望着，门前塘边的青草地上，弟妹们的嬉游如故；老母的慈颜，却已添上无限的憔悴。不禁放声大哭！醒来，正是春暮夜静的深处，碧纱窗外，剩月朦胧，子规哀啼。从惨散凄恻的《留春曲》里，犹声声度来阵阵落红的碎香。

只是默默地在床上微怔着……

儿时的梦影，又残云般浮现出来了。

是一个严冬的霜夜。不知怎样的，迷离的踱到一处无际的荒野去。漠漠的赤沙，漫漫的长途，凄烟迷雾里，只见朔风怒号，寒月苦照，惊鸿凄咽，怪鸱悲鸣。小心里，惶然悚然！只剩有寂寞，只剩有荒凉！

再不敢久留了，急返身跑回家中。母亲正淘米下厨。见了窘蹙、彷徨、客倦的我，百忙中，无可奈何地，把那乳露一般的淘米的水浆给我喝了，给我安慰了。怯懦而恐怖的小心，迸着了慈母的抚爱，不觉哇的一声哭醒来，欲依然安卧在伊甜温的软怀里。伊手儿拍着，低声唱着，“睡吧，宝宝，睡吧。妈在这儿呢。”

母亲呵！当我从这孤苦崎岖的旷野，回到你长眠的乐土的时候，还是一样的把那淘米的水浆给我喝吧！

（选自《晚祷》，商务印书馆，192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