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胡风

胡风（1902—1985），本名张光人，湖北蕲春人。著有诗集《野花与箭》《时间开始了》及多种文学评论集。

野火

依然亲切地怀念着，虽然儿时的湖山已在云烟以外的以外。“儿时”也渐渐离我而去，如远山一样的，淡了淡了。

也是这样的深冬，也是这样的深暮，怀着跳跃的心情跑出门来，啊，苍苍茫茫的天空里正浮着一抹火焰！喧叫了一阵以后，先先后后地就集拢了一堆人，翘望着那天空里的横冈山上的野火。对着那浮映在辽阔的天空，凝住了似的火影所幻出的飘忽的故事，是美丽得多么稚气呀！等到睡意醺浓，故事模糊的时候，浴在微黄的灯火里的母亲的影子就亲亲而温暖了。

依然亲切地怀念着，虽然儿时的湖山已在云烟以后的以外，“儿时”也渐渐离我而去，如远山一样的，淡了淡了。

也是这样的深冬，也是这样阴沉的午后，当感到一切游戏都呆重无味时，萋萋的衰草上就着上了一把火。渐渐地蔓延开去，带着“吱吱”的响声和焦枯的烟味。

在昏黄的归路上偶然回首，也还能得到散漫的星星火影。

依然是寂寞的冬，依然是阴沉的午后的苍茫的深暮，而母亲，儿时，儿时的湖山，儿时的湖山里的野火呢？

远了，远了……

别了儿时，抱着无涯际的“作客”的情怀，凄凄清清地辗转着，而又频频向过去回首的生涯啊！

就在几天前，曾同一个朋友在这古城的荒山间浪游，踏着烧去了衰草的野地，前面的天空正横着淡淡的远山的影子，怀念之感就如暮色般罩上了心头。

既未能高唱毁灭之歌，自然还是希望能遇到点缀在儿时生活里的野火似的或物，在这苍茫寂寞的来日，在这苍茫寂寞的人间。

彳亍，彳亍，我望着遥远的遥远的天空……

（选自《野花与箭》，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7年版）